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弟弟的两种方法
在春秋初期的各诸侯国中,郑国与周王室的关系十分密切。公元前771年周平王东迁之时,郑武公便护送周平王到洛阳,并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卿士,参与周王室的政务决策,还获得了很多土地作为封赏。第二年,郑武公又将郑国的首都迁到新郑(今河南新郑北),由于这里土壤肥沃、交通便利,郑国很快便成为了当时最为强大的诸侯国。
郑武公的妻子是申国国君的女儿武姜,她为郑武公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在她睡梦之中出生的(一说难产所生),因此命名为寤生;小儿子名叫叔段。寤生的出生很不顺利,所以武姜一直不喜欢他,再加上“百姓爱幺儿”,武姜十分偏爱幺儿叔段。
其实,母亲偏爱哪一个儿子并不重要,但是武姜的态度却引起了郑国的一场内乱,起因就在于武姜极力劝说郑武公将小儿子叔段立为太子,在武公百年之后继承郑国的基业。但是在宗法制余威尚存的春秋初期,废长立幼在人们眼里简直是与开门揖盗一样危险的做法,于是郑武公很干脆地拒绝了武姜这个荒谬的请求。
公元前743年,郑武公去世,寤生以长子的身份顺利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史称郑庄公。武姜看到心爱的小儿子没能成为郑国国君,觉得十分心疼,便摆出母亲的架子,要求郑庄公将制邑,也就是今天河南汜水附近的虎牢关一带给叔段作为封邑。
郑庄公对母亲说:“制邑是地势险要的关隘,虢叔就死在那里,实在不能给人,其他的地方您随便挑。”于是武姜便说:“制邑不行的话,那就将京邑(今河南荥阳附近)封给他吧。”郑庄公一看无法再砌词推脱,只好答应了下来,将京邑封给了叔段,从此叔段就根据封地被称为京城太叔。
当时郑国的大夫祭仲对郑庄公提出京邑地盘太大,超过了整个郑国的三分之一,违背了先王之制,将京邑封给京城太叔,对郑国和郑庄公都是一件危险的事。郑庄公听了故作无奈地说:“姜氏要这么做,我又能怎样呢?”祭仲说:“姜氏哪有满足之日!请您早作打算,别让京城太叔的势力蔓延开来,否则后果将难以收拾。”郑庄公神秘地一笑,说:“别着急,多行不义必自毙,等着瞧好了。”
不久之后,京城太叔命令郑国的西部和北部边境臣服于自己,后来又干脆将他们划入自己的封邑,这样他的势力范围就达到了廪延(今河南延津附近)。看到京城太叔肆无忌惮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公子吕多次对郑庄公提出警告:“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果您想把国君之位拱手让给京城太叔,那就请放我去侍奉新君;否则就请您当机立断,铲除京城太叔,不要白白地让百姓生出二心来。”
见公子吕真着急了,郑庄公好脾气地安慰他说:“京城太叔不义,收揽的势力越大,离崩溃也就不远了。”就这样郑庄公毫无反应地看着弟弟的势力坐大,京城太叔很快羽翼丰满,便积聚军粮、修缮兵器和盔甲、集结军队和战车,打算攻击首都新郑。并且与母亲武姜提前联络好,由武姜作为内应,为京城太叔的军队打开城门。
郑庄公表面上对弟弟的势力扩张不管不问,其实暗地里早就派出了眼线在京城太叔身边探听消息。他们即将发动叛乱的计划一敲定,郑庄公很快便得知了消息,决定先下手为强,便命公子吕率领二百乘战车前去攻打京邑。京城的官民百姓毕竟还是忠于名正言顺的郑庄公,此刻又见到浩浩荡荡的二百乘战车气势汹汹地兵临城下,便纷纷背叛了京城太叔。
众叛亲离的叔段仓皇逃到鄢邑(今河南鄢陵附近),郑庄公又派军队攻打鄢邑,叔段守不住鄢邑,只好再次出逃到更远的共邑(今河南辉县)。为了彻底铲除叔段的势力,凯旋而归的郑庄公将母亲武姜赶出宫廷,放逐到城颖(今河南临颍附近)软禁起来,还发下誓言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关于郑国的此次内乱,《春秋》上的记载很简略,只有九个字:“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但是这九个字传达的信息却很丰富。
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郑武公的儿子,但是此处既不点出他的弟弟身份,也不称呼他公子叔段,这是因为作者认为叔段身为弟弟却率兵叛乱想要攻打兄长,违背了孝悌之道,因此以这样的说法来表示谴责。
而郑庄公是公爵,而此处称之为“郑伯”,是因为作者认为郑庄公身为兄长对于叔段没有善加教导以尽兄长之责,只是冷眼旁观弟弟走上覆灭之路,所以以这样的称呼来讥讽他。
“克”字在当时专指两国交战中一方战胜另一方,郑国内乱是郑庄公以兄伐弟,本来不应该用这个字,但是作者认为郑庄公和叔段二人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双方就像敌国一样毫不留情地相互征伐,因此便用了一个“克”字。
而点出克于鄢这个地点,则代表了叔段之所以被“克”是因为他犯上作乱,与国家为敌。《春秋》关于类似的齐人杀公孙无知的事件的记载就没有特地点明地点,这是因为其中并没有发生与国家为敌的情况。所以“于鄢”二字不仅仅说明了事件发生的地点,更点名了事件的性质。
就这样,“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这短短的九个字就说明了郑国内乱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结果、性质和双方的责任,堪称“微言大义”。
叛乱结束后,没有善待母亲成为了郑庄公被人指责的话柄,于是他在颖考叔的建议下派人挖掘了一个深入地底可以见到地下水的隧道,然后请母亲武姜在隧道中相见。武姜与郑庄公毕竟是母子,何况郑庄公已经是她唯一的指望了,于是便很爽快地跟随郑庄公派来的人到隧道中等候自己的大儿子。
之后的事情非常具有仪式性,见到母亲的郑庄公赋诗曰:“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武姜也随之赋诗曰:“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在这次愉快而友好的会面之后,武姜得到了很好的侍奉,而郑庄公洗脱了不孝的罪名,再次成为了受人称道的贤明国君,郑国内乱就此告一段落。
