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后,克莱尔已经做好了离开去度假的准备。她在这座小房子里走了最后一遭,巡视着什么忘记做了或是还没完成的事情。但一切事物都已就绪。窗户锁好了,洗碗机是空的,所有易坏的食物也都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当她在浴室里整理浴帘的时候,她听见客厅里响起了脚步声。
“你到底是有些什么破事还没干完啊,怎么还在这里呢?”
她笑了,退出了那间微小的浴室。
她的父亲站在客厅里。跟以往一样,他让这个小地方显得更小了。肩宽背阔、膀大腰圆的他,会让所有的房间在对比之下都显得更小。然而真正广阔无边的,是他的胸怀气度。
她在九岁大时才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她比她的实际年龄显得更小,而且非常害羞。那些日子里,她只会和梅格安讲话。当他走进她们的拖车的时候,爸爸的体型看起来大得让人觉得夸张。“嗯,”他低头一看见她就说道,“你肯定是我的女儿,克莱尔。你是我曾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我们回家吧。”
家。
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着、梦想着的那个字眼。她花了好些年、流过了好些眼泪,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同样地欢迎梅格安。后来,当然,到克莱尔明白了那是个错误后,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已经无法纠正了。
“嘿,爸爸。我只是想确定在你搬进来之前,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色假牙,“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会搬到这里面来的。我喜欢我那移动的家。一个男人不需要这么多的房间。我有我的冰箱和卫星电视,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
自从克莱尔搬回这里、爸爸把这座房子的使用权交给了她之后,他们就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他对天对地地发着誓说,对于一个五十六岁的单身汉来说,那个隐藏在树林里的移动的家,比住在房间里更为舒服。
“但是,爸爸……”
“别再说我的屁股了,我知道它越来越大了。现在,踩着舞步到这儿来,给你的老爸一个拥抱吧!”
克莱尔照他说的做了。
他那粗大强壮的手臂环抱着她,让她感觉到安全,感觉到被爱。今天,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这让她想起来了那间浴室还需要修理。
“我会在一个小时后离开,”她说道,“那间屋子的厕所……”
他把她的身子转了过去,轻轻地推着她向门口走去,“走吧!没有你,这个地方不会变得四分五裂。我会修好那该死的厕所。我也会记得把你订购的PVC管拿回来,还有把木材堆起来、罩好。如果你还要提醒我,我就不得不扁你一顿了。我很抱歉,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克莱尔忍不住笑了。关于那管道的事情,她至少已经提醒过他六次。“好的。”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只得停下来看着他,“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真的。去玩三个星期吧。我可以独自打理这个地方。你的确需要休息了。”
“可你从来没休息过。”
“我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年龄了,而且我也不怎么想出去。你还只有三十五岁,你和艾莉森得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你太尽职尽责了。”
“我是一个从来没结过婚的三十五岁的单身母亲,这可不算多尽职尽责。我会在奇兰湖好好享受的,但我一个星期后就会回来。我会赶上去杰弗逊一家人的屋子里,为他们的派对做准备。”
他捶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总是按你的方式在做事,但别怪我想尝试着让你做出点改变。玩得开心点!”
“你也一样,爸爸。我不在的时候,带西尔玛出去吃晚饭吧。别那么鬼鬼祟祟的了。”
他看上去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什么……”
她大笑起来,“好了,爸爸。全镇的人都知道你们两个在约会。”
“我们没有约会。”
“好吧,是在一起睡觉。”在这句话带来的沉默中,克莱尔走出了家门,走进了外面那灰暗的日光里。树林前,细细的雨滴如珠帘般落了下来。一群乌鸦坐在栅栏上和电话线上,大声地彼此聒噪着。
“快来啊,妈妈!”艾莉森的小脸从车上那开着的窗户伸了出来。
她的爸爸赶紧冲到她的前面,去吻了他外孙女的脸。
克莱尔检查了一下后备厢——是又一次——然后上了车,发动了引擎。“准备好了吗,艾莉·凯特?你的东西都拿好了吗?”
艾莉森在她的座位上一挺身,紧紧抱着她那印着玛丽·凯特和阿什莉[6]图案的午餐盒,“我准备好了!”她的虎鲸公仔——布鲁·贝尔,和她一起紧紧地绑在了座位上。
“那么,我们出发去见巫师了!”在最后跟她的爸爸大叫了一声再见后,克莱尔开始开车了。
艾莉森立即开始唱巴尼儿歌:“我爱你,你爱我。”她的歌声高亢又嘹亮,估计唱得整个山谷里的狗都蜷缩到了地上,发出可怜的哀鸣。“来啊,妈妈,唱歌!”
