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桂题和他的老毅军
在进入民国之后,中国的军队,还有三支部队是清朝的旧模样。这三支分别是张勋的定武军,俗称辫子军,倪嗣冲的安武军,以及姜桂题的毅军。在晚清新政时期,新式陆军的编制,已经西化了,军、镇、协、标,就是西方的军、师、旅、团。但是,这三支军队,在民国之后,依旧是清朝的旧制,基本单位是营,十个营设一个统领,若干统领之上,是军统。
晚清的军队,分为新军和巡防营两个系统。北洋军和各省的新军,都属于新军,完全西式编制,原来的练军和淮军,以及招安的土匪,都编成巡防营。但是,进入民国之后,原来的一些巡防营,比如张作霖和陆荣廷的部队,都改编成了新军模样的国军,只有这三支部队,还保留了原样。
这是因为,这三支部队,都跟袁世凯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姜桂题的毅军和张勋的定武军,都是北洋的支系;而倪嗣冲的安武军,则是由北洋军衍生出来的军队。三人虽说跟袁世凯关系密切,但都对清朝有很深的感情,定武军甚至连辫子都不肯剪。毅军剪辫子,差点儿闹出风潮。所以,袁世凯特许他们保持旧制。其中,姜桂题和他的毅军,由于在鼎革之际特别配合,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袁世凯对之青眼有加,毅军的军饷和待遇,居然比正牌的北洋军还要好。
毅军是淮军的一个分支,靠剿捻起的家。而姜桂题,则是由捻军投靠过来的一员悍将。在甲午战争中,守旅顺兵败,被褫夺了官职,留任军中。袁世凯接掌小站新军之后,把姜桂题调来任翼长,所以,姜桂题也算是小站旧人。鼎革之前,继马玉昆之后,接掌毅军,按兵力来说,要算是当年京师的一支重要武力。所以他的配合,对于袁世凯顺利上位,至关重要。
姜桂题跟毅军的创始人宋庆一样,都是大高个,身材魁梧,跪着跟人站着一样高。当年的西太后,特别喜欢这种高大魁梧的武夫,无论怎么都会高看一眼。庚子过后,西太后回銮,颐和园里照样演戏。宫里演戏,少不了要请文武大臣来观看。别人进宫看戏,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咳嗽一声都不敢。可姜桂题头一回进宫看戏,看着唱得好,就大声叫好。西太后叫太监去看看,哪个敢这么大胆,回奏说是姜桂题。西太后听闻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说,甭管他了,那是个粗人。
姜桂题的确是个粗人,不识多少字。但是,他的人缘却相当的好。不仅西太后喜欢他,李莲英喜欢他,连后来的摄政王载沣以及载沣的弟弟涛贝勒,也都喜欢他。在北洋系里,派系纷纭,但各个派别的人,都跟他关系不错。如果不是大的矛盾,让他出来做调人,保险能调和好了。
姜桂题跟士兵,也一贯嘻嘻哈哈。麾下的将士有了过错,也不怎么责罚。姜桂题个子高,背有儿点驼,人送外号“姜罗锅”,而他说话,口头禅是“光景”,也就有人叫他“姜光景”。同僚这样叫他不生气,大兵们这样叫,他也不生气。他的兵看戏不给钱还砸了场子,他不管。民国元年曹锟的第三师奉命兵变,他的毅军也跟着变。后来人家不闹了,他的兵挪到通州,还接着闹。
不过,如果是他自己惹事,被人抓着,却会认罚。姜桂题有个毛病,撒尿从来不上厕所,也不用马桶,不管走到哪儿,内急了,路边一靠就撒尿。晚清新政,开始设立警察,讲究街面卫生。一次在浦口,他在街边撒尿被警察当场抓住,要他交罚金一元。他马上认罚,交了一块钱。他的卫兵不肯,要跟警察理论,被他拦住。为人随和不拘小节的姜桂题,并不认为交了罚款,是件丢人的事儿。
毅军在民国的北洋时期,人数不少,但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不管谁打谁,他们都在边上看着。所谓的毅军,就是军阀混战中的鸡肋,兵老将疲枪械差。一度,姜桂题有过一块地盘,鸡肋一样的热河。在这个地盘上,他跟张勋一样,开种鸦片。但是,这个像鸡肋一样的地盘后来也丢了,他被任命为莫名其妙的陆军检阅使,带着毅军,驻扎在北京。姜桂题也无所谓,断然不会举兵反抗死保地盘。反正只要他这个老资格的陆军上将不死,无论哪个上台,都不会把这支部队给拆了。而他自己,只要有戏看,有酒喝,别的也就无所谓了。1922年他死了,毅军也就到寿了,被拆得七零八落,卷进了军阀混战之中,烟消云散。