老爸大义灭亲
叔段在郑国掀起的内乱虽然被老谋深算的郑庄公以欲擒故纵之计迅速而坚决地击溃了,但这场掀起春秋时期动乱局势的政治斗争的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
叔段虽然不成气候,但他的儿子公孙滑在父亲被大伯打得大败的时候,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和父亲一同逃窜,而是逃到了卫国。虽然跟随父亲造反不成,但公孙滑却并没有绝了弑君自立的心思。之所以要逃到卫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看准了卫国也有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卫前庄公”的庶子州吁,大可以借他的势力来为自己张目,重新实现自己的美梦。
之所以有“卫前庄公”的称呼,是因为在卫国八百多年漫长的历史上,有过两位庄公。为了区别,分别称为前庄公和后庄公。这位卫前庄公在史籍中记载寥寥,他的夫人,齐庄公的女儿庄姜则要比他有名得多。据记载,这位庄姜十分漂亮,《诗经·卫风·硕人》中有几句十分著名的描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据说就是描写庄姜的。不仅如此,庄姜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考的女诗人,这一点也得到了理学大师朱熹的确认。《诗经》中的《燕燕》《柏舟》《绿衣》《日月》相传都是她的作品。
不过,尽管庄姜温柔美貌,但政治眼光颇为不佳,庄姜没有孩子,她便将卫前庄公另一位早逝的妾戴妫所生的庶子公子完视若己出。可是庄姜的眼光和卫前庄公并不一样。卫前庄公最喜欢的儿子,乃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宠妾生的儿子,这就是公子州吁。
由于卫前庄公没有嫡子,因此似乎应该立庄姜更加喜欢的公子完为太子,可是州吁恐怕并不这么认为,他仗着卫前庄公的宠溺,成天舞刀弄枪,大有图谋继承人的架势,而卫前庄公对此也并不多加干涉。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卫国的大夫石碏看出了这个问题,便向卫前庄公进谏:“我听说,爱护子女,要有正确的教育方法,不能把他们引到邪路上去。骄横、奢侈、荒淫、放荡,一个人走上邪路,都是从这四个方面开始的啊。”因此,他建议,当今之计,应当赶紧明确储君的人选。如果想立州吁,就赶紧明确下来,否则就对其加以管教,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否则迟早酿成祸乱,可惜卫前庄公对石碏的建议置若罔闻。
卫前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735年),卫前庄公去世,公子完继承诸侯之位,是为卫桓公。州吁对此大为不满,视卫桓公若无物,继续骄奢淫逸,结果招来了卫桓公的批评和斥责。恼羞成怒的州吁见此情况,干脆离开了卫国都城朝歌,回到了自己的采邑。
卫桓公很快就把州吁忘到了脑后,可州吁却时刻不忘篡权自立。他大肆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纠集了一大堆和他臭味相投的人。虽然石碏对州吁非常不看好,但他的儿子石厚却和州吁过从甚密,石碏管教了几次,毫无作用,只得罢了,任凭石厚和州吁狼狈为奸。结果,在州吁和石厚的密谋下,卫桓公十六年(公元前719年),州吁借卫桓公出行赴周王室的机会,假意为卫桓公设宴饯行,于席中将其杀死,取而代之。
州吁用这种阴谋诡计登上了国君的位置,国人虽然无力反抗,但是却都纷纷表示出了不情愿的态度,州吁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为了取得国人的支持,他决定联合外部势力,进行扩张战争,夸耀自己的武力,让国人心服口服。
正当此时,公孙滑来到了卫国。州吁和他可谓是一拍即合。于是,州吁借口帮助公孙滑取回封地,出兵讨伐郑国。两军交锋,居然打了个胜仗,将廪延夺了下来。初次的胜仗让州吁志得意满,于是他决心扩大战事规模。在州吁的策动和联络下,与宋国、陈国、蔡国结成同盟,一同进攻郑国。郑庄公虽然勇猛,怎奈对方军势浩大,吃了败仗,被联军直捣黄龙,一直攻到新郑城下,围困了五天。联军才得意洋洋地退兵。
同一年秋天,州吁再次起兵攻郑,这一次,在州吁使者的约请下,鲁国也勉强派出军队参战。郑国再次战败,联军攻入郑国境内,时值秋天,粮食丰收之际,联军将郑国的新粮劫掠一空,各自还国。从此郑国和卫国陷入了交战状态。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州吁的这次军事行动有着深远的意义。这是春秋历史上第一次诸侯联合讨伐其他国家的战争,而势力早已衰微的周王室却插不上手,完全不能制止昔日的臣子们彼此攻伐。从此,春秋乱世更加复杂混乱。
不过,州吁虽然打了胜仗,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几次战争并未让国人对他印象有所改善,反而更因为他的穷兵黩武,加深了对他的厌恶。如此一来,州吁确实不知所措了,诚然,他从小虽然熟习军事,也算精通兵法,但对于内政确实一窍不通。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石厚的父亲石碏,作为卫国的元老,石碏可谓足智多谋,又有足够的影响力,于是他便派石厚回家去请教。
此时石碏早已回家养老,不问政务。可是,原本厌恶州吁的他见到石厚却一反常态,和颜悦色地和石厚深谈良久。他告诉石厚,要想稳定人心,莫若朝见周天子,通过受命来获得统治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当然,毕竟州吁目前还是处于篡位的状态,想要直接面见周天子还是有些困难。因此可以先行去陈国拜见陈桓公,请其在周天子处说项更为妥善。
石厚随即回复了州吁。自以为得计的州吁便立刻同石厚动身前往陈国。然而,州吁万万没想到的是,甫一到陈国,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陈桓公,而是如临大敌、全副武装的陈国士兵。猝不及防的州吁和石厚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沦为陈国的阶下囚。
