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清晨天亮的早,空气温润潮湿,夜间小雨把浮尘带落,街边院内的花草树木,与陈远宏他们熟知的北方景观,大有不同,这里林木藤草更青翠,花红的更红,紫的更艳,灿烂明丽了很多。路边有了椰子槟榔这类新奇的树种,树上飞的鸟儿羽毛五彩斑斓,云天明显地更透明洁净,添加了对新地新生活信心和勇气。磨难不断,但前行的激情动力,远远大于畏难打道回府的灰心挫败感。这时回去在亲友跟前太没面子了。这就是力量的源泉。大家内心逐步坚定并且坦然了,对于有时被收不合理高价,行走江湖被宰一小刀,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甚或自我解嘲开解,这就是开放前沿的特色吧。
上车以后走了几十公里,新上车的售票员说要加收过境路费30元,不然又要请大家换车自便了。车内虽一片嘈杂一致反对,据理力争,乃至记下车号威胁到站投诉。但为避免司机售票员收不到钱,又停车不行,旅客们还是顾大局互相劝说安慰地交了钱。收齐了钱后,新司机售票员脸色也转晴,开始跟大家讲着港台八卦明星艳史,一路颠簸,看着窗外植被变化,渐渐椰子树上开始出现椰子了,陈远宏知道快到海峡北岸了,离特区目的地更近了,快可以闻到南海海风的味道了。售票员还给大家介绍了长途客车班线是区段分片经营,为了人车安全,中途换车住宿是常有的事,让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多行几趟就了解适应心态平和了。她还笑言行内把这个业务称作“卖猪仔”啦,道上还是讲规矩的啦,有钱大家搵啦不可独食咳。东北几个小伙子翻着白眼,捏得手指关节咔咔响,懒得搭理这些黑心细佬罢了。
拉猪仔的客车开进海峡客运终点站,已是上午十一点多。出站通道里,大幅的指路通告牌上,写着海峡轮渡的班次,下午还有两点至四点各一班。陈远宏一行担心买不到票,又要在北岸过夜,花销太大,无心休息吃午饭,急匆匆砍价优惠十块钱,六人用五十元的价格挤上一辆三轮车,突突突冒着黑烟跑了三公里多,来到海峡客运轮渡码头。有粤海公营联运的滚装轮渡对开,汽车和人员分舱装运,18海里宽的海峡,只要两个多小时就能跨越了。
在客运码头门外稍事停留,碰到那三位东北口音的同车难友,一见面,大家颇感亲切熟稔,看来又要同舟共济了,正是百年修得同船渡,更应了东北小品里那句话,缘分啊,缘分来了南墙都挡不住。常规操作,陈远宏贴心地拿出纸笔,每人发一张,让哥几个都把接头地址电话写好,夹在笔记本里。大家都知道,纵使写了这联系方式,也跟毕业写同学录毕业寄语差不多,写时绞尽脑汁,语不惊人不罢休,处心积虑给地给同学或是没敢表白暗恋对象一个印象久远的纪念,交换毕业留念册时,抱头哭得稀里哗啦,但分别一久,不知酒醒何处,更不要说这随手一丢的通讯录了。世事消磨烦扰,多年后如果偶遇,竟淡然忘怀了曾经刻骨铭心的词句,甚至把天天念叨翠花二黄的外号,张冠李戴了,对不上号了。
这三位唯一让陈远宏留有印象的的是,一位身高体壮的自称来自辽西北的孙姓后生,嘴上喜欢挂着半嘻半嗔的口头禅:“瞅啥瞅,干哈呀。小样你住那里?就问你信不信我立马过去砍你啊”,说这话时梗着脖子像是落枕,嘴角上斜,两个白眼翻向右上方45度瞅着,右脚配合颠着,声音粗哑,乍一看还有点唬人的。这哥三个说昨天要不是黑灯瞎火,人生地不熟,寡不敌众,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然早把那几个烂仔砍翻在地了。李维方他们应和着,赞赏他们的勇气和侠肝义胆,送孙哥们名号孙大侃,以示敬意。孙大侃哥几个志得意满,分手时还大喊,李哥方哥,到了对岸,谁敢跟你们不对付,打电话给我,我去砍他。李维方方劲松高声回答一定一定,有不平事一定叨扰大侠出手摆平。两方人马兴尽而散,陈远宏看着孙大侃走进售票处买票去了。
