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巴黎鸟瞰 (3)
再如四角布满雕刻故而变钝了的内铺圣雅克教堂壮美的正方形钟楼。这座钟楼在十五世纪还没完成，但已让人赞叹。如今那四个高高耸立于楼顶四角的怪兽好似四个狮身人面像留给新巴黎老巴黎未猜出的哑迷，那时还没有定论。1526年雕刻家洛勒才安放上去它们，而得到二十法郎酬金。又如那座柱屋将大门开向河滩广场，我们已提过了。再如因换上“趣味高雅”的大门搞得不人不鬼的圣日尔凡堂，或者古老的尖圆拱和半圆拱几乎相同的圣梅利堂，还有以尖塔远近闻名的圣约翰堂。在黑暗狭窄的深巷中埋藏起来的还有另外二十座建筑。在交叉路口竖立的多如绞刑架的古雕十字架也属此类；可以瞧见中央菜场的耻辱柱于高索纳里街的两个烟囱中伸出头部；在人潮如织交叉路口的特拉胡爪十字架阶梯如小麦市场的圆形屋宇，依稀可辨的威严的菲利浦的断墙都在民居中隐藏。常青藤爬满塔楼。城门倾塌；滨河那里有无数店面及几家鲜血淋淋的剥皮场；塞纳河上有干草码头，也有主教码头，千舟竞发，从这些景象您可想象1482年新城中心梯形地带的景象。
新城在府邸区与居民区之外另有面貌，就是自东往西，沿着使巴黎封闭的加固城墙的内侧延伸的修道院区。第二道城墙由许多的修道院与小礼拜堂组成，比如，圣昂图纳街与庙堂之中的圣卡特琳女修道院靠近小塔花园，其花园很大，在城墙根下还有。新庙常街与老庙常街之中的庙常修道院那一排惨兮兮的高塔在带雉堞的围墙围起的大片园地之中显得很孤立。圣马丁修道院处在新庙堂街与圣马丁街之间的大花园中央，它形同堡垒，拥有一塔楼、三盏钟楼，比草场圣日耳曼修道院还富于光辉和力量。三一修道院处于圣马丁街与圣徒尼街之间。最后天主之女修道院处于圣徒尼街和蒙道戈依街之中，奇迹大院旁边破旧房子的屋顶从它的一侧可以看见。这些房子也是这条虔敬天主的修道街中的异类。
一个自成一区的第四区域在右岸密密匝匝的房顶中突现出来，是城墙西角、河水下游的靠紧罗浮宫脚下的一组互相依靠的府邸和宫殿。在庞然大物罗浮宫的主塔旁边集中了二十三座塔楼，不包括众多小塔。远看如嵌于阿朗松府与小波旁宫的哥特式顶楼中。它是巴黎城的守卫，是巨人，是怪蛇，将二十四个头竖起，撅起包铅的或石板铺成的吓人的屁股，金光四射，在西边出奇地把巴黎的轮廓线收拢回来。
一望无际的罗马式“鸟屿”民居，两侧各有一组宫殿簇拥，其标志分别为小塔宫和罗浮宫，北边是许多修道院如用围墙围起的园地。一切合成一体，多个建筑的顶棚高低错落，构成许多怪异的轮廓，右岸四十四所教堂的钟楼占据至高点，上边尽是凹凸或格状的纹身。穿行其中的是街巷。一边的边界是若干方塔矗立其中的高大城墙（圆柱状的是大学城的城塔），另一边是桥梁众多、百舸争流的塞纳河。十五世纪的巴黎新城已尽收眼底。
城墙外，贴城门的地方是几个关厢小镇，然而较之大学城外边的小镇少得多，并且很分散。绕着福班十字架村的怪异雕刻与田野圣昂图纳修道院的飞扶壁在巴士底堡后边，二十多座小屋聚成一团，接着可见淹没在麦地中的波班古尔村；接着又是有几家小酒馆的村古蒂尔；远望圣洛朗镇教堂的钟楼与圣马丁门的两个尖塔三足鼎立，幅员辽阔的圣拉德尔围场在圣洛尼镇中。围着白色墙垣的永远谷仓就在蒙马特尔门外。谷仓后，如磨坊一般多的教堂趴在蒙马特尔山的石膏质山坡上。后来因为人们只需补充面包，只留下了磨坊。最后，罗浮宫后的圣奥诺雷镇绵延很远，初具规模。还可见苍翠的小布列塔尼，另外还有将制造伪币者投入圆形大灶的开水锅中烫死与圣洛朗之间，远看上边的建筑如在光秃的根基上长出的一圈倾斜的柱子。它是隼山绞架，非万楼庙或奥林普斯山的朱庇特庙。