当她们到达斯蒂文山顶的时候,她们已经一个劲儿地唱了四十二首巴尼儿歌,还有十七首青蛙求爱记的歌。当艾莉森打开她的午餐盒后,克莱尔把一盒迪士尼音乐的磁带放进了播放器。《小美人鱼》的主题曲开始了。
“我希望我能像爱丽儿一样,我想长着脚蹼。”艾莉森说道。
“那么,你又怎么跳芭蕾舞呢?”
艾莉森看着她,显然很反感,“她在地上的时候也有脚,妈妈。”然后,她靠回到座位上,闭上眼睛,听着美人鱼公主的故事。
转眼之间,已行千里。不知不觉地,她们已经飞驰在本州东部那一望无垠的不毛之地上。
“我们快到了吗,妈妈?”艾莉森吸溜着甘草黑酱,从座位上挺起身来问道,她的嘴唇周围都弄得黑乎乎的。“我多么希望我们已经到了。”
克莱尔有着同样的感觉。她热爱蓝天营地。高中毕业几年后,她和她的闺蜜们第一次到那里度假。最初的时候她们有五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无奈,这个数字降为了四。时不时地,她们会有人错过了某一年,但她们的大多数都会一年又一年地在那里团聚。开始的时候,她们都还年轻而充满了野性,会去找当地的男孩子们一起疯。渐渐地,当她们开始带着摇篮和婴儿座椅到来的时候,在这儿的度假生活就安宁下来了一点。现在,孩子们都大到可以独自去游泳或在游乐场上玩耍了,这些女孩们——女人们,又重新找回了一点她们以前所拥有的那种自由。
“妈妈,你在走神。”
“哦,对不起,亲爱的。”
“我说过,今年我们会住在蜜月小屋里,还记得吗?”艾莉森在座位上伸得更直了,“好耶!我们会有大浴缸了。还有,今年我要从码头上跳水,别忘了。你答应过的。邦妮在五岁的时候就跳过了。”艾莉森深深地叹了口气,把两只胳膊抱了起来,“我到底能不能从码头上跳水?”
克莱尔想去限制一下艾莉森那被过于保护的天性。如果你是在一个妈妈允许你做任何事情的家里长大的,你很快就明白了受伤是多么容易。这会让你害怕。“让我们看看码头再说,好吗?我们还得看看你游泳游得怎么样,然后我们再说。”
“‘再说’往往意味着不行。你答应过的!”
“我没有答应。我记得很清楚,艾莉森·凯瑟琳。那时候我们在水里,你在我背上,两只脚缠在我身上。我们在看着威利和邦妮跳水。你说,‘明年我就五岁了。’接着我说,‘是啊。’然后你说邦妮也是五岁,而我指出,她那时已经快六岁了。”
“我也快六岁了!”艾莉森交叉着双臂,“我要跳水!”
“再说吧。”
“你可管不了我。”
听到这个,克莱尔总会发笑。最近,她女儿最喜欢用这句话来反驳她。“哦,我当然管得了你。”
艾莉森把她的脸转向了窗户。她安静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两分钟。最后,她说道,“上周,玛丽贝丝把艾米的黏土手印扔到了马桶里。”
“真的吗?这样做可不太好。”
“我知道。施密特太太把她留堂了很长时间。你带我的滑板了吗?”
“没有。你还太小了,不能玩滑板。”
“史蒂夫·韦恩成天都在玩他的滑板。”
“就是那个摔跤撞断了鼻子,还掉了两颗门牙的男孩吗?”
“那只不过是乳牙,妈妈。他说它们迟早要掉的。梅格阿姨怎么从不来看我们呢?”
“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梅格阿姨太忙了,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埃利奥特·赞恩不喘气的时候脸都发紫了,救护车就来把他接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梅格在不停帮助别人,是个超级大忙人。”
“哦。”
克莱尔绷直了神经,等待着她女儿的下一个问题。艾莉森永远都会有下一个问题,而你无法预知那将会是什么。
“现在已经在沙漠里面了吗?”
克莱尔点点头。她的女儿总是称华盛顿州东部为沙漠,其原因显而易见。习惯了海登镇那郁郁葱葱的绿色后,这儿满目黄褐的苍凉景象,让人觉得犹如一片焦土。黑色的沥青路,丝带一般无穷无尽地延伸在这片大草原上。
“那儿有个水滑梯!”最后,艾莉森说道。她倾身向前,大声地数着数。数到四十七的时候,她大叫道:“湖在那儿!”
