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与赵志谦讨论一番,赵志谦被张定国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午饭,小憩之后,张定国带着亲兵人马同赵一起来到了菜市口,说是要带他看看他放不下的所谓的荣华富贵人家的嘴脸。
张定国破城后只清剿了城中的大家,并未打扰睡下的老百姓。
第二日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发现多了十几队布甲长刀的丘八,看了张部的安民告示才知道这隘口城头已经变换了大王旗。城中大户一夜间被一锅端而老百姓并未被受到侵犯。赵志谦非常纳闷,为什么张定国对城中的各家各户如此了解,他想了一宿也不知道为什么西城会那么快被攻克,自己本来算准了一切,就那样功亏一篑,有些不甘心又有些不可思议。
张军的做法也使的部分日常遭大户们欺负的老百姓对贼人破城欢呼,但多数人只敢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下午,张定国使人召集了七百多名居民来到了莱市口的宽敞地。待张赵二人抵达后,张定国先上了台,朝下众观望之人抱了一拳道:
“各位乡亲父老,我乃八大王坐下张定国。昨夜攻下此城,欲严惩不法之徒,为民声正。尔等若有何平素难处,可一一道来!本将对那些个官绅恶吏决不姑息。“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些人在底下低着头不开腔,另一些人想要说什么,又见旁人未抬头,赶紧憋了回去,底下人沉默良久。张定国并未着意,征战七八年,这种老百姓麻木不仁的情况早就司空见惯了。
这结果他已料到,遂语及一旁甲士,甲士于是从看台下绑上了十几个矮胖、狼狈的人,个个穿着白衣,面前挂着“死”字牌子,耷拉着头。
站下人都惊讶地看着台上三十多号人,全是左府的人。正中的正是左府当家人左世贵,平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尽无,只是瘫软地低着头。接着便是他的老仆人,儿女、管家。
张定国从袖口掏出一张纸,亲自念道:
“天启三年戊辰,左世辰抢夺铁铺李铁头的女儿李依依,依依不从。左世辰以计诈之,后奸杀了依依,抛于后山。后经衙门捕快查验,系奸杀收捕世辰。”
“什么?!依依是他杀得!”老铁匠刚好在现场,顿时大怒、怒火中烧。一旁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李依依怎么死的,但都不敢告诉他。众人见状只是上前安慰。
“杀了他!杀了这泼皮狗日的!”李铁匠声有沙哑地悲怆吼道。
“以后,这泼皮竟被人领了出来,隘口的衙门不再问。”张定国一脸严肃地继续说,“崇祯元年,八月二十,左世贵哄抬隘口米价,本一石百钱,被他抬高到一石五两。后又勾结李长顺,唆使家丁何庆山,暗杀李家开仓赈济灾民的人,抢夺粮米五十石……”
“又是他?!又是他?”
“我们怎么不知道?”
“这狗日的,天杀的活剐头!那年我家饿死了五口人!李老爷宅心仁厚,竟被这狗日的捅了后背!”
“杀了这狗日的!”
“杀!”
台下人终于一改沉默,群情激奋起来,要张定国剐了他
“还要我接着念吗?“张定国将纸把甩在左世贵的脸上,恶狠狠地蹬了他一脚。左世贵一接着便磕头央求道:“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将军别忘了,我对贵军有功啊!小人有钱,小人还有钱”左世贵挣扎着将身子往张定国脚边挪,靠着其大腿,老泪横出。
一边的甲士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将其拖了开。
“是,这城破了,你是有功。不过你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爷饶你不得!”张定国不屑地扯开被他紧抓住的腿布,厉声喝道。
定国身边甲士有模有样地拿出一分告示,朝众人读道:
“查左府上下三十八人,除新仆人丫头及伙夫、马夫等人无事者外,一律斩首!”
一听到“斩首”二字,跪着的十几个人有的直接吓晕了过去,有的还在不停磕头,有的竟然原地尿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得左世贵再叫,十几个拖刀袒肉的义军将士在甲士一声
“斩!”
十几颗脑袋混着血滚到地上,吓得台下的孩子都闭上了眼,一些老人都摇头道:
“作孽啊!”
一些青年人乐起来拍手称好。接下来陆陆续续都是左府的人被带了上来,砍了头,这富甲一方的隘口左家算是完蛋了。左世贵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一开始被张军吓得不敢出门的人都试探性地出了门,见张军士卒连眼睛都不曾暼他们一眼,安了些许心,来到法场,欲探究竟。浓腥的血味仍不断更新着,左家完了还有王家……
赵志谦看这架势,张定国是要将这隘口十几户有头有脸的人家杀得一干二净啊,他心里居然还有一丝高兴。“这些臭虫们,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屎,不仅霸占军田,还篡改兵户们的身份、让人家给他们当奴才。平日里欺男霸女就算了,从来不给老子面子。这下好了,该死!”
后来的百姓有的也不敢正眼看台上一颗颗滚落的脑袋,有的也跟着其他人叫好,但已鲜有人再回家,不一会儿这刑场就熙熙攘攘,涌来一千多人。
行刑完后,张定国让手下抬出了百石粮草和缴获的无数钱财,朝台下两眼发光的百姓道:
“乡亲们,我说话,你们听得懂吧?”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榆林话道。
“听得,听得!”
“那就好!义军此次来,不是抢大家,吃大家的。咱是来帮助大家的。这些个恶绅们,就爱欺负咱老百姓。他们中的有的人,为了保命,居然主动找我串通,给我军开城们。如果今天来的是一群强盗,大家不就遭殃了吗?”
