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定国告知了隘口百姓自己马上就要走后,由于他不能带人走,隘口百姓大部分人领了粮便匆匆赶来为他送行。行人队伍络绎不绝,一直蔓延到城外二里外。
张定国虽然走得匆忙,但实际上,昨日夜里他早就连夜审讯了从陈方蕊以下的各个小官儿。毕竟玛瑙山大战,老本营的人马损失惨重,唯有他和三弟张文秀的人马没有太大损失。张献忠输得连婆娘、军师都丢给了左良玉,但明廷腐败不堪,两湖一带本来是产粮大区,崇祯年来的多少次灾荒都没有影响到这里。然而苛政猛于虎,种得多,两湖百姓承担的税收自然就多,加上张献忠带人窜进了两湖,除了女将军秦良玉的土司兵、卢象升的天雄军没有抢掠过百姓的记录,几年剿贼以来,两湖常常是刚被官军抢,又被贼寇屠,生产力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历任的湖广巡抚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带兵的肆意妄为。张献忠大败后痛定思痛,决定开仓放粮,收买人心。故不到三个月又恢复了元气,但此时张定国必须立刻撤离隘口,他不能保证左良玉的前军大将金声桓会不会追来,必须在他之前和张献忠汇合。所以他在攻城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整个隘口官场除了知县陈方蕊留了条命,赵志谦活了下来,昨日夜里,从兵房到礼房再到户房全都被洗了一遍,往日七八十人的公务员队伍一下子变成了不到十人的垮杆队伍。但张定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杀尽天下狗官,管他大的小的,都得完蛋。
陈方蕊被抓时,本来想自杀。毕竟,几十岁的人了,早就看淡了生活,他如果能殉国,以后家祠里还会供着他,他也算没白活。所以张定国审问他的时候,他除了冷眼相对,骂了几句之外,油盐不进,张定国审了不到半柱香,就气冲冲离开。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回想起这一辈子在南都和那些人斗来斗去,最后斗到这大山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可惜。他整理好了行头,用手把头发梳了一遍,簪子插得标志,准备赴死。结果这反贼留了他条性命,临走时在牢房里还留了条字条告诉他,束缚他已经帮他解了,希望他能善待百姓。陈方蕊顿时觉得自己羞愧难当,故当张定国走时,他也戴了个斗笠,蹑手蹑脚前来观看。
“乡亲们,我们走了,不要送了。你们回去吧,其他那些恶霸都被我杀了,你们不用担心他们秋后算账!今天杀得那些只是让你们晓得,这世上是有人来除掉坏蛋的。你们的县令是个好官,我留他在这儿也是为你们好。如果没了父母官,明军来了,你们只怕是凶多吉少。保重吧!”张定国骑在黑枣马上,朝众人拱手道。
“将军,一路慢走啊!”
“是啊,将军,一路慢走啊!”
大家伙儿都不舍得向他道别。不少张军将士的衣服里还被强塞进去许多干粮,他们想回绝,百姓们一直推着他们的手,不肯,只得手下,朝百姓们谢礼。
“大家伙儿,散了吧,咱们会再见的,我李定国保证!我一定会带着兄弟们回来的!”
“好,好,将军慢走啊!”人们逐渐停下了脚步,朝远去的张军招手告别。
“我等你回来!”一个穿红袍的妹子朝张军队伍里的一个白毡帽的兵挥手,目送道。
“呦,张魁,你小子不错嘛,这么短时间就有妹子看上你小子啦?!”张军队伍中小兵张魁旁边的同伍打笑道。一旁几个人也一边踏着步伐,一边笑了起来。
“胡说,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就今天早上,巡哨路过她家,帮她劈了两捆柴火,这才认识……”好大的张魁吞吞吐吐道。
“诶呦!张泼皮还会不好意思哦!哈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老子还等着咱呢!快赶路!”张定国望了望翘首目送的人,回过头听见后队有人嬉笑,停下步伐,等人上来了训斥道。
几人看着二爷一本正经的样子,立刻抬头挺胸,踏步起来。
“将军,咱们要去哪儿啊?”张魁眼睛看着前方,小心问道
“去个有吃有喝的地方,成了咱就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张定国道。
“啊?北京城吗?”张魁忍不住别过头看着他道。
“赶你的路吧!是襄阳!”