石碏虽然退休,但推翻州吁的心思却一直没变。此番见石厚前来问计,正好将计就计。假意劝说州吁和石厚前往陈国,暗中却派人先行告知陈桓公,表示这俩人在卫国弑君篡位,乃是叛逆之徒,请求陈桓公将其拿下送回卫国处置。陈桓公听从了石碏的意见。
得知州吁和石厚中了石碏的调虎离山之计,在石碏的主张下,卫国当即派人赴陈国将这二人杀死,接着又将流落在邢国的卫前庄公另一子公子晋迎回,是为卫宣公。至此,州吁之乱告一段落,卫国暂时回复了安定。而石碏为了结束动乱,不惜结果自己儿子的性命,也受到了后世的尊崇。这就是成语“大义灭亲”的由来。
郑宋卫的纠纷
州吁之乱虽然随着州吁的身死而暂时告一段落,可是因为州吁的穷兵黩武而导致的郑卫两国的战争状态却并没有结束,双方继续攻伐,彼此征战不休,而同处中原地带的陈国、蔡国、宋国甚至鲁国等诸侯国也被卷了进来。
卫国在忙着处理州吁之乱的遗留问题,从几次三番的败仗中缓过来的郑庄公也决心出兵趁乱报复卫国的侵略,于是出兵攻入了卫国境内。面对来势汹汹的郑军,卫国则联合了南燕国组成联军摆开阵势和郑国交上了手。
南燕国是位于今日河南延津东北的一个小国。其始祖伯倏号称是黄帝的后裔,和北方由召公奭创立的北燕并非同一国家,只是封号相同而已。南燕本来不大,春秋时期在列强的环伺下早已沦为附庸,此时联合卫国出战恐怕也只是勉强从命,自然不可能有多强的战力和战意。
因为这个缘故,刚从州吁之乱中恢复过来的卫国自然不是战意高涨的郑国的对手,何况郑庄公又堪称一代豪杰。郑军一方面派大夫祭足、原繁、泄驾率军和卫燕联军正面对峙,吸引联军注意力;暗中却派大夫曼伯和子元带奇兵抄了联军的后路。联军受此打击,阵脚大乱。郑军正面兵力趁势发动攻击,两下里夹攻,将联军杀得大败。郑国总算报了卫国入侵的一箭之仇。
旗开得胜的郑国随即又对在州吁之乱中倒向卫国,一同攻打郑国的宋国挥兵相向。在此之前,宋国曾经进攻邾国,强占了其田地。邾国的始祖曹挟传说是颛顼的后裔,位于今天的山东省邹城市、滕州市一带。邾国只是个位于宋、鲁之间的小国,哪里抵挡得住宋国的侵凌?于是便向郑国求救。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出兵的理由,郑国当然无有不从。于是,郑庄公便打着周天子的旗号,率领郑邾联军伐宋。
一开始,郑军的进展相当顺利,长驱直入包围了宋的都城,又攻破了外城;陷于困境的宋国向鲁国求援,鲁国本就不愿掺和到郑卫宋几国的矛盾冲突中,当即予以拒绝,看起来宋国似乎要亡国了。幸好郑庄公也只是想报复一下宋国,并没有灭国的心思;而且连番征战的郑国也确实没有余力再消耗下去,不久之后郑军就退兵了。谁料宋国却不甘示弱,随即整顿兵马出兵包围了郑国的长葛(今河南长葛东北)。
如此兵荒马乱自然会影响到正常的农业生产,春秋时期还没有职业军人,士兵都是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成天出征,使得大片田地抛荒,任何一个诸侯国都支持不下去。于是郑庄公虽然占据优势,还是决定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缔结和议。没想到的是,郑庄公本来打算通过陈桓公从中斡旋,达成和平,陈桓公却不知为何判断卫国和宋国占据优势,必能将郑国击溃,于是果断拒绝了郑庄公的要求。大怒的郑庄公当即进攻陈国,尽掠人口财帛而去。而宋国为了给陈国报仇,又乘虚而入,攻下了长葛。一时间中原地区乱成了一锅粥。
郑国虽然屡屡获得战争的胜利,无奈却丢失了一座城池。只好再次和陈国求和。为了表示诚意,郑庄公还让自己的儿子公子忽赴陈迎娶陈桓公之女。已经吃过郑国苦头的陈国这次自然不敢怠慢,也就答应了郑国的请求。
这时候,齐国忽然站出来提出希望能调停中原诸侯之间的战事。郑庄公当然愿意,而打得精疲力竭的卫国和宋国也乐得有台阶下。于是在齐僖公的斡旋下,周桓王五年(公元前715年),齐国、郑国、卫国、宋国等诸侯在温(今河南温县)歃血为盟。
可是,卫国和宋国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奸巨猾的郑庄公借着会盟获得了喘息之机。盟誓之血未干,郑国当即以宋殇公没有随郑庄公朝见周天子为由,指责其“不共王事”,联合齐国和鲁国再次讨宋,连夺郜、防两处城池;宋国也随即出兵,联合卫国和蔡国反戈一击,夺取郑国的戴邑。但宋国终究不能同仗了周天子权威的郑国相比,很快郑国就夺回了戴邑,并在宋、卫、蔡之间纵横捭阖,分化瓦解,各个击破;又联合虢国大败宋军。
此时的宋国,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宋国之前的国君宋宣公去世时,并没有把诸侯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公子与夷,而是传给了弟弟公子和,是为宋穆公。而宋穆公知恩图报,去世时又将君位交还给了与夷,也就是宋殇公,并让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迁居到了郑国。宋宣公和宋穆公虽然在道德上无可指摘,足以作为楷模,但他们违反嫡长子继承制的行为却给宋国带来了一场内乱。
宋殇公即位后,郑国曾经想把公子冯送回宋国,这一明显不怀好意的行为当然得不到宋国的答应。从此双方有隙,这也是郑宋交恶的原因之一。而宋殇公生性好战,即位十年,居然大大小小打了十一场仗,偏偏又败多胜少,导致国内苦不堪言,民怨沸腾,这时候,宋国内部先乱了起来。
宋国太宰华督生性好色,路遇大司马孔父嘉的妻子,居然色迷心窍,魂不守舍,一心想要夺过来。为了达到其罪恶的目的,华督在国内大造舆论,声称宋殇公之所以征伐不休,乃是听信了大司马的谗言。不明真相的国人当即群情汹涌,纷纷声讨孔父嘉。华督趁势纠集徒党,杀了孔父嘉,又抢了孔妻。宋殇公原本颇为信赖孔父嘉,得知此事后颇为愤怒。华督见势不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攻入宫中,把宋殇公也一并杀死。后世史家称之为“华督之乱”。
