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乱箭随着激流落下，但普通军士射出的箭力道怎能和这怒涛相比，刚一入水就化作了浮萍。
双石壁是一处断崖，除了跳崖，从大盘山上绝无追击的可能。
众人借着水流飘过了双清潭。韩凌把梅十清和岳流风勉勉强强拖上了岸，前方水流渐缓，且方向也偏了，接下来怕是要步行了。
宋北城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水性颇佳，见追兵赶不上了便显出了老顽童的本质，长枪背在背上，人在河中扎起了猛子。韩凌见了都有几分无奈，已上了岸的周铎在旁边追着喊，“老将军，快上岸吧！”
他们二十个人命都挺大，一是这段水域较深，摔不坏撞不坏，二是这些人也都是江南汉子，水性那简直跟天生的一般。这水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么多带伤的人在水里扑腾完可就有大问题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地入林歇息，怕张选骑兵追击，还特意多走了些路。受伤的处理伤口，伤重的已经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还有些力气的伐木生火打猎，韩凌还回林地外一路处理了脚印，等他回来时，清醒的已经没几个了。
韩凌苦笑一声，自己拿了块烤兔子吃了起来，今晚，他怕是睡不了了。
不少人都发了热，韩凌不识药理，只得把梅十清从昏睡中摇醒。梅十清往自己舌头底下垫了片草叶，被韩凌搀扶着去找草药，但哪能是那么好找的，弄了半天也只对付出了点止血的东西。梅十清一声叹息，“能撑过去的，就活了。”
撑不过去的，就没了。
“我竟然开始庆幸陈渡带走了那么多新军。”韩凌幽幽地吐出一句话，还好，死的人，还少。
梅十清竟然冒出一阵笑来，那笑声颇有几分真心实意，韩凌黑了脸，“你笑什么？”
“笑你啊，笑你这么多年来领得第一件差事，还办砸了。”
韩凌默然无语。
梅十清笑得咳了几声，“不过也好，你韩公子是万人敌，让你知道有点不足，也好。就说这次，你就没算到他们之间沟通不足，提前发难。”
“是我的错了。”韩凌看了一眼睡梦中咬着牙的周铎，又扫了一眼这点人，“那些人，白死了。”
“这算啥白死。”岳流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手脚并用地把身子挪了过来，“我原先那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饿死在道边儿了，那才叫白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算什么白死。”
韩凌附身试了一下岳流风的脑门，感觉还是那么烫，“你现在感觉如何？”
“大概是不能死吧。”岳流风头一次觉得自己说话这么放肆，“咱除了命硬，就没什么本事了。”
三个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别人还都没醒，三人索性靠着一棵树坐下，谈天说地。
“老弟，你以前对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这话是梅十清问的。
岳流风想了一会，“活着，算吗？”
韩凌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沉得很，“这可是天大的愿望了。”
“乱世中，对未来的最大期盼，大概就是活着了吧。”梅十清声音懒懒的，“当年啊，我跟我家老头子好说歹说，他也不让我跟他走，后来我就想，他是真不想路上有个伴啊。”
梅十清的父亲在战场上中流箭而死，梅十清拒了嗣爵。
梅十清接着说，“我也不是什么很有志气的人，但是，人要是想活着，首先得有个盼头。”
“你什么盼头。”
梅十清斜了一眼韩凌，“那你什么盼头？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岳流风突然来了精神，“你说，咱们能不能看到大楚一统天下的那一天？”
“难。”韩凌十分真诚，“大秦军力正盛，但秦帝年迈，太子与秦君之不合，日后不知怎样。楚未与大魏交手，不知如何，但江川威名仍在，九卿九相风头正盛。北燕之地自古苦寒，百姓人丁不兴，军士不足，但顾家人才辈出，上下一心，北燕帝正年少，又有长公主杀伐果敢坐镇燕京，封雪郡主北击胡虏，狼王南下御秦，北燕日后还未知如何。”
北燕顾家绝对是当今天下家风最严的世家，顾家为皇室，子不纳妾，女不外嫁，无论男女，必习武学文，从军或入仕必选其一。若有鱼肉百姓仗势欺人者，或贪腐、营私等害民之罪，一律赐死。
自北燕帝之后，顾家家风更严，当年长公主以雷霆之势血洗皇城助北燕帝登基，第二天上朝之时，文武百官是踩着结冰的血河入殿的。长公主凶名在前，顾家子弟听的话大多是“你若不成才潋滟姑姑就把你拖出去砍了”。这么多年别说什么犯案，百姓中名声不好的都没有几个。
岳流风被韩凌一通话绕的脑袋疼，“那，那咱大楚难道就没什么好的地方了？”
一说回大楚，韩凌的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大楚？世家门阀把持朝堂百年，如今朝堂之上文臣还尽是旧时臣子，这么多年下来哪还有一个干净的！结党营私的高官厚禄，清官都成了异类！武将还是女帝一点点提拔上来的，但如今上，想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却怕是要无人可用！”
岳流风眨巴眨巴眼睛，“没事啊韩大哥，日头还长，我们还年轻，实在不行，等他们都老死了就可以了！”
梅十清笑得差点没把血喷出来。
另一边，张子拓收到回报，心里暗自替韩凌捏了把汗。这新军对将领无甚归属感，如今就是一把没主的枪，谁使唤就听谁的，陈渡让他们造反，他们就造反，自己现在领着他们去打张选，这些人也能跟着去，到地方打起来能剩下多少就不知道了。
墙头草，两边倒啊。张子拓一边叹息着，一边寻思自己该怎么办，这算不算一手瞒天过海，就这么近的地方，张选就是不知道那两万新军在这，更不知道他也在这，还弄死了陈渡，等到龙泉兵马到了的时候，张选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张子拓正想着，外面就有人来报，张选派来找陈渡的亲兵到婺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