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事未深的岳流风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装逼。
放在梅十清身上,就是他和除了韩凌之外的所有人说话都会自动过渡到一身凛然正气的文绉绉状态,宛如一朵盛世白莲盛开在天地之间,有时候还会导致韩凌也被传染。
其实这种状态连梅十清自己都不会察觉,至于是怎么养成的,这要问梅老爷子。
别问为什么在韩凌面前就不会这样,因为会被打。
在岳流风敬仰的目光中,梅十清头上飞来了一把被斩断的长柄刀,钉在他身后的树上,顺便掀翻了他头上的头盔,露出了一个没多少头发的脑壳。
梅十清:……
一身血迹的韩凌从下方走了上来,“看你说话这样子,是真烧糊涂了?看你这么有志气,那把你留下给我们殿后吧。”
梅十清干笑一阵,也不撑着了,直接从树上滑了下来,“下面的人退了?”
“我还没死,他们怎么退。”韩凌一屁股坐在梅十清旁边,身上的血腥味熏得梅十清都精神了起来。手臂上伤口见骨的周铎和脱力的宋老将军互相搀扶着,身后跟着屈指可数的几名军士。
有梅十清挡着,韩凌偷偷扯下布条在自己的腿上缠了几道。他身上血迹太多,没人发现他腿上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梅十清看向山下,林间,到处可见横尸。
下方有人高喊,“韩凌!张选将军惜才,你现在下山投降,之前的事既往不咎!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别再执迷不悟了!”
韩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猜张选是觉得人死得太多了还是觉得人死的不够多。”
“大概是在想你怎么还不死吧。”
张子拓这边还留了几个活口,他手下一百亲兵办事都是一把好手,把人拎到牢里,没一会就有招的。但这人知道的也挺少,对张选和陈渡的传信也只知道一点。张子拓看了供词,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呢?
张子拓招呼亲兵过来,“你给我找几个机灵的,去婺州大营那边看看,那边现在什么个情况。骑马去,快点。”
按正常计划,梁仲彦应该已经擒下刘宏达,山阴应是无虞。为防万一,他们还特地将吴郡兵马交到了梁仲彦手中,可如果计划顺利,如今他手里应该有山阴的消息了。
张子拓又找了个亲兵过来,“你带上兵符,追上前面那几个小子,要是婺州大营那边没什么问题就一起回来,要是张选到了,你就直接让一个人回来给我报信,剩下的连夜去龙泉,传我军令让龙泉兵马走仙霞岭来婺州!记住了没?”
那亲兵见张子拓说得严肃,自己也多用心记了几分。他答应的牢靠,张子拓也放心让他去了。
从婺州城到婺州大营,骑马也要一个时辰以上。而这婺州大营上大盘山,只需要一刻钟。
张选发了狠,直接出一个营的人,不慌不忙的把韩凌几人所在的山头围了起来,拿着弓弩往中间逼。
梅十清看着韩凌,“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一定吧,有一处还是他们围不上的。是不是,小六?”
岳流风头都抬不起,蔫蔫地瘫在地上。“对……双石壁。双石壁那是个瀑布,只要从那跳下去,他们怎么都拦不到。”岳流风说着说着,自己竟然还激动了起来。
梅十清看了一眼这几个老弱病残,最后看向韩凌,“你能行?”
韩凌古怪地迎上他的目光,“说起来,最不行的可能是你?”
梅十清合上眼,隔绝了韩凌的目光,“人固有一死。”
“是啊,人都是会死的。”韩凌放低了语气,“可我不能死在这。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楚国内乱之中,不然,我多活的这七年,就毫无用处。没有任何用处……”
梅十清看向韩凌的时候,韩凌还在喃喃自语。
宋北城晃晃悠悠地掀开眼皮,“还磨叽什么呐?走啊?还要老头子背着你们?”
正正好好二十人,站在双石壁上。
韩凌,梅十清,岳流风,周铎,宋老将军,分出去保护岳流风和梅十清的十名军士,跟着韩凌出来的新军,仅剩五人。
韩凌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伸手拍了拍郭千牛,“兄弟,好样的。”
郭千牛裂开嘴,露出满嘴的血沫,“是军候厉害。”
宋北城倒是没什么感慨,人老了,见得多了,就连这年轻人的怂样都懒得说了。宋北城鼻子一哼,挤开人群就走到了最前面,“老头子给你们探探路!”
“哎?老将军!”周铎和韩凌都想伸手去拉,这老顽童倒是滑了起来,腿一伸,一屁股就沿着双石壁顺了下去。双石壁有十多丈高,宋老将军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得直接摔个好歹的?
还没等他看看宋老将军在下面冒头没,身后的追兵就涌了上来,周铎二话不说,也跳了下去。
眼见得身后的人要放箭,韩凌枪腿并用,没往下跳的全给踹了下去,末了,自己跟梅十清也纵身一跃,没入瀑布之中。
纵使岳流风从小长在江南,颇识水性,处在这十丈高的湍流中也是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要张口高呼,却直接呛了一口水。
岳流风手足无措之时,左侧却像落下一根浮木似的,岳流风本能地抱住,却感觉到,这好像是一根枪杆。
身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随后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左手,岳流风能清楚的感觉到细长的手指上那粗糙的老茧。右手上的木杆也传来一股力道,随后右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梅十清的声音杂在激荡的水声中,“抓紧了!”
左侧,韩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呦,梅公子,好久不见啊。”
梅十清闻言笑了,笑得连咳带喘,韩凌也笑了起来。岳流风不知自己怎么,竟也跟着这二人,在湍急的流水中,大笑起来。
这一年,韩凌二十一岁,梅十清十九岁,岳流风十五岁。
属于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