华督弑君后,便向郑国示好,要求将公子冯迎回国中。郑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壮大其势力的机会,于是便和宋国化干戈为玉帛,将公子冯送回郑国,是为宋庄公。华督自己也知道弑君之举终究不得人心,为了获取其他诸侯国的认可和支持,避免州吁那样的悲惨下场,他又刻意交好邻国。将从郜国夺取的大鼎馈赠给鲁国,并大肆贿赂齐国、陈国。得了华督的好处,诸侯国自然也不愿横生枝节。不久之后,郑庄公、鲁桓公、齐僖公、陈桓公举行会盟,居然正式承认了宋庄公的诸侯之位。而孔父嘉的后人只得接受流亡鲁国的命运。
至此,随着华督之乱的结束,中原诸国之间总算暂时宣告和平。
说错话,后果很严重
在春秋初年的政治舞台上,除了纵横捭阖、大杀四方的郑国外,鲁国也是一个重要的角色,也是郑国想要结纳的对象。作为制定周礼、建立周王室一整套统治秩序的始作俑者——周公旦的封地,鲁国在维护和执行周礼方面一向都是各诸侯国的表率。然而,在世风日下、礼崩乐坏的大环境下,鲁国终于也没能抵挡住这一趋势,在理想和现实间来回摇摆,最终酿成各种悲剧。而正是因为郑国趁着鲁国内乱,新君急切地结纳诸侯寻求承认的时机与鲁国结成盟友,交换两国土地之事,更进一步地打击了礼制,推进了周天子权威的没落。
春秋初期,鲁国执政的是鲁惠公。鲁惠公的正室孟子(当然不是战国时期那位亚圣,而是宋国的诸侯之女)没有生育就去世,继室声子则生了公子息姑。原本公子息姑很有望继位,然而鲁惠公却在垂暮之年,又立了一房正室,并且生下了一个幼子公子允。
根据周礼的规定,诸侯的正室只能有一房,任何续娶的妻子都无权成为正室,因此鲁惠公的做法本身就严重地违反了周礼。而且,根据后世史学家的研究,鲁惠公的这房妻子仲子甚至极有可能原本是为公子息姑娶的,后来却被年老昏庸的鲁惠公占为己有,上演了一出鲁国版的“新台故事”。
周平王四十八年(公元前723年),鲁惠公去世,按例应该由“嫡长子”公子允即位,然而此时只有两三岁的公子允完全不能承担作为一个国君的责任。于是公子息姑便作为摄政,代行国君之职,等公子允长大,再将政权交还给他。翌年正月,息姑“继位”,是为鲁隐公。
原本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如今却只能作为摄政,不尴不尬地执掌朝政,鲁隐公的心情可想而知。有父亲违反周礼在先,他不再严格遵守礼制,竟然没有出席父亲鲁惠公的葬礼。
先君逝世,留下孀妻弱子,掌握大权的鲁隐公完全可以不承认仲子的正室地位,然后将幼弟斩草除根,确保君位高枕无忧。不过鲁国公室不愧是周公之后,鲁隐公忠实地执行了鲁惠公的遗嘱。鲁隐公五年(公元前718年),他祭拜了仲子庙,并举行了符合诸侯之妻身份的祭礼。这意味着鲁隐公正式承认了仲子的正室身份,也意味着公子允仍然是合法的诸侯继承人。
鲁隐公执政时期,正值郑国崛起,中原诸侯动乱之时。春秋初期,鲁国还是地位很高的诸侯,其政治态度对于混战中的各国都至关重要。因此各国都先后向鲁伸出橄榄枝。其中势头正劲的郑国,就屡次想要同鲁国结盟。
其实,就鲁隐公个人而言,他与郑国本有仇怨。早年鲁惠公执政时,还是公子息姑的鲁隐公曾经带兵与郑国交战,不幸落败被俘,郑国将其带回新郑,囚禁在大夫尹氏的家中。不料鲁隐公通过贿赂,策反了尹氏,二人一同逃回鲁国,因此鲁隐公起初是倾向于和郑国敌对的宋国和卫国。宋国遭到郑庄公的进攻时,曾经向鲁国求援,但由于宋国使者的愚蠢,激怒了鲁隐公,最终鲁隐公拒绝了和宋结盟。
鲁国与宋国关系的疏远给了郑国修复同鲁国关系的机会。鲁隐公八年(公元前715年),郑国打算将代周王室管理的祭田同鲁国交换其在许国的田土。这一举动意味着郑国不再对周天子的巡狩尽义务,无疑是对周礼的极大破坏和对周王室权威的公然挑战。对这一十分无礼的行为,鲁隐公自然没有轻易答应。然而郑庄公并未放弃,经过一再的努力,鲁隐公最终口头上答应了这次交换以为权宜之计,并亲自会见了郑庄公,两国暂时结成了同盟关系。有了鲁国的支持,郑庄公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对付中原诸国,扩张自身势力。
当然,为了向鲁国示好,郑庄公也可谓煞费心机。在郑鲁联军一同攻下宋国的郜和防后,郑国主动将这两处城池送给了鲁国。此后没过多久,郑国同齐国、鲁国一同攻打许国并大获全胜。由于许国本来就是鲁国的附庸,齐僖公曾经表示将许国直接划给鲁国,但鲁隐公却将许国让给了郑国,并表示自己的出兵完全是由于许国国君违背周礼,并不是为了利益云云。尽管诸侯们口中说得冠冕堂皇,但这一行为无疑可以视作鲁隐公对郑国知恩图报的示好行为。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正当鲁隐公率领鲁国有条不紊地扩展势力时,鲁惠公埋下的悲剧种子却在此时突然爆发了。鲁隐公十一年(公元前712年),公子翚自告奋勇向鲁隐公提出建议,谋杀公子允,让鲁隐公的君位彻底坐稳。毫无疑问,鲁隐公绝不会同意这个主意,当即将公子翚斥责一顿。
和鲁隐公不时还能坚守周礼的心态不同,这位公子翚从来就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早在州吁之乱、卫宋诸联军攻打郑国时,曾经邀请鲁隐公一同出兵,鲁隐公并未答应。然而公子翚却再三要求出兵,在鲁隐公坚决拒绝之后,居然擅自领兵参加了对郑国的“东门之役”。后来在鲁国对宋、对许的战争中,公子翚又立功颇多,积累了一定的政治资本。不过他并不满足,一心想要升到太宰的高位。公子翚并不把周礼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他自以为鲁隐公一定也是如此,这才自作聪明地向鲁隐公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谁料却碰了个钉子。
不过公子翚堪称一代枭雄。被鲁隐公拒绝之后他迅速就意识到,鲁隐公拒绝谋杀公子允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么也很有可能将这件事告知公子允。一旦如此,日后公子允即位,自己难免身首异处。与其如此,倒不如反戈一击,支持公子允登基。于是公子翚连忙又到公子允处,大造谣言,声称鲁隐公见公子允年长,早已动了杀人之心。目前情况极其危急,不如先下手为强,并表示自己甘愿效劳。
公子允并不是个聪明人,而数年的储君生涯也必然让日渐长大的公子允觉得很不舒服。经过公子翚一番哄骗,居然对其坚信不疑,二人一番谋划,很快就制定了一个谋杀计划。
原来鲁隐公执政后,为了感谢曾经救助自己脱离郑国的尹氏,在鲁国为其祭祀的钟巫神建立了神庙,并时常前往拜祭,事毕就在附近的大夫蒍氏家中居住一夜。公子翚便利用这个机会,派出刺客杀死了鲁隐公,并栽赃给蒍氏一家。公子允遂即位,就是后来的鲁桓公,而公子翚也得偿所愿,坐上了太宰之位。
