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岩在十五这日,一路藏旗穿岭,顺利越过了官军防圈。但在路上由于山路崎岖难度,栈道老旧失修,将士们踩空坠谷时有发生。王日前意气风发的千把人马虽然在高佳、有方杀了些许大户,收剿了一批粮食,但此时,长时间跋涉已经让全军上下疲惫不堪、精疲力尽、颜色憔悴。怪不得徐标没有分兵多拦几路,如果没有当地老乡带着穿岭,他们这伙人还没到目的地就没人了。假使徐标能设伏,就算是一百个人在小道上,或许李岩已是进是维各。但他终不是他的老上司孙传庭,尽管当年众将都不认同高迎祥会走子午岭道,但孙传庭力排众议,仍分了一拨兵成功在黑水峪生擒了头号闯王。
徐标认为可能闯军会绕过自己自己,但由于豫西山路崎岖。他们的大部队肯定不能走,他只分了几队兵把守重要关隘,完全忽略了他心心念念的群众会给贼军带路。
李岩的部队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还是成功走到了伊河周围,驻下营盘,准备休整一番。
李岩曾在豫东救助灾民,得到了一种干粮,发现把豆粉和水打面做成酪饼,把水发干,既可以保存许久,配着些许葱花吃还可以迅速回复体力,便在自己营中大力推广,而几千饼耐放且轻,十个伙夫就背完。所以他才有胆量不顾后勤来此,也故他的后勤并没什么大问题。
十五日亥时,李岩决定去将士们的帐中,请点人数。他卸下了厚重的镶钉棉甲,换上一身麻袍网巾,只带了名掌书,轻轻地走到各帐外,朝里窥。
一路跋山涉水,很多将士到头就睡了。但他走到侧营时,却见一个汉子在帐中低头熬野菜汤,另外几个人正边吃饼边偏头看着一个眉目明丽的年轻小卒。
“我跟你们讲!那年黑水峪,我两个哥都是铁骨铮峥的汉子,狗皇帝害了高闯王,我一位哥哥便生死追随闯王,后来在商洛走散,翻山越岭又投来,还将我捎来就是为了有一日杀到那北京城,同皇帝老儿摆弄摆弄,来日俺们也是要做将军的人!”那小卒年纪不大,但牛气十足,边几个人年龄都比他大,但竞都聆听着他胡吹海侃。
“朱哥儿,你可知南原大战?闯王为哈败给那洪狗贼啊?”一个胖头瘦身的汉子问。
“南原、我自是晓得。”朱哥儿看了看那人,高坐在椅上。
“快给俺们讲讲呢!“众人都用手扯他的衣袂央求道。
“好好好!讲便是。“那朱哥儿跳下了椅子。众人都停下吃食,盘腿聚精会神听着。
“却说那也是崇祯十二年末了闯王被孙传庭、洪承畴一路追到潼关,本想轻骑散兵,突出包围。不料那孙老贼是诡计多端,竞又在南原设下三路伏兵。可惜闯王数千精卒莽身于此啊!”朱哥儿背身跳步看着众人,见众人心情低落了下来,又赶紧道:“那姓孙的如今被下了大狱咯,听说啊,还是锦衣卫的诏狱呢!没人进去不脱层皮哈!”
低头众人抬头看了看彼此,又一起起问道:“又是那狗皇帝所为的?”
“自是那狗皇帝,无道昏主耳!凭什么当咱们皇上?咱们得爷还得是闯王这样的英雄!”来朱哥儿笑着道。
底下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一人仍低头不语,独自吃着饼。
“长生兄弟!你为啥闷闷不乐啊!给兄弟们摆谈摆谈?“众人疑感问道。汉子起先不愿意道,众人一阵催促,他才缓缓抬起头道:“先年魏公在时,田里一亩不过二钱银子,我等穷身还能靠接济,朝地主老爷们借点,少税混过光景,田里多多少少也有点粮食。俺是听说咱们这圣上也是少年英稚,一登基就灭了魏公一党,村里的财主先生们都夸他。但是自崇祯三年开始,又是大旱又是银子,一亩地收二两,天啦,咱穷苦人哪里缴得起?也听说咱这皇上日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从神爷开始,哪个爷有他这么勤快啊?比咱庄稼汉还勤,现如今却是个无道昏君……哎!俺想不通啊!俺叹这世事无常啊!”不知是想到饿死的家人还是什么,他眼中掀起阵阵波澜。
“十一年,皇上颁领下罪已诏,上写得尽是我等赤脚人之灾祸,恶劣贪墨之害,可他为啥就不能做一做,少征点税,给咱一个活头?当初说啥累吾民一年,嗨,俺当初信了鬼话,还接着埋头干活,汗水倒是洒了千斤万斤到头来啥都没了。婆娘娃儿死的死跑的跑,我这才造了反啊!俺们家在庄里也是世代良民啊,如今干了这事,愧对先人啊!”说罢低下了头,抓起头发来。
旁来几人都想来都停了笑,朱哥儿也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哎!弄不好,闯王最后也同那宋公明一样,受了招安,由是惜了咱们这些苦哈哈。”众人陷入沉默,然后各自蹲坐一席,面无表情地啃起手中吃食。
李岩句句听得清楚,也拉下了脸,慢慢走开,吩咐掌书继续清点人数,独自人朝夕阳红遍的外营外走去。
他一边走,心中又一边有一股强烈的浪想迸发而出。他回想着往昔,身为一方钟鸣鼎食的李家大少爷,却娶了个匪头子的夫人……又想到了李赤心,他的世界变得很纷乱,他终觉着迷茫,托着腰间那把梅花剑,先祖曾牵着他与瓦剌撕杀于战场,今日却被他拿来造反,一种羞愧感顿生,他哭了,两行热泪,顺着嫩黑,满尘覆盖的双颊留下,速度极快,仿佛划破了他的体面的颜面与尊严,他被世界孤立起来,赤身裸体,连风都好像在嘲笑他。他再直不起身,把腿弯了下来。看着天边暗红巨大的太阳,它的明亮纵使要逝去,也还那样使震人心魄。而他只能抱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