往她们的左边望过去,满眼看到的都是奇兰湖。在金黄的山脚下,一个犹如水晶一般亮蓝晶莹的巨大湖泊。她们开到了通往镇上去的桥上。
二十年前,这个镇子还不到三个街区长,镇上连一个全国性质的连锁店都没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天气非常美好的消息向西方传播开去,传到了那些潮湿乏味的沿海小镇上,这些小镇上的人曾将他们那餐盘大小的杜鹃花和汽车大小的蕨类植物引以为傲。渐渐地,西雅图人也将注意力投向了东方,徒步穿越高山到那焦土般的平原上去,成为一项夏天的传统。当游客们多起来后,这里便发展了起来。沿着湖边,复合式公寓雨后春笋般地修了起来。一个修起来后,另一个就在它旁边修了起来。就这样修啊修,到新千年的时候,这里成了一个繁荣的度假胜地,各种带儿童游乐设施的游泳池、水上乐园以及水上摩托艇租赁业务应有尽有。
道路沿着湖边蜿蜒前行,她们经过了许多复合式公寓。然后,湖边又变得没那么嘈杂了。她们继续往前开着。沿着湖边又开了半英里后,她们看到一个路牌:蓝天营地,路口转左。
“看啊,妈妈,看啊!”
路牌上画着两棵抽象的树,其间是一个帐篷,门前停着一只独木舟。
“就是这里,艾莉·凯特。”
克莱尔在路口左拐,走上了碎石路。轮胎陷入了地上那些巨大的坑洞之中,整个车被弹得左摇右摆。
一英里后,崎岖的道路变成了草木茂盛的原野,上面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一些拖车和房车。她们经过那片原野,开进了树林。在那里的湖岸边,几座令人梦寐以求的小木屋簇拥在一起。她们在沙砾停车场上把车停了下来。
克莱尔帮艾莉森解开她的安全座椅,下了车,然后关上车门,转身向湖边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克莱尔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八岁的小女孩,站在维诺比湖的岸边,穿着一件漂亮的粉红色比基尼。她还记得那溅起的冰冷的水花,还有当她越走越深时发出的尖叫。
“不准让水超过你的膝盖,克莱尔!”梅格安坐在码头上,向她大喊大叫。
“得了吧,梅吉!别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妈妈的声音。“继续走,亲爱的,”她会对克莱尔叫道,大声笑着,挥舞着一支维珍妮牌薄荷香烟,“可别做个胆小鬼。”
然后,梅格安就会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感到害怕没什么不对,“这不过说明你是个明智的人,克莱尔乖乖。”
克莱尔还记得回头看见的是什么场景,妈妈穿着她那件美国独立两百周年纪念版的性感比基尼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满满一塑料杯伏特加。
“去吧,亲爱的。跳到那冰冷的水里去游泳。害怕的感觉,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人生就得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妈妈会这么说。
克莱尔曾问过梅格安,什么叫及时行乐?
“那就是所谓的演员们,喝了太多伏特加后会去做的事情。你别管。”
可怜的梅格。总是在那么努力地假装她们所过的生活是正常的。
但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有时候,上帝会给你一个让你休想过平常日子的妈妈。好的方面来说,是那些吵闹而疯狂的派对和欢乐时光,让你永远难以忘怀……而不好的方面就是,当糟糕的事情发生后,没有人会为你承担。
“妈妈!”艾莉森的声音把克莱尔拉回了现实,“快来。”
克莱尔向那座老式的农舍走去,那里是这个营地的管理处。那弧形包围式的门廊今年重新用油漆刷过,胡桃木色的木瓦间有墨绿色的修补痕迹。地面的一层,整面墙的长度都是巨大的带窗棂的窗户;上面一层是这里的主人们居住的地方,还保留着原来那种要小些的窗户。
在房子和湖之间,是一块有足球场那么宽的草地。草地上面有着一个林肯积木式的秋千组合架游玩区,一个历史悠久的门球场,一个羽毛球场,一个游泳池,还有一个游艇出租棚。左边便是那四个小木屋,每一座都有着弧形包围式的门廊和落地窗。
艾莉森跑到了前面,跑得那么快,她的小脚踩在台阶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把纱窗门扭开了。接着,纱窗门啪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
克莱尔笑了,加快了脚步。她刚打开纱窗门,立刻就听见了哈皮·帕克斯的声音,“……肯定不是小艾莉·凯特·凯文诺。你太大了,不是她。”
艾莉森咯咯笑着。“我马上就是一个一年级小学生了,我能数到1000了,想听吗?”她立刻就开始数数了,“1,2,3……”
哈皮是一个美丽的银发女人,她已经经营这个营地超过三十年了。她隔着艾莉森向克莱尔微笑着。
“101,102……”
哈皮鼓掌,“太棒了,艾莉。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克莱尔。在河边的生活怎么样?”