鲁隐公虽然并非正式诸侯,但其国君的身份却因其较为杰出的执政能力得到了诸侯国甚至是周天子的承认。因此鲁隐公之死,也可看作是一件弑君事件,鲁桓公的继位也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嫌疑。为了平复各诸侯国的意见,在公子翚的指使下,鲁桓公尽力与各国修好,特别是之前往来密切的郑国。鲁桓公元年(公元前711年),鲁桓公与郑庄公在越地会盟,并将之前达成的田土交换协议正式执行,郑庄公数年以来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周礼规定:“天子在上,诸侯不得以地相与。”而鲁郑二国的行为毫无疑问违反了这一规定。郑国早已放弃了周礼自不待言,而作为周公后裔的鲁国最终也如此这般,无疑表明周礼的崩塌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一箭射了个周天子
东迁之后的周王室,已经失去了它往日的荣光。然而传统的力量毕竟是巨大的,各诸侯国彼此之间投鼠忌器,虽然对周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尊重,却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挑战周王室的权威。有赖于此,周王室还仍然暂时保持了其天下共主的地位。不过很快,当时最强大的诸侯之一郑国就第一个出来打破了周天子的权威。
在春秋初期的政治舞台上,郑国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二。在一代豪杰郑庄公的带领下,郑国先是平定了国内的叛乱,接着又在中原诸国的混战中纵横捭阖,依仗高明的外交手段和较为强大的军事实力,压过了宋、卫、陈、蔡等国。郑国的势力扩张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郑庄公已经不满足于作为一名普通的诸侯了,他开始向周王室所谓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由于郑国在平王东迁时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郑国领土与周王室接壤,关系密切,因此郑武公和郑庄公先后进入周王室担任执政的卿。郑武公本就是权力欲极强的人,而郑庄公比起其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在周王室把持朝政,让周平王颇有掣肘之感。不仅如此,郑庄公时期郑国的四处扩张,也让周平王感到了危机。
为了削弱郑庄公的权势,周平王便决定以其忙于处理国内事务,无暇顾及朝政为由,将郑庄公掌握的部分职能转交给了虢国国君虢公忌父。虢国同样是平王东迁时的有功之臣,而且虢公忌父是又甚得周平王的宠信。平王如此这般,自然是想以虢国的势力来牵制郑国。可是,平王没有想到领土狭小、国力有限的虢国怎么能是郑国的对手呢?
消息传到新郑,郑庄公自然大为恼火,便赶到成周质问周平王这么做的原因。周平王眼见郑庄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顿时没了先前做出决定时的胆气,知道郑庄公得罪不得,只好矢口否认了对郑庄公心怀不满的事实。可这样苍白无力的谎言怎么能骗得了老谋深算的郑庄公呢?为了安慰郑庄公,表明自己的对郑国的信赖,周平王只好表示愿意同郑国交换人质。郑庄公派出自己的儿子公子忽住到成周,而周平王则派出自己的儿子王子狐到郑国去。这一事件,史称“周郑互质”。
在那个时候,诸侯之间为了表示同盟的诚意,交换人质本是寻常之事,但“周郑互质”却绝非如此简单。交换人质的一方,乃是此前君权神授、神圣不可侵犯的周王室。原本具有绝对统治权威的周王室,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居然不得不用交换人质的方法来确保和平,真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也说明周王室的地位实与普通诸侯无异。
然而事情还远未结束,受到羞辱的周王室试图挽回面子,结果却遭到了更惨痛的教训。周平王五十一年(公元前720年),周平王逝世,其孙王孙林即位,是为周桓王。周桓王年轻气盛,对郑庄公更是不客气。他甫一上台,就重申要将周王室的政务全权交给虢公忌父。郑庄公对这一声明的回应则是命大夫祭仲带兵将周王室田土上生产的粮食抢了回来。这次硬碰硬的交锋,让周郑关系迅速恶化了。
按照周礼,新天子即位,诸侯应前往觐见。而郑庄公作为离周王室最近的诸侯之一,又在周王室担任职务,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成周。然而郑庄公为了给周桓王一个下马威,居然直到三年之后才到成周朝拜周桓王。而周桓王对此也毫不让步,以极其冷淡的态度接待了郑庄公,过程简慢,毫无礼法可言。
周郑双方的冷战还在继续。周桓王八年(公元前712年),郑国刚刚攻下宋国的邬、刘、蒍、邗四座城池,周桓王就表示要用自己的领地同郑庄公交换。郑庄公答应了此事,却没想到,周桓王接受四邑之后,拿出来的却是周王室无法直接管理、司寇苏子位于温地的采邑。郑庄公吃了这个大亏,一怒之下,这才有了前文所述与鲁国交换祭田的举动。
平心而论,周桓王虽然看似在几轮交锋中占了便宜,重新找回了周天子的威风,但周王室的确已经今非昔比,并非建立在实力之上的威吓,只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面对前来朝觐的诸侯,周桓王居然不以礼相待;而作为天子,周桓王又用诈术骗取诸侯的土地,这两件事都大大败坏了周王室的身份和尊严。
可是沉浸在“胜利”中的周桓王可并没意识到这些。到周桓王十三年(公元前707年),他干脆彻底解除了郑庄公的职务,并以其长期不朝见天子为由,召集了陈、蔡、虢、卫数国军队联合讨伐郑国。面对王师,郑庄公不甘示弱,也率领一众大夫统兵迎战。双方在繻葛(今河南长葛北)发生了一场激战,史称“繻葛之战”。