我们已要言不烦地介绍了许多建筑。整体概括一下吧。形同巨龟的城岛处在中间，乌龟从灰色屋顶组成的硬壳探出的爪子正如满是房子的桥梁。梯状的大学城在左边，坚实、密密匝匝，高塔众多，好象用大块巨石凿成；新城庞大的丰圆在右岸，有众多的高大建筑与花园。三个城上都有数不清的街巷，如大理石上的花纹，横贯三城的是柱勃雷尔神父所说的“乳娘河”塞纳河。众多岛屿、桥梁和船舟在河中。无垠的原野包括城区，生长多种作物的田地如补丁一样，散布着一些优雅的村庄。如左边的伊丝、旺弗、伏吉捏尔、蒙鲁日、让蒂依；让蒂依拥有一个圆塔和一个方塔。右边是从贡弗朗到主教城的另外二十座村子。一座小山从地平线上突出像盆子边。樊尚城堡的七座四角方塔在东方的天边。南边是比塞特尔的尖顶塔群。圣徒尼大教堂和方塔在北边，圣克鲁堡及其圆堡在西方。这即是从圣母院钟楼顶上观到的1482年巴黎全景。
伏尔泰却认为：在路易十四之前，巴黎只有索尔邦的圆顶、天恩谷教堂、近代罗浮宫及不知名的第四处这么四处美丽建筑，第四处大约为分森堡宫吧。伏尔泰是人类历史长河中最爱发出魔鬼笑声的人，所幸他还留下《老实人》一书，这说明尽管一个人天资出众，但对不精通的艺术却是个白痴。莫里哀称赞拉斐尔与米开朗基罗为“当时的小名家”，其实并不是夸奖了他们。
再看二十五世纪的巴黎城吧。
当时，它不仅美丽，而且和谐，体现了中世纪的历史和建筑成就，是石头的编年史。它仅由罗曼层次与哥特层次构成，由于罗马层次早已消亡，茹连的温泉浴场为惟一的遗留，它于中世纪繁复的压抑中崭露头角。而凯尔特层次则早就没影了。
半个世纪后，这严格而又多样的建筑被文艺复兴添加上了必于它的内容。即体现其奇妙构思的众多罗马式半圆拱、希腊式立柱与哥特式扁圆拱，趋于完美的风情婀娜的雕刻，富有阿拉伯特色的装饰画及叶板，和与路德同时代的异教建筑风格。尽管巴黎从外观和内涵上变得不很和谐，但可能更美了。然而，文艺复兴有所偏向，辉煌只是瞬间，在建设的同时也在破坏。因为它需要空间，故而巴黎的哥特式的统一只存在于瞬间。刚建成的内铺圣雅克教堂、罗浮宫也开始被推倒。
从此，伟大的市容一天不如一天地被毁坏。罗曼式被哥特式取代，但哥特式自己也被损毁，代之的是什么样的巴黎呢？
居勒里宫里的是卡特琳?德?梅迪契的巴黎，市政厅里的是亨利二世的巴黎。这两处可算趣味高雅。后者在皇家广场，为砖砌立面，石砌墙角和石板屋顶构成的三色屋宇。天恩谷中是路易十三的巴黎，像受了压迫似的身材矮胖，拱顶像篮子的提手，柱子象得了鼓胀病，圆顶跟罗锅似的荣军院中富丽堂皇、伟大又冷漠的是路易十四的巴黎，黄金镀满圆顶与塔尖。圣絮尔比斯教堂中满是石头的螺纹、绸结、云彩、面包与菊苣的是路易十五的巴黎。先贤祠中罗马圣彼得大堂拙劣的抄袭蜷缩起来破坏了原型的线条，代表路易十六的巴黎。医学院中是共和国的巴黎，和罗马竞技场或万神庙相比，它那惨兮兮的希腊罗马风格就像拿共和三年的宪法和米诺斯法规相比，拿建筑师的话来讲是“获目之风”。旺多姆广场是拿破仑的巴黎，它是拿大炮熔铸成的青铜巨柱，卓越于同群之上。交易所中复辟王朝的巴黎那道很光滑的墙壁用一组白色的柱子托起，造型呈正方体，花资二千万。
上边每个代表性建筑旁边，在每条街上都有一些风格神韵相似的房屋，行家可一眼即明，并明了其年代。善于研究观察的人还可从门槌上发现时代的精神与国王的外表。
所以如今的巴黎并无一致的外表。它汇集了多个世纪的样品，但个中最美的样品却没有了。成长了的首都只是增添了一些不入流的房屋而已，按现在的发展情况，每半个世纪巴黎要将外貌变一下，那么每天都在破坏它的建筑意义。粗美的建筑在逐步被普通房屋吞并淹没。我们的子孙将用石膏的巴黎代替石头的巴黎，这可是祖先的遗产。
我们不想去谈新巴黎的现代建筑，不是因为它没有可赞叹的地方。人们拿石头做成的最妙的萨窝亚蛋糕当数苏弗洛先生的圣日纳维也英山。荣誉团宫很不错，小麦市场的圆顶活似扣在楼梯上的英国骑师鸭舌帽，象两支单簧管似的圣絮尔比斯的两座塔楼形状不错，歪斜的信号杆在楼顶上伸出手臂，时不时做做鬼脸，挺招人爱的。和阿庚的圣托玛斯堂相差不多，圣罗克堂的大门也很华丽。也有一个圆雕的耶稣受难十字像在地下室中，还有一轮木头镀金的太阳，实在奇妙。另外模特园迷宫的灯楼也很神奇。交易所的柱廊为希腊式的。门窗是罗马式的尖圆拱结构，扁圆的大拱顶为文艺复兴式的，很显然这座文物建筑很纯正地道。因为它拥有在雅典也没有的屋顶层，它拥有美妙的线条，不时被火炉烟囱巧妙地割断。