阳光下,张军五百人陆陆续续绕着崎岖的山路,消失在了远方眺望着的人的眼中……
“嘿,走啦,别看啦!”带着斗笠蒙了层纱布的陈方蕊拍了拍凝望着远方的赵志谦小声道。
“谁啊?”赵志谦回过头来,甩开膀子问道。
“本县!”陈方蕊道。
“哦……哦呦!大人啊!”赵志谦吃了一惊道。
“小声点,咱们回去说。”陈方蕊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行,大人请,大人请……”
过了许久,二人才从那扎堆、扔目送着张军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回道了县衙。
陈方蕊先到后厅将官服换了下来,赵志谦便徘徊在大堂内,悠然自得得边喝茶边回想这两天惊心动魄的过程,有些不敢相信。
陈方蕊换了身衣裳回来,发现赵志谦居然还在惬意地哼着小曲儿,赶紧上前拉着赵志谦的手道:
“我的小祖宗,大祸临头了,你还有空在这里漫步!”
赵志谦闻言,惊讶道:
“什么?张定国又回来了!”
“什么张定国王定国,是咱俩!破城委贼,要是被阁部知晓,你可晓得是什么罪?”陈方蕊急切道。
“什什么……么罪名?“赵志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通敌大罪啊!“陈方蕊一脸皱纹挤在一团,急得满脸通红。
赵志谦一下子愣住了,刚经一波生死,又遇难题,他委实受他不得,反倒是突然怒了火,大笑曰:
“哈哈哈!守是死,不守是死!我还不如从贼了是好!”
陈方蕊见状,摇了摇他道:
“你这后生小子!怎得如此想,本县有一策可保你我身家也!”
赵志谦未当为真,只是叹笑曰
“失城不死,已是大罪,又有何策……”语罢,又眼闪一亮,看着陈方蕊曰:
“大人,不如您如今速回府,督师一时半会儿倒是不会来了,这失城之罪,你我都担不起,不若趁早收拾细软走了吧!”
“你这浑小子!且听我言!汝守城一夜,应该也手格搏杀了些贼人吧?本县想,不若提其头颅前去督师处领功,就说我等失而复得,他近来有了胜利,见我等能战,应该不会为难我们。我等可避一难。”陈方蕊盯着赵志谦道。
赵志缣闻言瞪大眼睛,目视他一会儿道:
“尸首……已被张定国的人收拾了,倒是可以挖出来。只是,咱们毕竞败了,怎好冒领功劳?若有人举报,岂不是现了形?”
陈方蕊白他一眼道:
“平日见你机灵,你我乃城中如今仅剩的几个官儿。那些百姓平日里就在城里城外走动,且他们还要依靠我给他们分地,又得了贼人的好处,若是告了我们,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若是换了其他县令,只怕他们头上的税是缴不完了。六房那几个人,更加是怕上面追问,你信不信,待会儿他们就会来找咱们商量对策。当下是你我要齐心,若是这份功劳能领,你升成正的没有问题,本县也能有个交代,就算没有功劳,督师也不会为难咱们。”
赵志谦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的确,杨嗣昌成天忙着对付李自成和张献忠,咱们这里给他个好消息,他不奖励就算了,如果还惩罚,就会压不住下面人了。但随即又担忧道:
“大人,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说。阁部来不来说不定,我也是听张草药说的,但阁部有尚方剑是真的,我们欺他,莫不是在欺瞒皇上?日后……”
陈方蕊赶紧堵住他的嘴,张望一圈,小声道:
“这世道,你我能活到几日?把眼前当口过了再说。咱这些个小县城,山高皇帝远,谁又会真的大费周章来教训我们?就算事情败露了,到时候再说,没准那时候你我都已经死了。现在重事是你速去武昌城找到保举你的杨大人,把咱的功提了。再者,你得再给我派人打听阁部的消息,看他现在在哪里了。我已想好对策,就看你的了。”
“横竖都是个死,应该这样做死的几率不大。”赵志谦便点了点头。两人便达成了一致,傍晚,刚被从牢里放出来的赵成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得了令先行往式昌方向奔了去。赵志谦则在房中整理了一遍行李,将官服包好,找到了杨伯安给他的令牌,准备明日上路。
陈方蕊被张军留下的人监视着,下午亲自领了几个读书识字的,让被封府在家的李柞樘把他的的几个书簿送了来,在衙门开了公堂,把多年来几个大府所霸占的土地都一一按之前的情况做了划分,还整理出了上百亩在荒山上的军田。百姓们分到了田,感恩戴德,满意得回了家。由于事出突然,他不放心赵志谦一个人去,于是安排了同知傅灵帮他看着衙门,又朝徽州府衙门递交了一份信,让人交给那里的同知,他的一个同榜同考。又向傅灵交代了一番府中事务后,亲笔写了捷报,直到深夜才休息。
次日清晨,二人带了两个功夫强的,轻装简行,悄悄在城西索了两马、一辆车,便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