“我们建好了一个新屋,现在我们有八个了。只希望不好的经济形势不会影响到我们。有传言说,油价要上涨了。”
“200,201……”
“反正我们从来没见过降价,”哈皮说道,“但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靠回头客。年年如此。这倒提醒了我:吉娜已经在这里了,还有夏洛特也是。只有凯伦没来了。今年,轮到你住蜜月小屋了。”
“是啊。上次艾莉森住在这个大屋子里的时候,她还睡在婴儿床上。”
“我们有电视了!”艾莉森上上下下地跳着说道。这个时候她已经忘记了数数,“我带了成千上万部电影。”
“每天只能看一个小时。”克莱尔提醒她的女儿道。她知道,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里,这句话会成为一个口头禅,每天至少要重复十次。她的女儿可以七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看《小美人鱼》。
在她们后面,纱窗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群孩子欢笑着从门口冲了进来,跟着是六个成年人。
哈皮将一把钥匙从桌子上滑过来,“你可以晚点再来办手续。我有感觉,这是一群还在犹豫住在哪儿的人。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他们会把每个地方都看一遍。”
克莱尔懂她的意思。在她自己的河边度假村里,只有数量有限的营地——总共十九个。她会很谨慎地分配那些好的营地。如果她喜欢那个客人,她会把他们分配到厕所和河流附近的营地;如果不喜欢……那么,在雨夜的时候,他们就很可能要走很远去上厕所了。她拍了一下那破旧的松木柜台,“晚上过来喝两杯。”
“跟你们那些疯狂的女孩子们吗?”哈皮咯咯笑道,“我一定会来的。”
克莱尔把钥匙交给艾莉森,“拿着,艾莉·凯特,你负责保管。给我们带路吧!”
艾莉欢呼一声,迈开了脚步。她曲折蛇行着穿过现在已变得拥挤的大厅,冲到了外面。这一次,她的脚步在门廊的台阶上发出了啪啪的响声。
克莱尔紧随其后。从车上一拿到行李,她们就飞奔着穿过宽阔的草地,经过了那个游艇出租棚,一下子扎进了树林。这儿的地面是坚硬的泥土,满满地覆盖上了有着一百年历史的松针。
最后,她们来到了那片林中空地。一个木制的码头漂浮在那荡漾着的蓝色水面上,以一个温柔的幅度左右微微摇晃着。极目远眺,在湖的对岸,一片白色的公寓坐落在远方山脚下的金色小圆丘之间。
“哇呀呀呀!”
克莱尔以一只手在眼前搭檐,环顾四周。
吉娜站在湖岸边,挥舞着手。
即使站在这里,克莱尔也可以看清,她朋友手里的酒杯是多么的大。
这个星期,将是吉娜的调整期。以前,吉娜是一个生活得很保守的人,默默地支持着她们每一个人。但在几个月前,她最终离婚了。她变得漂泊无依,成了一个生活在这成双成对的世界上的单身女人。上周,她的前夫搬去和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同居了。
“快来啊,艾莉!”那是吉娜六岁大的女儿邦妮。
艾莉森扔掉了她小熊维尼的背包,剥掉了她的衣服。
“艾莉森……”
她骄傲地展示着她那黄色的泳装,“我已经准备好了,妈妈。”
“过来,亲爱的。”吉娜说着拿出了一管巨大的防晒霜。片刻间,她就在艾莉森全身涂满了防晒霜,然后放开了她。
“不准让水没过你的肚脐!”克莱尔说着在沙滩上丢下了她的手提箱。
艾莉森做了个鬼脸。“噢,妈妈。”她发了句牢骚,然后跑进了水里,水花四溅地冲到了邦妮身边。
金色的沙滩上,克莱尔在吉娜的旁边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吉娜大笑起来,“当然是准时到达的。这是今年我学到的一件事:你的生活可能会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但你仍然是你自己。或说是,更能成为真正的自己。我就是那种总会准时到达任何地方的女人。”
“这样没什么不对。”
“雷克斯不这么认为。他总是说我不够自然。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想在下午做爱,结果他说想要高空跳伞。”她摇摇头,向克莱尔苦笑了一下,“现在,我很乐意把他从飞机上扔下去。”
“我会在他的降落伞上动点手脚的。”
她们大笑了起来,虽然这并不好笑。“邦妮的感觉怎么样?”
