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自论剑阁一别后,赵志谦随父慈恩一路西进,终于来到了那素有“钟山风雨帝王城”的南都金陵石头城中。时接近年关,金陵的街头巷尾早是已是张灯结彩,光秃的两道边排树也被装饰得红装俏丽。
来到城门口时,虽是从小城门“沧波门”而入,但见那灰砖所砌的铜墙,高约百尺厚近两丈。鼓楼之下两个朱红大字“沧波”,一湾扬子江水甘为这六朝古都守卫外郭。远山的低矮,近树的娇弱,又衬得这高墙分外结实、雄伟,令赵志谦吞吞口水,对古人的排布格局惊叹不已。他不知道这结实的城墙在后世中若弘光那小朝廷坚守南京以待援兵凭此坚城,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耐何投降引得江南这一片书香门楣、风流飘逸之地生灵涂炭、古景旧物百不存一,皆为废墟啊!
赵志谦不禁想起来什么念道:“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念叨什么呢?”一旁的赵慈思下车道。“没什么,只说着这金陵果真气像不金壁铜城。”赵志谦回过神。赵慈恩看了看城门名,不禁怎地,仰天长叹一口,又低下头踏上了车。赵志谦见他气色不好,想是自己这位好强的父亲也有心事不便透露罢了。随即牵马往城里走。
进城门前,值卫官差会检查车马,以防有大盗、奸人或通缉犯通过。这日值守的是家住浦口的两兄弟。听到赵氏父子的对话,口音非留都本地,若无安全之患,需使绊子讹他们一钱。
正念着,一个浑身臭气,洞衣烂裤,蓬头垢面的乞丐要过城,那二人擒着鼻子远远地避开,接着一大队背着沾灰的包袱的流民也跟着涌入了城。那二人也由不得臭不臭了,立马端着刀上前拦道:“你们这
帮子习民,须知留都繁华金地,是你等想进就能进的?速速离去,休要惹得大爷我出手!”登时便把人往外赶。
这流民中有一壮硕的黑糙汉子跳了出来大声道:“我等乃是凤阳皇陵周围的佃户,只因近年盗贼猖狂,我等家中牛马衣食俱为盗匪所夺,才想到这在留都盼些吃食,望大爷高抬了手,放我等去进去吧!”
“大爷万寿啊!”一旁的一个瘦骨老汉也道。“肯求大爷抬抬手,放我等进去吧!”众人都附和嚎道。
那二人见不好应附,互相使了使眼神,欲要放行。这时一匹快马驰来,下来一个飞鱼花色,红衣头戴黑帽的挺拨男子带刀大喝道:“尚
书有令,今日起金陵各门严察来往人众,须得防贼人作乱,把守兵马司若有疏忽,立刻缉拿问罪!”众人都听着,那二卒听后,马上朝楼上大叫道:“灵重、朝武,速来携守,天使有令了,必要严查城门,勿为拿问了。”语毕,两个衣冠不整的大汉忙下了瓮城,提枪下城赶来栏人。破衣民众见状本欲突进城中,那红衣官差二话不说,拔出绣春长刀便是横竖二刀,两个瘦骨黄发小童尖叫倒地。一旁的几个老汉老妇尖叫哀鸣不已,一边众人也更是叫嚷起来,都道:“官差杀人了,官差杀人了!”周围的来往大多为商贾之人,头都未抬就匆匆离开。往来小老百姓,更是未敢支言片语。流民群中那个大汉,一下子怂了胆,蹲在了地上,不敢坑声。
“回避,回避!巡抚大人过道,大人过道。”众民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众带刀兵卒,头顶圆盔勇字帽,着对襟点玳瑁厚布棉甲在一架官轿前开道。一众布衣暗甲家丁举着木牌尾随。
只听轿中人道:“停轿,下去看看!“”一旁精白男子赶紧上前询问,众民遂是苦诉冤情,那男子又急忙回禀道:“老爷,一帮流民想入城乞食,上面儿封了门,不让进,我看,还是不管了好,夫人公子可都在浦口等着。”
轿中人喝道:“本府之事,你且管着了?何为流民?既在天子脚下,皆为好民,速叫那差役前来,对吾问语!”