渡轮的通票不难买,也没有要求出示去特区的通行证。海安到秀英港是固定的航线,一行六人里只有章薇和陈远宏接近过北方的海边。眼前这蓝白两色的海峡渡轮,震撼了内地的初到来客,四五层甲板,见到真的大海和这庞然大物,视听冲击,每个人都很兴奋,忘了一路颠簸而来的不适,海天一色的辽阔,海风带着咸湿的清新,海岸边高大的椰树槟榔,榕树浅褐千丝万缕须根,都让陈远宏觉得不论是否找到工作落脚生根,来到海边,已是不虚此行了。
三月南方海峡阳光灿烂,发出刺眼的光芒,老家六月的日头也没这么热烈。汽车和人流分道登上海峡轮渡,下午两点准时拉响汽笛,缓缓离港,朝向西南海岛特区而去。两小时的海路,海况平稳,摇晃起伏不大,中途有些要晕船的苗头,也有惊无险的顺利度过。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不断远去的海岸,白色海浪在船舷边成扇形往后褪去,海天弧形交界线融为一体,两个小时不断的惊叹中,很快就过去了。不到四点就可以远远地看到远处的城市港口逐渐接近,陈远宏轻叹一声,我还是来了。
顺着人流,陈远宏拖着箱包,互相搀扶走过摇晃的跳板,踏上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趋之若鹜的热带海岛,热度不亚于当年新大陆的淘金热潮。
陈远宏没想到出港登陆前,要查验特区通行证,章薇李维方和方劲松有特区单位的入职邀请函,提前在老家派出所提前办通行证了。
陈远宏下决心南下的原因,是收到金海公司的面试通知。派出所办通行证要本人单位出证明,陈远宏当然不愿意去单位,那等于暂时请假就是造假了。出发前陈远宏咨询了打算暂时落脚地的朋友,得到的消息是不用办证可以上岛。如今到了港,他才意识到那朋友是坐飞机抵达的,无需特区证。
硬着头皮,没特区证的三人走在人流后面。通道外几个当地人穿梭在人群中推销旅店和客车,一边悄悄告诉没有通行证怕被遣返的打工者,可以带着从专用通道他们出关。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陈远宏和李维方等人约好在到港出口外汇合地点,无证的三人跟着那黄牛穿过货物堆场,来到一排货柜车旁,司机收了每人30元钱,打开货柜车厢门,顺准备好的三角梯子爬上去。三人把行李扔上去,一看车厢地板上已经坐着二三十人了,车厢里一股浓烈的热带水果甜腻气味,温度高又不流通,一股热浪几乎让程玉红眩晕过去。这货柜车是往返内地运送热带蔬菜水果,有快速通关的绿色通道。事已至此,花钱受罪,只求尽快开车通关上岛。
卡车司机只在车厢里装了两台大电扇,嗡嗡响地吹着,车里先到的客人汗流浃背,龇牙咧嘴地催促司机快开车。司机却把厢门掩上,充耳不闻,走来走去,继续和黄牛联系新到的客人。好在一班渡轮人群集中,不过二十多分钟,车里坐满大概四十人。司机二话不说从外面把货厢门从外面锁上,车厢内立刻漆黑一片,只有后面门缝透过几缕阳光。货车开动,停停走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停在了港外的货车休息区,三人早已是满头大汗呼吸困难了。司机下来打开货柜门,靠近厢门的三人第一时间跳下车,大口大口呼吸鲜甜的新空气。看车上其他人,都是脸色潮红,汗如雨下,急促喘气。好在南下打工的人们大多年轻力壮,一车几十人,居然没有出现晕车中暑的。
跳下车后,宋强大骂:“日你个先人板板,谋财害命噻,热死老子了,这南边怎么都是些恶人黑店啊,要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