“这才是最令人悲伤的。看起来,她几乎没意识到这件事。反正雷克斯以前也总不回家。但我还没告诉她,他搬去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了。对你的孩子,这样的事情怎么开得了口呢?”吉娜靠在克莱尔身上,克莱尔伸出一只手搂着她朋友那丰满的身体。“老天,我真需要这个星期。”
她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在她们之间,唯有湖水拍打着码头的声音,以及女孩们尖锐高亢的笑声。
吉娜转向了克莱尔,“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的意思是,孤身一人。”
自从艾莉森出生后,克莱尔没怎么想过自己的独居生活。是的,她孤身一人,而且她从未结过婚,或是跟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过,但她几乎没感到过孤独。哦,她也曾意识到这个,有时会头疼没有人同她共度人生,但那是她很久以前就做出了的选择。她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好处是,你的电视遥控板不会找不到,也没有人会对你屁话、让你去洗车或是要把车停得很完美。”
“认真点,克莱尔,我需要你的建议。”
克莱尔看了一眼艾莉森,这孩子正站在不到她的肚脐深的水里,上下跳动着,高声唱着“A、B、C……”的字母歌。这样的景象,让克莱尔觉得胸口一紧。现在,艾莉已经不会往她的怀里钻了。要不了多久,她可能就会要求在眉毛上穿环。克莱尔知道自己对女儿爱得太过了点。觉得自己如此迫切地需要另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但是,克莱尔从来不知道爱还有别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未结过婚。无条件地爱着他们的妻子的男人,可谓凤毛麟角。事实上,克莱尔都不知道那样的真爱是否真的存在。那样的怀疑,是她妈妈遗传给她的许多特性之一,就像是一种传染病。对妈妈来说,离婚就是答案;而对克莱尔来说,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永远不会跟人承诺“我愿意”。
“你得忘掉那些孤单的感觉。还有,你要为你的孩子而活。”她轻轻地说道,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里藏着惋惜。那里面藏着那么多她从来不敢去触碰的东西。
“你不能让艾莉成为你的全世界,克莱尔。”
“这不是说我就没试过去谈恋爱,我跟海登镇上的每个单身汉都约过会。”
“可从来没跟同一个人约过第二次。”吉娜咧嘴笑了,“还有,伯特·舒伯特仍然爱着你。豪瑟小姐觉得,你多半是疯了才连他都放过了。”
“一个三十三岁的水管工,戴着可乐瓶底般厚的眼镜,留着红色的山羊胡子。只不过因为开着一个家用电器行,就被当作黄金单身汉了。”
吉娜大笑,“是啊。如果我跟你说过我要跟伯特出去的话,拜托,你就把我杀了吧。”慢慢地,她的笑声变成了眼泪。“噢,见鬼。”她说着靠进了克莱尔的怀里。
“你会好起来的,吉娜,”克莱尔轻轻说道,一边抚摩着她朋友的背,“我发誓,一定会的。”
“我不知道。”吉娜平静地说道。她说出这句话的那种方式,或许是因为她那一贯坚硬如铁的嗓音此时却变得这么柔软的原因,让克莱尔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感到了孤独。
荒谬的是,她回想起了她的生活开始改变的那一天。那时候,她知道了爱是有保质期的。爱会突然就过期了,然后一切就会开始变得苦涩。
“我要离开你了。”她的姐姐曾经对她说过。在那一刻之前,梅格曾是克莱尔最好的朋友、她的全世界,对她来说比她们的妈妈更像母亲。
然后,克莱尔也哭了。
吉娜抽泣道:“难怪没人想和我坐在一起的,我身上的暗黑力量太强大了。和我在一起待十秒钟后,原本完全快乐的人,都会开始哭泣。”
克莱尔擦了擦她的眼睛。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毫无意义。事实上,让她吃惊的是,她居然还会流眼泪。她还以为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放下了梅格对她的遗弃。“还记得那年恰尔从码头上掉了下去,就是因为她哭得太厉害,啥也看不清了吗?”
“鲍勃的中年危机。她认为他和他们的女管家有了外遇。”
“结果是,他在悄悄做生发治疗。”
吉娜收紧了对克莱尔的拥抱,“感谢耶稣让我有‘忧郁者们’这个组织。自从我生完孩子后,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觉得,我是如此地需要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