“左世贵啊,左世贵!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看见我不一定支持得住就提前投靠了贼,好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怪不得我西城丢得如此之快,搞了半天是被人卖了!”赵志谦听张定国的话,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个左世贵早就晓得赵志谦新练之兵不堪大用,就是想用“开城门”这个手段来换个不死。
“哎……”他背身,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他算是看错人了,这些个所谓的富绅们都是群贪得无厌之徒,不能和他们讲道理。
“乡亲们,你们平日里还受过什么委屈吗?有委屈就讲出来,我义军此来就是为大家伙的,不过得快点,只有半个时辰。”张定国笑着道。
老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想了半天都摇摇头,除了李家没完蛋,其他的大户都被杀绝了,李老爷平时待他们不薄,他们都心念其好,也就都不发言了。过了一阵子,一个青壮问了一句:
“将军,小人家里本有三亩中田,只因那左家的人联络了县衙里的掌书,改了田质,害得小人不得不卖了一亩给那掌书,又卖了两亩给左家才换得个不欠税,靠些边边角角的生意维持生活。这么多年,咱隘口被这户房人坑的人不在少数啊!将军能替我们评评理吗?”
“哦,这事我晓得。起事前,我们县里也有这些个事。好好的贫田被改成肥田,白白多交数不清的税。嗯,好,本爷这便为尔等做主。”说罢,他朝身边的力士挥了挥手,那人走了上去,听了令,匆匆朝外跑去。
“还有何事?一一说来……”
那汉子想要再说什么,一旁一个女子却拉住了他,让他闭嘴,汉子想了想,也就算了,没再说。底下人又是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都只看着张定国。张定国站在上面被那么多人呆呆看着,有点尴尬便道:
“既然大家伙儿没什么事了,本爷就来说些事。我这里有一份你们各家各户的田亩情况的田簿,昨夜我已经让人核实了其中的条条总总,你们这里税收太复杂,我也不晓得哪一片是好田、坏田,没法帮大家解决。实话实说,乡亲们,义军现在还是流动着在作战,没办法开展根据地,留下来保护大家伙。我收缴了一大批粮草和金银,我们要带走一些以备军需,其他的都要分给各位。”
“将军,那您的意思是,你们就不会管我们了?”一些人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暂时不行……”
“将军,将军不要走啊……”一排排的民众居然洗刷刷跪了下来,磕起头来。
“左世贵那老贼,纵容儿子欺男霸女,白日里到各家酒楼是白吃白喝,还打人。到处强抢良家妇女,县令曾经把他抓了,左世贵却串通其他人,县令也无可奈何。我等去衙门求了几次,县令每次接见我等都是连连叹气。只道是如今的朝廷,管不了这些地头蛇啊!将军,您走了之后,谁来替我们做主啊?”一个老头哽咽道。
“对啊,将军,您这一走,我等岂不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是啊,将军!我家本四口人,儿子被顾家顾清明打死,女儿被顾清明那贼卖到了不堪处,我等小民四处求人,到处磕头,没人理咱们啊!”
…………不少老百姓,各自诉起了苦,声音嘈杂不一,但张定国却听得明白,黝黑的脸上染起了红晕。赵志谦却完全懵了,平时他只知道一些有关军田被侵占的事儿,也晓得土豪们胡作非为,却没有真正见到过。今日一听,瞠目结舌,怪不得隘口百姓看他一身官袍像看仇人一样,原来是官威早就被这帮畜生给践踏了。他明了为什么陈方蕊明明什么都懂,却总爱躲在后台不出面了,很多事他也做不了主。什么一县父母官,抵不过地头蛇啊。
“乡亲们,乡亲们啊……”张定国眼中泛泪,这样的情况他遇见了千百回了,自十岁从义军以来,所到之处,到处都是这种情况。老百姓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所谓的豪门贵族们,懂事的晓得点赈济灾民,收敛,不欺负人。但多数的土豪们都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些混蛋还给了自己一番说辞,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明廷的地方官要么奈何不得这些个人,要么干脆和他们一起欺负百姓。久而久之,人们怎么不造反。他的几个兄弟要么被打死要么被饿死,父母为了留住他,给人当牛做马,结果还是不得好死。若不是早点遇上了张献忠,他如今恐怕也不知道被谁扔在了芥草堆里了。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张定国强忍着哽咽声,憋了一口气道,“义军只是暂时离开,不久就会回来的。这明朝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养了一大帮蛀虫来对付咱们,他这是自取灭亡。我听说,李自成李闯王已经在河南重举大旗了,投靠他的人已经几十万了,用不了多久,明朝就会完蛋了。你们放心,会有人来帮助你们的!你们的县令,是个好人,我也询问了很多人。我不杀他,由他来帮你们分田分粮,我会留两队甲士来看着他,等分完了田,他们才会走。”
“将军,我能跟您走吗?”青壮问道,“对啊对啊,能和您走吗?”一些人纷纷问道。
“乡亲们,打仗不是儿戏,我的兄弟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弟兄了,他们的能力你们都跟不上,况且其他几路的大军就要与我合营,我得快快去与他们会合。”张定国拱手道。
“将军,我听守备讲,你们是在玛瑙山败了啊,听说你们的军师、婆娘都被抓了?”那青壮问道。
“嗯,的确……不过我们元气未伤。”张定国皱起眉,瞥了赵志谦一眼。
“后生们,不要为难将军了。将军,既然形势危急,那您快走吧,官军说不定就要来了。”一个老头道。
“好,乡亲们,你们不要担心,这糟心日子没多久了。明廷撑不过一两年了,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后会有期!”张定国笑着朝百姓们拱手道。
“将军慢走啊!将军慢走!”百姓们都跪下拜道。
“哎,我什么时候也能得到大家这般的期望啊。我帮这朝廷,当真对了吗?”赵志谦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心里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