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山头终年不化的冰雪在初阳的映照下寒气凌人，不可逼视。
雪间的宫殿穿上一身白衣，与殿中的修士一样颇有几分仙气。唯有一座山峰的大殿清清冷冷，没有一丝生人气息，殿内比山间的白雪还要冰凉。
主峰大殿外一众晴雪山宗弟子在练剑，宗门的晨钟正好响起最后一道钟鸣。
宗门外有一人急匆匆地跑入练剑场中，喘着气嚷嚷，“有……有人、上来了！”
练剑场议论纷纷，在大殿里喝茶的宗主也从水镜中看到了站在宗门石碑前的少年。
山脚有禁制，夜间凡人不能登阶上山，只有日出之时方可爬山梯。凡在十声钟鸣内登上山顶者皆可拜入宗门求学。
但晴雪山宗每年都有一次开山收徒，六位峰主聚首，亲点弟子。因此，一般没什么人会在其他日子登山拜师。毕竟像这少年不挑日子就上来了，也没有人在。
今日恰好宗主看到了，若是宗主不在，他便只能领个常服和普通弟子一起修炼，等到下一次开山收徒时，再和那些新弟子一起正式拜师。
如此不仅耽误修炼，还容易被遗忘。
山门前不少弟子已经围在一起，默默打量这个新师弟。
刚爬上山顶的少年身如青松，脸上虽有些许疲惫和汗意，却难掩其君子气质。
作为一宗之主卿桑在看到江辰的第一眼时就被他身上的气质惊诧了。
少年用污迹遮掩容色，但那双眼睛的神采却掩藏不住。
纯净至极宛如这晴雪山峰上洁白的霜雪。既冷又美，他是落雪时的阳日，目光里盈满了暖意。
这少年是根好苗子，能在十道钟响内到达宗门体魄精神都是必不可缺的。
“凡按规定入我山门者皆可拜师，你想拜入哪位峰主门下？”经宗主示意后大弟子上前问道。
“弟子欲拜青烟仙子为师。”
“五峰主不收弟子，你可另选其他峰主为师。”卿桑拒绝了少年，给出其他提议。
围在一旁的弟子们一阵惊讶后，也小声谈论起来。
五峰主青烟尊者实力深厚，至今未有敌手，想拜在其门下的人数不胜数。
可惜，早些年到晴雪山宗求学的人还以为有机会跟尊者请教一二，但尊者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没有人在宗门内见过她，拜师求学更不用妄想了。
晴雪山宗每年收徒时也没有人见过尊者的正脸，以前还有不少人向尊者证明实力想借此拜师，但被拒的强者骄子，如过江之鲫。
现在也只有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抱着这种奢望了。
“弟子只想拜入青烟仙子门下，哪怕是其门外弟子也可！”少年站在宗门前清声朗朗，目光坚定。
不少看热闹的弟子暗暗摇头，抱这种想法的人多的去了，可五峰山上至今不见多一人。江湖上还有向尊者自荐枕席的呢！也从没有人得到过尊者半分青眼。
凡人就是天真，连尊者的面都没看到就敢痴心妄想了。
宗主本就想招贤收才，张口便要劝少年三思，但他突然看到了山间的归人，便扬起嘴角一笑，朗声笑道，“既然你如此坚定，那就让五峰主亲自决定吧！”
少年和四周的弟子都愣住了。
这时，有人顺着宗主的目光往少年身后的山阶看去，难以置信地眺望后，惊喜地喊道，“是五峰主！是尊者回来了！”
众弟子纷纷挤到山门前，虽不敢逾越了宗主，但有不少人黏在大师兄身边，争先恐后地往外看。本就站在宗门外的弟子更加狂喜，还有人想挪动脚步，上前献个殷勤，却见一人翩然而过。
卿桑一步踏出就到了青烟的身旁，笑面可掬地说起了少年拜师之事，“五峰山向来清冷寂静，收个人打扫残雪也不错。”
四周叨絮纷纷，江辰却不敢转身回头，僵僵地站在原地，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宗主的话他自然听到了，但身后却无人应答。
她没有回答。
她拒绝了。
手心的刺疼让江辰脑中清醒了几分，他回过身，看向阶梯。
那人穿着月白色纱绸，裁剪修身，很是仙气。
不，她本就是仙人。江辰在心里默默想着，目光却始终黏着在她的身上。
伞盛着积雪遮住了她的模样。
明明是仙人，却一步一阶地走着他爬过的山梯。
她慢慢登顶，他们齐平了。
她越过了他。
“弟子江辰欲拜仙子为师！请仙子……仙子……”
自上山后站立如松的江辰直直跪下，望着青烟喊出拜师的请求，熟烂于心的话却突然说的磕磕巴巴。
第一次说不出口。江辰紧张又懊恼。
四周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看向江辰，脸色变得不太友善。
踏上山门的青烟垂手收起了伞，伞上的积雪散落在脚边，映的裙角更加雪白。
卿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辰，劝说到，“这孩子在山地守了一夜，晨钟一响就登山梯，心性坚韧不屈，气质又如风中竹雪，你不妨考虑考虑。”