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大战中,周王室摆出了传统的“鸟阵雁行”之势,将军队分为左中右三军,周桓王自领中军,而由左右卿虢公忌父和周公黑肩各领一军分列左右。周军主力集结在中路,盟国军队则分属左右两翼。在战争主力还是兵车和步卒的时代,这是一种很正统的战法。
针对周军的布阵,郑国大夫子元则提出了一种称为“鱼丽之阵”的阵法:全军仍然分为三军,但主将所率领的中军的位置则位于全军后方。主力集结在突出的左右两翼,并将步卒和兵车混合编队,全军形成密集的方阵。
按照子元的设想,战斗开始后,先以较强的两翼猛攻周军较弱的两翼,击溃对方后,左右军向中间收缩,对敌主力形成包围之势。而且,位于左右两军的诸侯国军队本来就不是真心参战,战意不强,士气不高,倘若被击败,必将四散奔逃,极大地影响周军的战斗力。
郑庄公接受了子元的意见,命大夫曼伯、祭仲分率左右两军,自己率原繁、高渠弥坐镇中军;并下令以鼓声为号,左右两军同时出击。果然战事的进展一如子元的预料,两军交战,周军的两翼被杀得大败,主力随即陷入了郑军的重重包围。周桓王更是被郑国大夫祝聃一箭射中肩膀,只得忍痛负伤逃窜。最终,周郑“繻葛之战”以郑国的大胜而告终。得了便宜的郑庄公见好就收,他并未对周军赶尽杀绝,相反还在夜里派祭足问候了周桓王。
“繻葛之战”的影响是深远的,周王室残存的那点儿摇摇欲坠的权威,就这样被祝聃的一箭射落在地。原本代表正义和权威的王师,居然被区区诸侯以一国之力击败。在战争手段都无效的情况下,周天子已经对诸侯国没有任何威慑力了。威信扫地的周王室只能听凭诸侯国恣意妄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地盘听我的
如果说在中原混战之时,郑国虽然占尽优势,但还只是一个普通强国的话,那么在繻葛之战大获全胜以后,已经没有人可以轻易对郑国说不了。敢于并且能够将王师击败的诸侯国,毫无疑问配得上霸主的地位。就这样,春秋初年的政治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被后世历史学家称为“郑庄公小霸”的局面。
和同时代的其他诸侯比起来,郑庄公的眼光要长远很多。他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能够看清形势的国君,并且他也有勇气打破数百年来形成的各种惯例。虽然郑国立国时间很短,国土亦不广袤,开始实力也并非很强,周围又有列国环伺,不过,郑国的崛起自然有其优势和原因。
郑国虽然在周宣王时才立国,在资历上无法与其他老牌诸侯相提并论,但这也使郑国没有其他诸侯国的各种尾大不掉的忧患,反而能够另辟蹊径。原本郑国的封地位于镐京附近的郑(今陕西华县东),但开国国君郑桓公颇有才干,周幽王时他在王室担任卿,很早就看出了西周王室必将覆亡的局面。
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郑桓公为了如何避免卷入周王室的覆亡中而苦思明哲保身之策。在一次和周朝太史伯的谈话中,太史伯分析了当时的政治形势,指出“济、洛、河、颖之间”没有大国势力,而且位于其间的东虢和郐两个小国国君“皆有骄侈怠慢之心”,不妨对其恩威并施,在此处谋得侧身之处。
郑桓公接受了太史伯的建议,贿赂虢、郐两国国君,取得了十个城池。不久果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导致犬戎攻入镐京,西周宣告灭亡,整个关中之地也随着平王东迁不复为周王室所有。尽管郑桓公为国殉职,但郑国却保存了下来,在中原地区立住了脚。
郑国在中原地区占据的这块领土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特别是在地缘政治上表现得更为明显。其时,南方的楚国、东方的齐国、西方的秦国由于距离遥远,无法对郑国构成威胁,而北方的晋国在春秋初期发生了大宗和小宗的分裂,彼此之间征战数十年,无暇他顾。中原仅有宋、卫、陈、蔡几个与郑国不相上下的诸侯国,不足以对郑国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位于背后的周王室则能够给予郑国多方面的支持。
郑国与周王室关系始终很密切。在平王东迁中立了大功自不待言,而郑武公和郑庄公又先后在周王室担任卿,掌握了一定的实际权力。在平王东迁中作出贡献的几国诸侯中,秦国地处西北一隅,鞭长莫及,又尚未被中原诸国广泛认可;虢国国小势弱,发言没有底气;而晋国则陷于内乱,因此郑国俨然成了周王室唯一可以依赖的诸侯。
郑国很巧妙地利用了周王室对其的信赖,常常打着周王室的旗号参与诸侯之间的事务,这在周王室权威尚未完全崩溃的春秋初期,可算是其雄厚的政治资本。郑国凭借这一有利条件,获得了和其他大诸侯国平起平坐的地位,当时虽然还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说法,但郑国的所作所为却和这一策略丝毫不差。
此外,郑国优越的地理位置还大大有利于郑国商业的发展,地处中原,水陆联结,四通八达,本就为交通运输提供了便利的条件,而郑武公和郑庄公亦十分开明,给予郑国商人充分的支持。他们先后和商人订立盟约,规定一方面国君要促进商业,给予政策上的倾斜,允许商人自由贸易;而另一方面商人也要积极纳税,从各方面给予国君支持。于是郑国的商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无数商人从新郑出发,东及齐鲁、南抵荆楚,西达周秦,北至燕晋,几乎在每个诸侯国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发达的商业使郑国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以及高额的税收,郑国利用这些收入大力发展农业和手工业,国力迅速强盛起来。具备了这些条件,又有像郑庄公这样的有为之君治理,郑国的坐大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繻葛之战的胜利,不仅让周王室蒙羞,也极大地震动了其他诸侯国。就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北戎进攻齐国,也是一方诸侯的齐国居然抵挡不住,只得向郑国求救,郑庄公当即派出太子忽率兵前往营救。郑军一到,北戎抵挡不住,大败亏输,郑军不仅斩首三百余人,还生擒了北戎的主帅大良和少良。
