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书忽传铁骑踪,辗转辛苦未成功。登楼才见长安月,秣陵不似未央宫。朱仙勒胡马急战,将军难免空箭风。为有牺牲多壮志,英杰还胜旧豪雄!”
上回咱们是说到李赤心大搞土工,装模作样想打锁城战,逼出了官军,依仗着人多,多道伏兵硬是把官军切成了几片。焦庄驻守的近千官军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死伤五六百,收编了三百降兵,子母铳近二十把,鸟枪六百杆,辎重几十车。焦庄守城官见状无心再战,大开城门投降了李赤心,焦庄县令林知源不知踪迹。李赤心入城之后立刻开始清量县衙存金,本来想开仓赈济百姓,可河南是连年大旱,老百姓逃难而去,现在的焦庄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查点民户不过数千人。
且库金虽有千两,粮草最多只有几十石到还不够他的人嚼一天的。库大使只道是豫地多灾。银子再多顶不了一粒米,有钱都买不到米。
李赤心有些无奈却突然想到如果焦庄都缺粮如此,徐标大队人马肯定更加缺粮食,长时间如果找不到闯军决战,肯定会退回陕西。于是立刻飞书传于百里外的李自成主力,将如今所传秉明。
虽然不能给粮食,他还是拿了些银钱分给百性,让他们他们各藏好,找点粮食。天灾人变,有粮食才是顶天的,他不能够再没有打算地再将军粮接济散公。
又说李自成自郾城开拔后,一路也走得甚是顺遂。局势如他所料,明军上下离心离德,督师杨嗣昌被张献忠骗得在四川转圈,中原一个能主持大局的督师都没有,他的人在豫北简直入无人之境,各地官军自保都难,更提不上来兵剿灭他。刘忠敏、田见秀等人得意得有些忘形,已经开始分配入了洛阳城之后的财宝分法。但他作为总指挥却很清楚,明军上下纵然再离心离德,若是此时进攻的是湖广,他定会遭到明庭毁灭性的打击,当初听从顾炎(君恩)入豫的策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听从牛金星打洛阳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些书生果然有两把刷子。
当他收到李赤心在剿灭秦兵,兵不血刃拿下焦庄城的消息后,李自成大喜过望,快马送了颗刚让牛金星做好的“果毅将军”印给他送了来,又从老营调了五十老经验的老卒给他补充兵源。
然而当李自成的授封队到达焦庄时,整个县城都是死寂一片,除了在望楼上一丝不苟巡哨的哨兵,他们所接触到的李军士卒,都是垂头丧气地扎堆坐着说些什么。
待传令兵来到县衙见到李赤心时,李赤心正扑在一具面目全非、周身血渍的尸体上,他手下的掌旅岳青王罡个个低着头,不作声。
来使有任务在身,也拿不得了,便打断寂静宣道:
“中军帅标营副帅李赤心何在?闯王有令到!”
一旁静静看着李赤心,面露难色的高一功赶紧扒了扒李赤心的膀子四五下,他才极不情愿地抬起头看见了来人,面无表情地一抹眼泪,跪下听令。
“闯王有令!李赤心功绩显著,有勇有谋,特给“果毅将军”铜印一颗。中军总哨刘爷已经侦查到敌军在张园附近,大军不日就到,与你等汇合。令尔速整顿人马迎接闯王!”背上还插着令旗的传令兵宣道。
“得令!“李赤心用低沉的声音回道,他脑中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个李自成,有点儿有意思哈!居然开始搞印了,想必等不了多久就要开科取士,以后我是不是可以举试了。看来他还真不打算当流寇了。”孙秀才听到命令心中一阵窃喜。
来使遂将带羽毛的将牌交给了他又转身出了帐,李赤心已无心情送人,只冷冰冰地道了声谢,又折回,看着眼前被踏成肉泥的尸体,埋下头不能说话。
传令兵就要朝外走,高一功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笑着道:“兄弟能麻烦件事吗?”