在北洋历史上,没人记得姜桂题和毅军的战绩,但是,人们都记得姜桂题这个人。
半个遗老北洋之龙
“北洋三杰龙虎狗”,王士珍位列第一。但论起来,王士珍比起段祺瑞和冯国璋,明显差了节气,好像没干过什么。当然,他是可以干点儿什么的,只是,另外两位都是民国才成了气候的,而对于民国,王士珍很有想法。
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之后,袁世凯再度出山组阁,王士珍担任权位相当重的陆军大臣。跟冯国璋一样,他不满老把弟段祺瑞打电报拥戴共和,曾经去电责备。清帝退位诏书一下,他毅然决然不顾袁世凯的死命挽留,不辞而别,回了他直隶正定的老家隐居去了。冯国璋也眷恋清室,但他比冯国璋的态度更为坚决。冯国璋不满意袁世凯,但袁世凯要他给他抬轿子,他还是抬的,王士珍则撂挑子了。
在老家,他有一个不大的庄园,庄园的堂屋里供着光绪皇帝写的“福”字,日日膜拜。他本人辫子不剪,长袍马褂。有客来访,则一身清朝官服,顶戴花翎,让人先拜“福”字,然后再跟他见礼。无论谁来劝他,他都表示从此以后在家隐居,再也不做官了。
但是,他是小站的旧人,北洋顶梁柱似的人物,眼见得北洋人坐了天下,自己就在近在咫尺的正定闲居,说他内心完全没有波澜,怎么能做到呢?所以,在袁世凯“二次革命”扫荡了国民党之后,派了大儿子袁克定请他出山,忸怩半晌,最后还是跟着袁克定进了北京,见了主公袁世凯。
此时,北京政府最为关键的陆军总长,由段祺瑞在执掌。段祺瑞是个敢当事的人,在他眼里,只要是为北洋好也为袁世凯好的事儿,即使袁世凯不答应,他也敢先斩后奏。又加上段祺瑞做事不细,经常大撒把,大事小事,都交给他麾下的“小徐”徐树铮来办。而徐树铮又是一个喜欢玩弄权谋、独断专行之人。这么一来二去,袁世凯未免对段祺瑞不放心起来。成立了一个陆海军大元帅统帅处,把陆军部、海军部再加上总参谋部都搁了进去,实际上等于把最有实权的陆军部总长段祺瑞给架空了。这个统帅处,袁世凯就让王士珍来主持。北洋之龙压着北洋虎,段祺瑞就是想有意见,也没法发作。
袁世凯称帝,段祺瑞辞职不干了,王士珍还在上班。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也不以为然。如果说段祺瑞反对洪宪帝制,是为了民国,而王士珍不赞同洪宪帝制,则是为了清室。在王士珍这些具有遗老思想的人看来,如果袁世凯做总统,还可以说是服从民意,不得不如此,做了皇帝,那可就是篡位的王莽和曹操了。
不甘追随莽操的王士珍,在袁世凯事败之后,追随张勋可是相当积极。张勋复辟,如果他要出面反对的话,这个“辫帅”连北京城都进不来。毕竟,北京的守城部队,还有三万多人,这些大兵,对北洋之龙的话还是听的。可是,复辟那十几天,王士珍一直如影随形,成天穿着朝服跟着张勋,还做了复辟朝位置最高的议政大臣。不仅如此,他还急电他的学生第七师师长张敬尧,让他从洛阳赶到北京,为复辟保驾。只是由于段祺瑞动作太快,而且各个军头转向更快,形势急转直下,他才临时转舵,让张敬尧离开的。
不消说,脑后的小辫子一直留到1915年的王士珍,对复辟的失败,是相当遗憾的。复辟失败之后,两位老把弟段祺瑞和冯国璋,把个陷得很深的王士珍轻轻带过,不仅不追究,还让他做总参谋长。
王士珍在民国,自打出山之后,一直都在最高层转。不是参谋总长,就是陆军总长,再不就是总理。然而,骨子里,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民国,没把民国的官儿当回事。跟那些死心塌地的遗老不一样的地方,仅仅在于他还在做民国的官。但他的内心,则跟复辟元凶张勋、陈宝琛、刘廷琛、胡嗣瑗这些人没有什么两样。不仅忘不了清朝的深恩厚泽,而且不信任共和制度。
这个王士珍,算是半个遗老。
中将汤变节记
汤芗铭在民国初年,是个人物。他是湖北谘议局议长、著名立宪派首领汤化龙的弟弟,在法国学的海军,回国之后,一直在海军服役,深受清末海军司令萨镇冰的器重,是萨镇冰的秘书。武昌起义,萨镇冰受命率海军舰队去镇压,把个挂名的鄂军都督,也是出身海军的黎元洪吓得半死,说是海圻号重巡洋舰上的重炮,可以把武昌轰平。