感激涕零的齐僖公打算将女儿文姜嫁给太子忽,可太子忽却以“齐是大国,和郑国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推掉了这门亲事。虽然从后来文姜的表现看太子忽的决定并没错,但敢于拒绝齐国的示好之举,这无疑是一个强国才能具备的行为。
齐国对郑国的示好,使得原本与郑国敌对的诸侯国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态度,主动向郑国靠拢。周桓王十五年(公元前705年),周王室原本赐予郑国的盟邑和向邑叛变了郑国,重新投向周桓王。郑国当即联合齐国和卫国攻打这两个城池。值得注意的是,卫国原本同郑国多年交战,如今也不得不和郑庄公合作。到第二年,郑国、齐国、宋国和卫国在恶曹之地会盟。曾经是郑国主要对手的宋国和卫国,终于向郑国低下了头颅。郑庄公称霸的局面正式确立了。
成为中原霸主的郑庄公很快就去世了,而史籍中也没有更多关于他的记载,但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却让郑庄公的勃勃野心重现天日。1923年,在新郑出土了著名的“王子婴次炉”,据有关专家考证,这位王子婴次很可能是郑庄公的儿子公子仪。按照周礼规定,只有天子之子才能称为王子,而诸侯之子只能称为公子。这件青铜器的发现,就很有可能说明郑庄公曾经有短暂的称王时期。
老公随便换,老爸只有一个
郑国虽然在郑庄公的治理下国力臻于极盛,在春秋初年的诸侯争霸中独占鳌头。但正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郑庄公死后,几位公子为了国君之位争执不休,而诸大夫在其中的推波助澜无疑又恶化了这种局势。宋、卫诸国原本就不是真心附和郑国,见此情况纷纷对郑国大动干戈。在长达22年的动荡局势中,郑国好容易树立的霸主地位如昙花一现般瞬间蒸发。
其实,郑国内乱的根子,早在郑庄公时就已埋下了。郑庄公广纳妻妾,公子众多,而郑庄公又颇为宠溺子女。因此公子忽虽然是法定继承人,在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现实面前却没有多少可靠的保证。当公子忽奉郑庄公之命援助齐国击退北戎时,齐僖公打算妻之以女,被公子忽拒绝了。当时祭仲对这一举动并不赞成,他曾经劝说公子忽答应这门亲事,以便在日后争夺国君之位时获得齐国的支持。然而公子忽终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这个决定日后果然带来了祸患。
郑庄公死后,在祭仲的主持下,公子忽继任国君之位,是为郑昭公,可是郑昭公的位置并没有坐得太长。郑庄公有一子公子突,其母是宋国雍氏家族之女。雍氏家族深受宋庄公宠信,在宋国颇有势力。雍氏家族本来指望公子突能够继位,进而为自己乃至宋国谋取更大的利益,但公子忽的继位却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愤怒的宋国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没过多久,他们想方设法把祭仲和公子突先后骗到宋国并囚禁了起来。一面以死威胁祭仲与宋结成同盟,并拥护公子突即位,一面则以支持公子突继任国君的合法性为条件,向其要求大量财帛。在这关键时刻,祭仲贪生怕死,不禁动摇,只得答应了宋庄公的要求。在宋军的护送下,祭仲将公子突带回郑国立为国君,是为郑厉公。祭仲是庄公老臣,说话极有分量,又有宋国作为奥援,这个决定自然无人公开反对。郑昭公无奈之下,只得逃到卫国。
郑厉公即位后,宋国俨然以恩主自居,频频向郑国索要财物。次数多了,郑庄公自然无法忍受。郑国和宋国的关系渐渐恶化了。此时鲁国想要从中调解,便在句渎之丘与宋会盟,劝宋庄公与郑国修好,谁知宋国坚决不从。此后鲁国又分别在虚地和龟地与宋会面,不料宋庄公仍然不肯转变态度。自觉失了面子的鲁国一气之下,同郑国在武父结盟,合力讨伐宋国。第二年,郑国、鲁国联合纪国,发兵攻宋,宋国则联合了齐国、卫国和南燕国合兵抵抗。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庄公虽然去世,郑国又发生了内乱,但小霸余威尚存。两军交战,郑鲁纪联军居然大获全胜。自此郑国和鲁国的同盟密切起来,双方又进行了两次会盟。然而没过多久,宋国卷土重来,纠集齐国、卫国、陈国、蔡国一同攻郑。这一次郑国寡不敌众,损失惨重。五国联军攻入新郑,焚烧了城门,退兵时又大肆劫掠,连郑国祖庙的木材都拆了回去修建宋国的城门。此战过后,郑国不仅丢失了牛首之地,更重要的是国家形象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作为霸主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郑国的噩运还远远没有到头。还没从惨败中恢复过来,郑国又发生了内乱。大夫祭仲是两朝元老,势力庞大,又有拥立之功,不免专权独断。这让郑厉公很是不满,便萌发了除掉祭仲的念头。
周桓王二十三年(公元前697年),郑厉公拉拢了祭仲的女婿雍纠,二人密议,打算以宴会的名义请祭仲进宫,在席上将其杀死。计划已定,不料雍纠口风不密,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雍姬。雍姬得知此事后左右为难,便向母亲请教道:“父亲和丈夫哪个更重要呢?”母亲答道:“男人多了去了,可父亲只有一个。你说呢?”雍姬便将郑厉公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祭仲。祭仲随即杀了雍纠,又将其抛尸城外。郑厉公见事不成,只得逃往蔡国。祭仲则将郑昭公迎回郑国复位。
然而,郑昭公这一次登基,时间仍是不长。郑昭公还是公子时,就不喜欢大夫高渠弥,曾经多次建议郑庄公疏远之。郑庄公虽然并未听从公子忽的意见,但高渠弥却由此对公子忽产生了仇恨。郑昭公复位之后,高渠弥担心其可能对自己下手,于是先下手为强,假意邀请郑昭公外出打猎,于途中杀死了后者。
弑君得手的高渠弥和祭仲又将郑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斖扶上国君之位。就在第二年,齐襄公在卫国的首止会盟,邀请郑国参加。由于公子斖少时曾经与当时也是公子的齐襄公在会盟时发生争斗,彼此不睦,因此祭仲建议公子斖拒绝。但公子斖认为此次会盟可以避免给诸侯支持仍然流亡在外的郑厉公的口实,因此决定前往。劝阻不成的祭仲称病不出,高渠弥则作为相礼陪同前往。结果事实再一次证明了祭仲的深谋远虑:齐襄公在会盟时要求公子斖就从前之事道歉,被后者拒绝,大怒之下的齐襄公便设伏杀死了公子斖,而高渠弥也一同被车裂。