另外，我们要承认这个规则，即一座建筑要通过其构造使人一眼就可明了其用途，而不能中看不中用，那么，这座同时可当皇宫、议院、市政厅、书院，又可当成驯马场、科学院、仓库、法庭、博物馆、兵营、神座和剧场的建筑，实在值得佩服。同时，它最早的用处为交易所。另外，一座建筑的后世称颂，必须和当地气候相适应，这座建筑就和此地寒冷多雨的天气相协。它拥有东方式平坦的屋顶。故而人们在冬天下雪时可清扫房顶，就是让人清扫才发明了屋顶，它将上述功能完成得很妙，它将法国交易所的任务完成得有如希腊神庙般出色。建筑师巧夺天工地藏起那座有可能破坏此建筑立面美妙线条的纯洁性的大钟钟面。另外，还有一个柱廊，使人们在宗教节日等隆重纪念的间歇可在廊下进行股票交易和商业交易。
这些都无疑是最棒的。另外还有如里伏里街这样的众多漂亮、有趣、多变的街道。故而，可以从气球上鸟瞰巴黎，会看见许多的线条、多样的细节、多彩的风景和简约之中体现的伟大以及如棋盘一样让人吃惊的美妙。
但是先别管如今已经多么美，我们来想象十五世纪的巴黎景致。那神奇的尖塔、塔楼、神楼组成的围墙有天光缓缓降落，塞纳河黄绿相间，比蛇皮还爱变幻色彩的湍湍流水流淌于辽阔的市中心，撕裂于岛屿的尖端，在桥拱下构成皱褶。古代巴黎的身影在蔚蓝地平线上清晰地涌现，烟囱上边的轮廓于冬天的浓雾里恒久地涌动。接着，夜晚来临迷宫似的建筑中光明与黑暗神秘地消长。在日光下塔楼从雾气中伸出大脑袋，那黑色身影给尖塔与山墙的众多个锐角涂上一层暗影，在西方古铜色的天空下，好似一排比鲨鱼下颚还尖锐的牙齿一样伸出来，好了，你比较一下吧。
挑一个重大节日的清晨，你会看到此现代城市充满景致。比如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太阳初升，登上最高处俯视全城，旁观万钟齐鸣的景象。当太阳发出号令，上千教堂一致颤动起来。光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分散、轻微地响着，好似乐师在开演前的寒喧。接着猛然间声响的巨柱与声音的烟雾从每个钟楼一起升起，开初，每个钟的振动声一直上张，纯净无瑕，和其余钟声界限分明。接着，越来越响亮的钟声彼此交混，分不开来，形成壮美的合声，同一个颤动的巨响从众多钟楼不断升起，在城市上空飘摇跳跃。地平线后很远处仍能听到它的声响，而且它是有规有矩的，并不杂乱，深厚与豁亮并未损坏它的透明度。你可见袅袅逸出的每一组音符，它们自成体系；木铃与铜钟或低沉或尖厉的对话你也可以听见。八度音跳跃于钟楼之间，从银钟上，它们呼啸着展翅高飞，轻快敏捷。或是把翅膀折断了，瘸腿从木钟上落下来，圣欧斯塔什七个钟楼不停地上升下降的丰富音阶让人由衷赞叹。
那东奔西跑的几个清亮快捷的音符带着光明扭曲地转动，转瞬即逝。圣马丁修道院歌声辛酸喑哑；巴士底的钟声抑郁愤怒；罗浮宫在另一边唱着男低音。五个方向都可听见皇室的排钟动人的颤音，圣母院钟楼沉重的钟声以相等的间距在这些颤音上降落，如铁槌敲击铁钻一样火花四溅。草场圣日耳曼修道院的三口大钟发出五种形式的音响。然后马福马利亚钟楼大响，打断了和谐的崇高的轰鸣。它如不停闪烁的星云猛然爆发。教堂内的歌声处于合奏最深处，通过拱顶颤动的小孔向外渗透。该歌剧值得一听。一般是白天代表巴黎喧哗，而夜里也是城市在呼吸。现在，城市却在放歌。请你将五十万人的呢喃、河水不停的呜咽、清风无尽的拂动，连同那似巨大的管风琴似的山丘上四座森林低缓旷远的四重奏和这万钟齐奏合起来听。然后，让钟声中太尖厉的部分如用中间的度来冲洗那样会渐趋消失在一片天籁之中。现在告诉我，你见过比万钟齐奏，比这音乐的大本营，比这座城市变成了乐队，比这一万个在三百尺高的石头长笛中齐喝的破铜嗓子，比这有如疾风暴雨般的交响乐更快乐丰富、更多姿多彩，富丽堂皇的音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