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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张敬修

掐着时间给大爷爷凌福至打了针二巯基丙醇,待他沉沉睡去,凌远领着弟弟妹妹悄悄退出房间,掩上房门,“钱先生,大爷爷身体还未恢复,意识也不甚清楚,是不是可以稍等些时日,海大人那里我去解释”。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钱于己连忙点头,海大人对此早有吩咐,便是没有吩咐他哪里又敢催促了,那可是砒霜之毒啊,凌老先生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这案子可就没法查下去了,“几位凌先生那里在下已问过,他们所知不多,在下这便回禀海大人,先生留步”。

送走了钱于己,凌远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罗昊墨岩二人,“昨日是我要你们留下的,你们莫要自责,不要告诉三娘”。想起昨晚那一箭,凌远心中也止不住发寒,若是那衙役反应慢了半秒,自己怕就要不明不白地死了。心惊之余又很是疑惑,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还是在那种大庭广众之下,再有多少身份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小凌远要说还藏了什么惊天秘密也不太可能。

回到院中与凌家几个同辈年轻人和王进、王予两人说了几句,领着弟弟妹妹正要去外公外婆和海夫人、李夫人那里请安,一名捕快推开院门,“凌先生,有客人”。

“谢谢”,这时候怎地还会有人过来?因为昨晚发生了当庭刺杀的事,罗大人便以保护证人为由安排衙役将这处院落团团围住,今儿一大早甚至还派来了一小队官军,想要靠近这里可不容易。

门外站了十多人,见凌远出来,当先一人上前亮出腰牌。凌远不由愣了一下,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北京锦衣卫?他们来找自己做什么?

人群里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摘了毡笠笑着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师弟,我是张敬修”。

张敬修?凌远吓了一跳,那可是老师张居正的大公子啊,他怎地来成都了。见一行人都是身着布衣,头上毡笠遮了半张脸,张敬修又刻意压低着声音,显是不想暴露身份,凌远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引着众人进了自己房间,又吩咐罗昊、墨岩任何人不得打扰。

整理了衣衫躬身施礼,“凌远见过师兄”。

“自家兄弟无须客套”,张敬修上前把住凌远手臂,“我是初五到的成都,担心影响你应试,是以今日才过来”。

竟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谢师兄”。

张敬修摆摆手,弯腰看着九儿和边儿,“大哥来的匆忙,也没有给你们准备什么象样的礼物”。

一个随从上前递过锦袋,张敬修取出两只做工精致的小锦囊系在孩子腰间。

“谢谢先生”。

“叫大哥”,见两个孩子生得可爱又懂事知礼,张敬修笑笑揉揉两个小脑袋,“等到了京城,大哥带你们好好玩儿”。

“谢谢大哥”,九儿、边儿见哥哥点了头才又重新施礼。

唤叶儿上了茶水后带了两个孩子出去,凌远掩了房门,“真不凑巧,家中出了点事,师兄几时回去?”。

听凌远话中竟有催促之意,那些随从都有些错愕,张敬修却是点点头明白了凌远的意思,他是不想把这案子牵扯到父亲那里,“无妨,待放榜后再走”。

“此案怕是牵扯颇多,师兄不宜久留”,三条人命,迫得凌真一家远走他乡,大爷爷更是不惜自污也要担下所有罪责,所为的就是能保住凌家一条血脉。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得他们如此紧张如此恐惧,大爷爷虽然还没开口,凌远也隐约能猜到背后那些人的身份。张敬修今年刚二十出头(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出生),凌远有些担心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这个时候老师实是不宜牵扯进来。

“莫要担心我们”,张敬修拍拍凌远肩膀,见他小小年纪遇到这种大事不仅没想着去老师那里寻靠山,竟还处处在为老师着想,心下也代父亲高兴,“我们是五月初离的京,若不是昨日听罗大人当众说了,还不知你又做出这么多事来”。

见张敬修转开话题,凌远只得作罢,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盏递过去,“也给老师惹了不少麻烦”。

“你老师可不怕麻烦”,张敬修呵呵一笑,也是代父亲表明了态度,实际上他这个时候赶过来已经表明了态度了,“待到圣旨下来,方大人当是要升作将军了,乡试如何?可有把握?”。

“怕是要让老师失望了”,凌远摇摇头,命题作文又没个标准答案,自己虽是感觉满意可不见得就能入了考官的眼了。海大人应该能从几篇文章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以他的性格,学那顾璘顾大人因爱才而让自己落榜的可能性不大,中举当是没有太大问题,可一想到老师那番话,他也只能摇头了。

“不要放在心上,我是庚午科(1570年)童生,今年就没敢参加乡试,你可比我强多了”,本想说些今年不中下次再来之类宽慰的话,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吉利,何况太后已为师弟和方大人赐了婚,若是今年不能中举,那婚事便也要推迟了,于太后于父亲那里面子上也不好看,“师弟,你把应试的情况说一下,咱们一起琢磨琢磨”。