那男子只得又一路小跑拖来那未动手的栏路小卒,那小卒一下瘫跪地上道:“老……老爷,小的没杀人啊……是天使杀的啊!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封路,不…...知大人有何事要小的答问。”
轿中人语道:“本官晓得,亦不为难尔等,汝速去带拿了那领事头子,其余人,本官后队有笔雪银,取来十两,买些衣裳和十石米给那些民众,遣散去吧!”小卒听了忙点头应允,立马起身,到后队领了银子,接话遣了众人。诸多民众中的老人随着车马,跟着那轿子一路磕头,千恩万谢,轿中人这才下轿扶起多位,才开了道,扬长而去。
赵志谦远远看去,只见赵慈恩叹道:“如此官,只怕是当不了几日啊!”赵志赚疑惑地问道:“父亲为
何作此叹息,那巡抚莫不是良官好吏?“
赵慈恩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的儿子,随即扭头而去道:“好官遇上这世道。就同你父亲一样,践买贵卖,断人活路,自己才有生路!“赵志谦生在共和国时代虽深知官员贪腐之事,但士兵保安随意杀人却是来见过。心中本就有些打抱不平,那官家本是为民作主,父亲却又说他不懂为官之道,他便更是疑惑和吃惊。
可八百年的金陵客不下他如此多想,趁乱过关后。几人入了城中,但见这金陵城中街道干净整齐,房屋瓦舍高低俨然,一连几十家,要么是典当行,要么是餐馆,要么是关门的勾栏,要么是药店……各色的门旗招牌也插着,整条整条的街披红戴绿什么千奇百怪的名字都有,翠回行、好食馆、玉香楼……看得赵志谦眼花缭乱,才有的念头时被这花花世界感染。
时近年关,金陵城上上下下部忙着为年事采办。乌巾素衣、艳衣花裳的各种人们都奔走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金陵上下一团喜气。
赵志谦一边感叹金陵的繁华,又一边牵马走着,忽一处粮店,店名叫米粮仓,竞与自家店铺名字一模一样,便问赵慈恩是否是他盘下的。赵慈恩苦美道:“这金陵地价可是寸土寸金,我是身缠万贯也不敢来随意开铺,这粮行若没有当地官员的允诺保护,便有流民、泼皮来闹事,血本无归。去年,你柳庄伯伯便在邻近州府盘下几个店子,只因未给南都户部的人塞银子,第二天几个店子都被饥民所抄。上告官府,那知府只道是贼人来往不定,昨日抢了今日便离开了当地,无从找寻,通判也只是一味脱妥,不了了之。须知当今世道,没有靠山,难啊!”
赵志谦又追问道:“岂是有钱便可有那权势?柳伯伯可不缺钱啊!”赵慈恩又瞥了他一眼道:“你小子,须知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我们这营生终是末技,空有万贯财。若官家某日不再庇护,满门抄家,开刀问斩,哪里没由头?太祖爷那会儿且不说,就说这神宗皇爷前,我们这行当只会令家族蒙羞。若不是那位皇爷喜财,又放海开言,我们这从商的才真正有了些许地位。可那也是累世积来,靠官宦为底的呀!你瞧那织造局中有几个厂公与下面的没点儿交情的,这留都中几个官员不是家财万贯之人,靠国朝那点俸禄钱,只怕这些个官绅老爷们只能喝西北风去。若不是家中积有万贯家财,若不去上下打点,就是衙门里一个小小仆役也是难做得。若家中无一人入仕为官,便是花钱入了官家门里,也难以立根。唯今,唯有这科考是正经门生,你若不专心科考,我赵家也难真正出头啊!”
赵志谦脑中开朗许多,但还是又问了一句:“就如父亲所说,有钱便可上下打点,有了背景才能游走四方,可孩儿为何定要去赴那会试,取一功名?我以为如今已差不多了,捐个官也未尝不可。”赵慈恩知晓这孩子只懂了一半,便拿了个形象的作比较:“如这赏月,若是天朗风清,自然是白如皎,可若是云母电公不与你看,你能如何?可若你自己便是那神仙,日日赏月,岂不快哉!我儿须知,问人得来的终非长久,唯有自己掌握了才是正理!”
赵志谦一拍脑门,说恍然大悟道:“确是如此,多谢父亲教诲!”
语罢,一行人东转西绕才找了间寂静、档次稍低的为旅店下榻来。“都说留都寸土寸金,这小破屋一间就得十两,不知外头人家够吃几年?”赵志谦报怨道。天色渐晚,赵慈恩笑嘻嘻得看着他,未安慰儿子只是叫他回房睡了,明日还要赴往武昌。赵志谦这才极不情愿和父亲请了安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