“高将军请讲!”传令兵认识待人平和的高一功,笑着回道。
“我这里有份名策,有二十多个兄弟都是在后营有家眷的,望闯王看过名册后能让他们知晓一番,人已走了。这里还独有一份是向闯王问些封赏的。棺木上的是李营的都尉鲁义海,他这次为了掩护大部队,踪迹被官军骑兵队追上,围困突围而死,希望闯王能早日拿些封赏,让李营上下能安安心。”
“没事,包在我身上吧!替我跟李将军说声注意身子!“传令兵抱了个拳,一手接过名册,扭头一转离开了县衙。
“大哥,人死不能复生。我刚才清点了下...“王罡想要汇报一下情况,孙秀才一把捂住他的嘴。李赤心突然怔住,回头看了一眼,冷冰冰丢下一句:“讲!”
王罡看着他满缠血丝,红肿发青的眼睛,顿时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我来吧!”陈功甫掏出一张黄纸,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念道:
“咱们这次损失不小,老兵死了将近四百人,新兵死伤六百,加上伙夫等人跑散、死伤一千多,正兵二千四百人现在只有一千六百多号人还在,编制已经全部被打乱,要重新整编。
李赤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狰狞,随之而来是一阵苦笑,不说话,也无任何动作。
高一功紧觉到,马上说:“不过我军收编了秦兵老兵四百,新兵一百,闯王还送来了五十多个老卒给咱们补充。”李赤心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宽平了些,有气无力地说道:
“诸位辛苦了,回营修整吧,准备迎接闯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张老九先行敬了个军礼,离开了县衙,王罡、岳青、陈功甫等人也纷纷离场,只有高一功静静坐在侧位上喝了口茶,孙秀才拿着阵亡名单,一一清点起来。
“焦庄投降的卫所兵有多少?“李赤心突然猛然抬头问道。
“有三百余众。“孙秀才回道。
“告诉陈功甫他们,把刀磨快了这些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李赤心异常平静地吐出几个字道。
“什……么?!”孙秀才惊讶地看着他,吞吞吐道。
“我说全部斩首。”李赤心一下子脸上暗红重复说道。
“将军,我军乃仁义之师!”孙秀才刚才还以为李自成约束部众,筑印封爵,要建立政权。李赤心一番话又彻底浇灭了他头顶的炽热。
“仁义之师?河南连旱这么多年,老百姓易子而食,人吃人,鬼吃鬼。我军一路北来,又救过几个?这河南布政使司就是地狱,既然都在地狱,我为何不能用那群混蛋的血祭奠我死去的弟兄们?难道他们该死?混蛋们就配活着?”李赤心强忍着随时要迸出的怒火,颤声道。
“不行!将军!杀俘之事若是传出去,不仅闯王那里不好交待,以后若是其它官军想投降也不敢了!何况,收人心乃是您和闯王提的,我营上下就是因此才士气高涨,您这么做?与张献忠等人有何异?”孙秀才反对道。
“你去不去?”李赤心怒火中烧,吼道。
“我……我……不去。”孙秀才毕竟一介书生,见他发火,惊慌起来,但仍是坚持吞吞吐吐道。
“好!好啊!你不是怕信息走掉吗?那我就杀他个平干净争!看谁还说得出去!“李赤心像一头恶狼一般抽出了剑,邪笑道,把剑插在地上。
“将军!您忘了您的志向了?!大丈夫处世,当以济世为怀!您不是一直给兄弟们故事了?有一天,兄弟们再也不会挨饿,谁都有土地,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您现在的做法和老八队、黄巢那些人当初败北的行径何其一样?若不能得天下,您的志向哪里伸张?”孙秀才也不管了,冲上前,一把把住他,问道。
李赤心只觉头昏脑胀,一把扔了剑,坐在地上,眼前茫然地问道:
“我为天下,我为天下人……可是,谁为我啊?!谁为我这一路折损的兄弟啊?!”他的眼角滚下两行泪珠,他痛苦这地抱着头、拍打起来。
沉默许久的高一功见状,终于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赤心,人生在世,总有一死,鲁兄弟人如其名,死得也磊落。等将来咱们打回陕西老家,进了西安城,闯王不会忘记他的,肯定会给他在他桑梓之地供香的。人活一辈子,不就为后世有人记得吗?鲁兄弟的孩子后代以后肯定得记住他的,你说,你在这里急什么急啊?”