凌远点点头,这大约也是师兄此行的主要目的,“首场第一道的诗题是‘何必吴绫与蜀罗’,我答了一阙《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有些不切题”,按明朝科举考试的规定,放榜前考生不得将自己的答题泄漏,以防与考官勾连作弊,不过师兄显然是代老师问的,自不会存在这个问题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等”,只听了两句,张敬修眼睛便有些发直,‘何必吴绫与蜀罗’取自北宋名臣蔡襄的一首诗,以扇为题竟能写出这般淡淡哀怨凄美的意境来,其间还借用了汉时班婕妤被弃的典故,切不切题是另外一回事儿,只此两句便足以在京城叫响名头了,父亲怎地说他文采平平?

见几个随从在案上铺开纸笔,凌远便将语速放慢了些。

“第二道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语出《论语?卫灵公》。‘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盖有大于此者而已,有久于此者而已。若夫营营于旦夕之间,是求速尽者也,好名者岂如是乎?’”。

张敬修拍拍额头,若是这样还让父亲失望,那自己岂不是伤透了父亲的心了。

“第三道题《不以规矩》,题目选自《孟子?离娄上》。‘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公输之于人,止能以规矩与之,不能以巧与之也。则规矩实为当循之准。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

“第三场第一道时务策题……,师兄”。

张敬修揉着太阳穴摇摇头,好一会儿才长吐了一口气,“幸亏今年没参试”。

凌远不由哑然,这张大公子怕是被打击到了,“师兄且歇息片刻,我去通知准备饭食”。

“远哥儿,远哥儿”,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李得佑的声音。

“南京锦衣百户李敬之子李得佑,隆庆四年举人,我的好友”,凌远听了便有些挠头,这个好奇宝宝能忍到现在才过来,也算是有长进了。

张敬修点点头,守在门边的两名随从打开房门。

“这么长时间了怎地也不知换杯茶”,李得佑端着托盘跨进门来。

“秉之兄,这位是我的好友张景”,换茶?你还真能想得出,话说当初我被海奶奶摁在房里一个月不得出门,怎地没见你半点影子?

“在下张敬修,字君平。家父张讳居正”,张敬修上前拱手施礼。

“原来是君平兄,幸会,幸会”,李得佑放下托盘拱手回礼,声音忽地顿住,张、张居正?

凌远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本想替师兄遮掩过去,却不想他竟是自报家门了,“师兄有事路过成都,过两日便要离开,秉之兄莫要传出去”。

“一定,一定”,李得佑心中一凜,他这时过来是担心凌远这里生出什么意外,凌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谁摊上都不好受,又被那么多人堵在房里半天没出来,可别生出什么事来,不想却是撞见了当朝首铺的儿子,一时间便有些手足无措。昨日因母亲管束着他没能去县衙听审,待众人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凌远又一直照顾病人彻夜未眠,到得现在他还没能和凌远正经说上话儿,昨晚倒是隐约听凌家人说起凌远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的弟子,他还有些不信,远哥儿四川都没出去过哪里会攀上张首铺了,不想今日人家师兄便找上门来了,那自不会有假了。也不知这家伙还藏了多少秘密。

“我们不是路过,是专程来看你的”,张敬修笑着招呼李得佑坐下,亲手端了茶盏递过去,“秉之兄,你来评评理,哪有师兄来了象他这般急着轰人走的”,转头对凌远眨眨眼睛,“我瞧着你这院子挺大的,咱们就住这儿了,待放榜了再走”。他确实是被那一首诗和几篇文章打击到了,脱口一句‘幸亏今年没参试’也是肺腑之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若是他今年参加乡试,两人的文章肯定会被拿出来作比较,那他这个作师兄的怕是要没脸出门了。可转念一想,心里也只剩下庆幸了,为父亲能收下这样一个天才弟子而感到高兴和庆幸,是以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这场面自是要给师弟撑起来。何况,眼前还有件烦心事儿,正不知道回去如何向父亲交待呢,看了凌远这几篇文章便生出个主意来,说不定父亲看在他这得意弟子的面上便能饶过他儿子一回了。

见几个随从急快步走出去,显是去搬行李了,凌远也只能一声苦笑,打开门,“墨岩,你过来。罗昊,去请李恕兄和陆原兄”。既然师兄自报了家门又要常住这里,李恕、陆原二人自然要介绍于他认识,这个时候他们也当知道自己的一些身份了,怕是不便过来。

又唤过叶儿叮嘱了几句,关上房门,“师兄,这是我内弟墨岩”。

“幸会”,张敬修起身与墨岩见了礼,“师弟……”。

“凌先生”,正要代师弟说几句场面话儿,门猛地被推开,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奔进来,“凌先生”。

凌远伸手按住一名随从按上刀柄的手,上前抚住来人,“范迁?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