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文聘一动不动,宛如泥塑一般任凭热浪迎面扑来,他呆滞的双眼无神的望着火海中的“玄鲲号”,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栏杆,五指青筋暴露,仿佛是要扣入这坚硬的木头里一样。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慕容勇冲着他大声叫喊着。
“将军,到前船去,先撤了再说。“曹胜也急急上前劝道。
两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的双手掰开,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随着人群向前方还没着火的战船上涌。
文聘仍是一脸茫然的任由众人挟裹着穿梭在熊熊火焰之间,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船上本来道路就不宽敞,烈焰之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人来人往。烟火缭绕之下,平常人空手走尚且难辨方向,更何况是搀扶着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大汉。
不知不觉中,围绕在文聘身边的众多将士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掉到火海里还是趁乱偷偷溜走了。
众人在火海之中艰难穿行着,大大小小烧断的木梁不住的砸在身边,燃烧着的旌旗被热风卷着四处飞舞。
“吱呀——“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临近一艘战船的主桅杆承受不住烈火的洗礼,径直向着文聘等人砸了下来。
混乱中,众将纷纷惊叫着跳到一边,只有中间几人因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文聘一时竟闪躲不开,眼见那燃烧着的粗大木梁呼啸着以泰山压顶之势砸了过来。
“闪开!”危急时刻,慕容勇大喝一声,猛一发力,将文聘、曹胜连同一边正与上前拉扯的文岱一并撞出两三丈远。
这时他感觉到身后热风已袭到后背,炙得皮肤发烫,当下也来不及抬头,急急向边上一滚。
“呃……”饶是像他这样久经沙场的硬汉也惹不住哼出声来,燃烧的巨木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狠狠地将他身边的甲板砸了个粉碎。
曹胜扑上去扶起好友,只见他满头大汗,一张刚毅的面孔疼得已经变了形,血肉模糊的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微微带着些皮肤炙烧的焦糊味。
“慕容,你怎么样了?”曹胜将战袍的下摆撕下几条,急急地将几个骇人的伤口包扎起来。整只左臂外侧的皮肤和肌肉被巨木搅得不成人形,不过好在没有伤着骨头。
“死不了,擦破点皮。”慕容勇挣扎着站起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将军怎么样?”
“将军没事!”说着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那躺靠在甲板上的讨逆将军。
身边的火焰越来越猛,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文岱一把揪住父亲的衣领,凑在他耳边大吼道:“父亲,振作起来,这数万将士还等着您带他们回家。“
回家……数万将士……对,得回家,大伙不能死在这。
爱子的怒吼仿佛是在这颗已死的心上重重击了一下,文聘那暗淡无光的眼神里露出些许生气,眼珠渐渐转动起来,面上也不再是刚才那死灰的颜色。
“走!准备突围!“苏醒过来的文聘又恢复成以往那个一言九鼎,威震四方的虎将的样子。
主帅的回归让整只队伍为之一振,找到主心骨的魏军将士慢慢的镇静下来,虽是仍在火海中苦苦煎熬,可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有了方向,人流有序的向还没有着火的船队涌去。
“不愧是文仲业,果然了得。“火海后数里之外,一个赤面长髯的大将站在船头手捋长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可惜,来不及了。“
兵书云:“凡与敌战于江湖之间,必有舟楫,须居上风、上流。上风者,顺风,用火以焚之;上流者,随势,使战舰以冲之,则战无不胜。法曰:欲战者,无迎水流。“
这说的便是舟战之法,如今我军已占据上风、上流的绝对优势,顺风顺水以猛火攻入敌阵,纵使敌将再有天大本事,也难挽大厦于倾倒。
文聘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另一端的一艘稍大些的战船之上,他刚一落脚立刻命人竖起“讨逆将军“大旗,以图召集各部,稳定军心,再马不停蹄的重建指挥系统,联络各船准备突围。
暂时逃过一劫的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凄凉万分,刚刚还是威风凛凛、衣甲光鲜的大魏将士们,如今个个是灰头土脸,衣冠不整,不是这个被火烧掉胡须头发,就是那个在混乱中不慎受伤,但比起那些葬身火海的同袍们来说,又是幸运万分。
再看看身后刚刚离开的那片水域,每个人的心底又都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众人眼前什么别的也看不清,只剩下一片火红色的炼狱。在被热力扭曲的地方,烈焰不住的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草草估算,江夏水军舰队十之三四便已淹没在熊熊大火之中,成千上万将士在烈火中痛苦的挣扎着。
不多时,传令兵来报,已和周围诸船取得联系,随时听候指示。
文聘痛苦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这些还在火中挣扎的将士们,这些人虽然大多与他地位悬殊,平日里直接接触也不多,但怎么说也是多年相伴的同袍,在过去的上千个日夜里,他们同吃同住。而眼下,自己的一个命令便意味着对他们的放弃。
他强忍住心底的剧痛,怒目圆睁,从几乎要被咬碎的钢牙里挤出两个字:“擂鼓!“
《船战令》中明示,擂鼓即将聚将出发,这也意味着那些尚未脱离火海的将士们将不再有机会登上这些救命的好船。
已在这些船上的将士们心下五味杂陈,麻木地做着手头的工作。那些还没来得及登船的听见这如同催命钟声般的鼓点更是着急,一个个不顾一切的向前挤去,也顾不上刚才被撞开的是不是自己昨日的兄弟。一时间,惨叫声、呼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嗵、嗵、嗵!“三通鼓响过,战船起锚依次进发,数以百计的将士站在即将被大火吞噬的弃船上呼天喊地,拼命的招手想要船上的同袍们稍等片刻或者是拉他们一把,甚至还有不少人纵身跃入河中,奋力向前游去,可在这混乱的激流中,他们大多数人的归属仍是那冰冷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