公子斖死后,祭仲只得又将在卫国的公子仪迎回郑国立为国君。然而此时郑厉公却逐渐获得了诸侯的支持,逐渐强大起来。出奔蔡国的郑厉公没过多久就回到了郑国,占领了栎邑,并获得了鲁国的支持。鲁国先后两次会盟诸侯,又数次组织联军伐郑,企图拥立郑厉公复位。虽然始终无果,但郑国受困于接连不断的内乱,已经不是郑厉公的对手。
周僖王二年(公元前680年),郑厉公攻打郑国,在大陵与公子仪交战,擒获大夫傅瑕。为了保住性命,傅瑕在郑厉公的威逼利诱下,表示愿意作为内应回到郑国。果然,他回国后趁公子仪不备,杀死了后者及其两个儿子。郑国再次大乱,而郑厉公趁机回到国内,重新登上了国君之位。
郑国的动荡形势至此终于告一段落。经过数十年的内乱和外患,又兼之齐国的崛起,此时的郑国几乎已经失去了“小霸”的地位。不过,郑厉公还算是个有为之君,在他的率领下,郑国还将在春秋初年的政治舞台上留下最后的荣光。
登了基也不安全
郑国小霸的局面虽然结束了,但长期被郑国压制的周王室却并没有因此获得喘息的机会。相反,随着宗法制的土崩瓦解,周王室内部的矛盾也极为尖锐,周惠王初年爆发的“王子颓之乱”让周天子的地位再次跌入一个史无前例的低谷。
王子颓是周庄王的庶子,深得庄王的宠爱。但由于嫡长子继承制,他并没有继承权。庄王去世后,由嫡长子王子胡齐继位,是为周僖王。谁知没过几年,周僖王也去世了。其子公子阆继位,是为周惠王。而王子颓也就成为了周天子的叔父。虽然贵为王叔,但失去了本可能属于自己的天子之位,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侄子成为天下共主,王子颓显然对此耿耿于怀。
周惠王即位以后对王子颓的不满不仅毫无觉察,反而一心忙着求田问舍,为自己置办宫苑田产。周惠王甫一登基,就仗着天子的势力强行夺取了大夫蔿国的园圃据为己有,接着又征用了大夫边伯的住所,将其改为王宫,没过多久,大夫子禽祝跪和詹父的田产也先后被周惠王弄到了手,又收回了膳夫石速的俸禄。
周惠王的举动,必然引起朝臣的不满和抱怨。更糟糕的是,蔿国不是别人,乃是王子颓的老师。于是在蔿国的联络下,这几位大夫凑在一起,商量拥立王子颓为天子。而这一计划又得到了大夫苏氏的暗中支持。周桓王时,曾经用苏氏的十二个城池与郑国交换田地。这个做法不仅激怒了郑庄公,也让苏氏颇为恼怒。于是他便同五大夫一起密谋叛乱。
周惠王二年(公元前675年),蔿国、边伯、子禽祝跪和詹父、膳夫共同起兵攻打周惠王,不料出师不利,五大夫被周惠王击败,只得逃到了苏氏的封地温,而蔿国则侍奉王子颓逃到了卫国。王子颓大约说动了卫国支持自己,于是卫国联合南燕国起兵,进攻周王室。这一次周惠王吃了败仗,只得出奔。而王子颓随后回到成周,并被五大夫拥立为天子。
周王室的内乱给了刚刚复位的郑厉公一个重新提高声望和地位的机会。郑厉公复位后,为了结束长期内乱导致的动荡局面,花了很大力气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他首先以弑君犯上的罪名,杀死了曾经支持自己的傅瑕,接着以不支持自己为由,将老臣原繁逼死。随后,他又处死、处罚了公子阏、强鉏等人,清除了已死的祭仲在郑国的影响。国内稳定之后,郑厉公便将视线投向了为王子颓之乱所困的周惠王。
周惠王三年(公元前674年),郑厉公表示要调解周王室的内乱,希望以赦免王子颓的罪行为代价,请周惠王复位。但大权在握的王子颓拒绝了这个提议。郑厉公见事不成,便发兵攻打周王室,并俘虏了南燕国的国君仲父。随后又将流亡中的周惠王迎到自己曾经的根据地栎邑安顿下来。随后又再次讨伐王子颓,大破周军,还将周王室世代相传,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器具抢了回来献给周惠王。
尽管篡位的王子颓并不是郑厉公的对手,可要想全面铲除王子颓并拥立周惠王复位,单靠郑国的势力却也远远不够。王子颓和郑厉公都深深地知道这一点。这年冬天,觉得郑国无计可施,自己王位坐稳的王子颓大排筵宴,犒劳支持自己的五大夫。场面极其豪华隆重,《左传》记载当时的场面“乐及遍舞”,也就是使用了黄帝、尧、舜、夏、商、周六代的礼乐为宴席助兴。
在周礼中,六代的礼乐只有天子才能享用,并且是极其郑重严肃的事情,非正式祭祀大典不能轻举妄动。而王子颓作为篡位的天子,又和大夫一起享用,无疑是严重的犯上作乱的行为。郑厉公抓住这个机会,向虢国发出了联合讨伐王子颓的邀请。他亲自会见了虢国国君,表示王子颓歌舞不倦,乃是取祸的征兆,不如趁此机会拥立周惠王复位。虢国和郑国原本就是周王室的卿,与周王室关系至为密切,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郑国的请求。
第二年春天,郑国和虢国在弭地会盟,随后兵分两路围攻成周。虢公自北门入,郑厉公则护送周惠王自南门入。面对优势兵力,王子颓一党腹背受敌,根本无力抵抗,败军当中逃命不及,悉数丧命。历时三年之久的“王子颓之乱”至此结束。
重新登上天子宝座的周惠王自然对郑国和虢国感恩戴德。为了酬谢郑国,周惠王也以六代的礼乐宴请了郑厉公和虢国国君,又赐给二人大量财宝,更是将虎牢以东的土地全部赐给了郑国。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周惠王在赏赐二人时,将王后使用的鞶鉴——也就是镜子,赐给了郑厉公,而将自己使用的爵——也就是酒杯赐给了虢国国君。爵是比鉴贵重的东西,郑厉公自以为劳苦功高,受赐的器物却不如虢国,于是结怨于周惠王。刚刚好转的周郑关系眼看又要趋于恶化了。
周王室的日子并没有因为王子颓之乱的结束而好转,在政治上已是饱受打击的周王室又因为周惠王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丢失了大片土地,从此势力日衰,只能继续任有势力的诸侯玩弄于股掌之中。然而,郑厉公也并没有来得及报复周王室。就在周惠王复位后没多久,郑厉公就去世了,而郑国最后的辉煌也随着郑厉公的去世彻底烟消云散。从此郑国逐渐沦为二流诸侯国。在郑国之后的春秋舞台上,一个来自东方的诸侯国迅速崛起,从此春秋进入了五霸继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