当青烟的伞收起后，江辰就不敢抬头直视了。他目光不自然地垂视地面，脑海里却想起了另一番场景，他重新坚定起信心，直视眼前的人。
手中的愈发深重的伤痕刺痛着心脏，寄予他勇气。
青烟走上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他身上的棉布半新不旧却有几处缝口，裸露的肌肤染有些许雪渍尘埃，不甚清洁。倒是一双眼睛清澈净人，眉目如竹，丹唇含珠，垢面之下却是容色艳艳。
少年跪在地上，早晨门前扫雪的弟子虽清理过积雪，但晨间的余雪稀疏也把少年单薄的裤腿浸湿了几分。
石地冰凉，两旁的雪花不时飘落，少年的脸上渐渐失了几分血色。
对凡人来说，晴雪山峰太冷了。
“走吧。”青烟只停下看了眼江辰就越过他，往里走了。
卿桑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还跪在原地的少年，愣了一下神后才惊喜地跟上去。
经过少年身边时，看江辰还失神紧张的没有发现腰间的东西，便停下脚步出声提醒，“还不拿好尊者的信物，谢过尊者？”
满心失落的江辰反应迟钝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桃核浮雕坠饰。
镂刻的灰褐色的“伍”字占据了江辰的目光，他不敢置信地支起腿回头，望向已经离开却还停在门口的倩影。
青烟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都在行礼的弟子们还在窃喜或嘲笑江辰，却被宗主突然的提醒吓到了。
不少人偷瞄看向江辰手里的桃核雕饰，近的人看到那个只有耳闻，未曾见过的“伍”字后，心里各种滋味交杂难以言明。
主峰殿内，江辰听着宗主跟青烟仙子细细分享带徒弟的各种好处，那话语里明着暗着不停地劝说青烟再多收几位弟子。
直到确认青烟确实油盐不进后，宗主终于放弃了，转而看向江辰。
打量了几番过后，他突然挑眉瞥向青烟，“你破天荒地收了弟子，恐怕会有不少人会死心复燃啊！”
不等青烟沉默，他笑了笑接着又问道，“你是打算让江辰做什么？殿中杂务还是山峰其它事务？他平日里的学习可以到主峰来，和大家一起。”
“不必，我教。”青烟不徐不疾地拒绝了宗主的提议，合上杯盖后看向江辰，确认道，“不是拜我为师么？”
突然的对视让江辰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脸上神色闪过几分紧张，他定了下神才看着对方回答，“是。是的。”
江辰重复了一次，心里也有些不真切的梦幻感，他是否还在梦中？
这一次轮到宗主懵了，“你教？你……确定？”
殿中一片沉默，宗主迟疑地看向青烟，见对方不以为意，低头小声抱怨，“这不就乱套了吗？”
站在下首的江辰听不清宗主的这句话，也没有注意宗主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一心望着青烟。
殿外的弟子们晨练后难得不散开，簇拥在一起讨论事情。
晴雪山宗开宗不过数几十载，有青烟尊者镇慑江湖百家门派，谁也不敢小看。
当年宁国界内葬人无数的活火山，尊者仅凭一掌就给封印住了。
自此南国雪景，仅此一山。
山下黎民百姓也得以生存耕作，至今不见火石灾害，渐有物茂人胜之景。
一国之主也对尊者敬让三分，不敢逾礼。天下修士论德才兼备者，尚无出其右。
只可惜青烟尊者为人过分低调冷淡，慕名求学的没有能如愿的。
宗门弟子中也没有人见过哪位峰主与青烟尊者交往甚密。
据说宗主与尊者师出同门却也未看出他们有过多亲近，反倒是宗主十分“讨好”尊者，不少弟子觉得宗主作为一派掌门却无法掩饰身为追崇者的态度，与他们简直别无二致。
弟子们想入非非的时候殿门终于被打开了。
青烟走了出来，天边已无雪落，便解下腰间的佩剑，打算御剑回峰。
踏上剑身后青烟侧过身看向江辰，少年与她平视还有些不知所措，她温声说，“上来吧。”
少年踌躇地站在原地，在宗内弟子的注视下犹豫地走上前，缓缓地抬起脚踩上那银白发亮的剑鞘身上。
江辰觉得他踩上去的那一刻好像听到了不少心碎声，耳边似乎还有不少粗鄙之语，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脚下的那双鞋子肮脏不堪，不配触碰那柄剑。
她的剑银白如雪，纤细似柳。剑的主人也如白雪一般，清冷不近旁人。
当他踏上剑身后，身形悬空有些许摇晃，却不敢伸手触碰身前的人。
剑身飞动时，守在殿外的一群弟子完全震惊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居然有人能和青烟尊者一起御剑而行？！
羡慕！嫉妒！恨啊！为什么今日拜师成功的不是他们，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