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篇幅不大的《西方道教研究史》是已故国际知名汉学家安娜·塞德尔的名著,发表在法国远东研究院出版的《远东研究院纪要》第五期(1989—1990)上。安娜·塞德尔曾担任过这本著名学术期刊的主编。
安娜·塞德尔,1938年生于德国柏林,其后一直生活在慕尼黑,1954年至1955年还曾在美国念过短期高中。由于在童年时代深受二次大战所带来的苦难,安娜·塞德尔一生仇恨**、***主义和反犹太主义,一直同情和关心弱小民族为自由和民主而斗争的事业。在慕尼黑和汉堡,安娜·塞德尔开始了她的汉学研究生涯,并且一直在令人尊敬的赫伯特·弗兰克的影响下进行工作。在汉学研究中,她的良好的历史哲学基础得到了完美的发挥。在1961年至1968年之间,安娜·塞德尔到巴黎从事汉学研究,成为法国著名汉学家石泰安和康德谟的学生。1969年,她的博士论文出版,内容是论述汉代道教中的老子的神学思想。这以后的许多年中,她一直是法国远东研究院的成员,并且长期移居日本国,在京都市上京区风景优美的相国寺里同休伯特·杜尔脱一起建立了法宝义林研究所,专门从事中国和日本佛教《法宝义林》的编辑工作,并且从1985年起开始主编《远东亚细亚研究纪要》杂志。这个研究所多年来一直是汉学家、研究人员、学生和其他访问者关注和参访的地方,并且以它的高度的研究水平成为国际范围的汉学研究的象征。
安娜·塞德尔对于佛教的研究仅仅是她整个学术研究工作的一部分,她专致献身的研究领域仍然是道教。这也使她成为国际学术界道教学研究的带头人之一。众所周知,由她和霍姆斯·威尔奇合编的第二届国际道教研究会议的论文集《道教的多面观》,其中的论文无疑是70年代国际道教研究水平的代表。当然,她的研究注意力中也加进了日本宗教(特别是山岳崇拜和地狱等)的内容。
这本《西方道教研究史》,原来的英文题目可以直译为《1950—1990年西方的道教研究概述》。西方有人评价这是一部“令人敬畏的、鼓舞人心的和纪念碑式的”著作。现在,蒋见元、刘凌先生不辞辛劳地将它译成中文。我想,任何一个读了这本书的人都会同意这个说法,并且认为毫不夸大。这部著作,包含着安娜·塞德尔的对于中国、中国文化和中国宗教的深厚感情,表现了她的敏锐而犀利的文风以及深邃透彻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从这部力作中,人们自然会想到,安娜·塞德尔的研究综合了德、法两国汉学研究的传统,并且成为这个独一无二组合的代表。
80年代中期,安娜·塞德尔曾用中文信向笔者表达过要来中国上海访问的愿望。但是,大概由于疾病困扰,终未成行。1991年秋天,她在美国作了肝移植手术后,不幸突然逝世,当时,她只有52岁。这个年岁对于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汉学家来说,实在可称是英年早逝了。两年以后,当我受聘于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有机会赴日研修时,只能在相国寺的参天古树下凭吊和怀念这位曾经被国际学术界青年学者们尊称的“老大姐”了。
中国的道教研究需要学习和借鉴国际学术界对于道教的研究经验、方法和成果,这是一个已经得到公认的共识。因为海外对于道教的研究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而我们中国对于道教开展全面而认真的学术研究才不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事情。国际学术界上百年来对于道教的神学思想、道教史、道教经典、道教仪式和法术、道教和民俗以及中国和世界各国华人中的道教现状,都做过广泛的研究。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宗教学的一个分支的道教学建立的基础已经逐渐齐备了。上百年中几代汉学家们对于道教的研究,尽管目的不同、方法不同,但是他们的不少优秀研究成果都是我们中国学者要重视、学习和借鉴的。他们的研究方法也是值得我们参考的。退一步讲,一个外国人,学说汉语,学写汉字,学会理解和翻译古汉语,既无暴利可得,又无盛名可取,一辈子默默地从事研究和整理中国文化和中国宗教的工作,这样一种精神不也值得我们中国人和中国学者尊重和敬佩吗?
当然,毋庸讳言,我们对于道教的研究方法同外国学者的方法有许多不同。我们中国学者既有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作为指导,又有熟悉语言、文字、民俗、文化等有利条件,更有作为中国人的对于祖国文化的深厚感情。因此,我们理应在改革开放的条件下比外国学者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以尽快赶上和超过国际的道教研究水平。这十多年来,我们也正是在这样做的,并且已经取得了国际公认的长足进步。
安娜·塞德尔这位“老大姐”是仁慈的,又是严厉的;是热情的,又是不讲情面的。她的学术生活中容不得半点虚假。80年代末,她在读了罗竹风主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编写的《中国社会主义时期的宗教问题》一书时,曾经明确地指出中国的宗教学者在编写该书时的理论准备不足和对于百年来西方宗教学的发展历史及其理论成果的不够清楚。这些话是刺耳的,但是又符合宗教学发展规律和中国宗教研究的实际状况的。今天,当吕大吉主编的《宗教学通论》、罗竹风主编的《人·社会·宗教》以及卓新平编著的《西方宗教学研究导引》等书先后出版,一批当代和古典的外国宗教和宗教学的学术著作被译介进国门,中国宗教研究以及道教研究已被日本某些学者称之为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发展时,安娜·塞德尔如果九泉下有知,我想,也一定会仁慈地微笑的。
谨以此序悼念尊敬的安娜·塞德尔博士。
1994年金秋
附记:
本序曾经安娜·塞德尔博士的同事、法国远东研究院的劳格文博士读过,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