“高大哥,你这些话我又有曾不这么想啊!我常常是勉励手下的兄弟们,可我自从当了这一营总领之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家和我只谈公事,我现在一睁眼就是义海、就是战场上尸橫遍野的场景、就是那个惨死的姑娘,我真的支持不住了……我明明就只是一个普通士卒,为什么不让我死在沙场上,要让我眼看着我的兄弟们一个个死去!“李赤心抬头看着他,哽咽着道。
“赤心,你怎生如此想法?”,
“闯王知你用你,是看在你忠心耿耿,有勇有谋。不仅知兵还懂文墨。你何出此言啊?你说这话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吗?”
“可我真的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李赤心一个劲儿摇头叹息道。
“撑不住给我死撑,扛不住也得死抗,命是自个儿的,你想钱、想粮、想娘们,哪样不得好好活着?人活着就得活出个人样来,婆婆妈妈的,算啥男人?寂寞?那闯王那么大的王,他难道不寂寞吗?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你帐下的兄弟们,哪个不尊重你?”高一功伸出一支手,“来!起来!闯王就要来了,你不整编下队伍?“
李赤心抬头盯着他,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鲁义海心中五味杂陈,只道了声:“义海吾兄,保重!”。
高一功见他还是想不开,又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们这些粗人只知道打仗、抢娘们儿,没有说的到一块的地方。我答应你,等进了洛阳城,就和闯王提提,给你张罗个娘子,你看怎么样?”
“高大哥,你哪里知道我心中之苦啊?哎……”李赤心振作了一点,起身拍了拍灰,虽然高一功没有讲到他心坎里,但是,他却提醒了他,他是一营指挥,终究要承受常人不能有的压力。这压力李自成有,刘忠敏有,田见秀有,郝摇旗有,刘芳亮有,李过有,谷英有,李岩也有……他不能因私废公,闹腾了这么久,也该消停了。
遂握住高一功手,抹了泪道:“多谢高大哥劝导,男儿志在四方,走吧!”
“对了吧!这才是我闯营的好爷们儿,怎么为这些事儿哭哭啼啼!”高一功笑着道。
当日夜里,李赤心带着人领了百个人,来到外城山的北面,朝鲁义海桑梓方向之处拜了一首礼,又朝南面那些才加入他们三四月的河南兵们拜一首,他们虽然说是老营的精锐,但是也不过只加入了李自成几个月,能在官军面前毫无惧色,他们视死如归的精神虽然也是被逼无奈,但也让李赤心感动不已,他不禁多扣了两首。
随着低沉的军歌声,“长征去兮,杨柳青。着我衣甲与子同袍,奋力格杀世无双。壮士何必惜生死,逐驱恶鬼莫松弛!泰山壮兮沧海阔,横流渡波齐阊宇!莫笑武人不视字,豪杰亦要沾衣裳.长征去..……”伴随着李赤心一声令下:“盖棺、下葬!”数百民工,抬着一具具已经整理好的尸体入了坑,一个时辰下来,才完毕。
李赤心将他们埋在山头最近月亮之处。这其实甚是不符合传统社会的墓地选择,但李赤心等人也不懂只是希望这些为了生活挣脱束缚,追求自由的人,能更靠近光明点吧。
李赤心失落落地打马回到营他他不习惯回到县衙,还是再搭了帐蓬才歇下。梦中,他梦到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那是辽阔无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