然而,海军没有怎么向起义军开炮,因为汤化龙的关系,汤芗铭说服了萨镇冰,把舰队交给了他,海军起义了,炮口对准了前来镇压的北洋军。后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汤芗铭做了海军次长。袁世凯做总统之后,原本对革命党就不感兴趣的汤芗铭,很快转向。所以,在袁世凯政府里,他依旧做海军次长。
二次革命,汤芗铭率领部分的海军舰艇,在攻打江西革命党人的过程中立了功,然后进军湖南岳州,逼得国民党人的湖南都督谭延闿不战而交出政权。为了酬他的功劳,袁世凯把湖南都督的位置给了汤芗铭,后来又改成湖南将军。
汤芗铭的政治立场,跟乃兄一致。当时二次革命的时候,梁启超和汤化龙这些进步党人,对国民党很不以为然。漫说汤化龙的胞弟汤芗铭,就连受梁启超影响的蔡锷都坚决反对。所以,汤芗铭对国民党下狠手,也可以理解。由此登上湖南都督的宝座,汤芗铭是相当意满志得的。
湖南是革命党的老巢,也是会党的大本营。坐镇湖南,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仗着有曹锟第三师在岳州镇守,替他撑腰,汤芗铭在湖南下手相当狠。对革命党和会党,能杀就一定杀,因此人送外号“汤屠户”。但是,北洋的人都叫他“中将汤”。中将汤是一种中药汤剂,但恰好汤芗铭也是中将,又姓汤,刚刚好。当年,他才28岁,是封疆大吏中最年轻的一位,年轻气盛,不知仕途的险恶,已经站在了袁世凯一边,就死心塌地地为袁世凯卖命,没考虑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是,汤芗铭毕竟是海军出身,做了湖南将军,没法像李纯他们那样带着自己的部队上任。组建自己的基本队伍,得从零开始。而他学的是海军,又过于洋气,所以只能找曹锟要人,替他组建部队。原本,他看上的是曹锟的副官长吴佩孚,但是他赞美得太狠,曹锟觉得,既然吴佩孚是个这么好的人才,我留着自己用好了,于是给了他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恰好比较平庸,折腾了两年,也没有组建好一个能打仗的混成旅。到了袁世凯要称帝的时候,中将汤的麻烦来了。
首先,他的哥哥汤化龙跟梁启超一样,是反对帝制的,这让他对袁世凯的认识出现了动摇。虽说劝进什么的,他都跟着做了,但内心深处却很是彷徨。其次,在广西的陆荣廷也开始讨袁之后,湖南面临两个方向上的压力,一边是加入讨袁队伍的贵州兵进入了湘西,一边则是更危险的敌人桂军在南边虎视眈眈。而原来驻在湖南的北洋军第三师,则已经被调到四川去了,在湖南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部队,相当的零碎,从奉天调来的范国璋一部,从河南来的唐天喜一部,还有一些倪嗣冲的安武军,谁也指挥不了谁,谁也不听汤芗铭的。而他自己组建的一个混成旅,在湘西跟黔军的交锋中还被打散。一时间,所有在湖南的北军,都风声鹤唳。
在这种情况下,汤芗铭出于自保,唯一的选择是响应护国军的号召,宣布湖南独立,在名义上加入讨袁阵营。当然,他也就真的这么干了。自然,湖南的独立,对袁世凯阵营的打击是相当大的。毕竟在北洋人看来,这个汤芗铭是受了袁世凯重用的,如此干法,等于变节,没有良心。湖南独立之后不久,袁世凯就一病不起,人们哄传,袁世凯的死是因为喝了“二陈汤”。二陈汤也是一种中药汤剂,原本是救命的,喝不死人。但是,两个反叛的封疆大吏汤芗铭和陈宧,一个反叛的镇守使陈树藩,却真的要人命。袁世凯的大局,因为这些人的变节倒戈,变得风雨飘摇。
但是,汤芗铭变节之后,讨袁这边的一些人并不肯放过他。当年他在湖南杀戮过甚,得罪人太多,一旦大局不稳,群雄并起。人们传说,桂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其实桂军根本没动)。在湖南的北军,一夕数惊,纷纷撤离。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自己嫡系武力的汤芗铭,只好悄然走路。
此后,恨透了他的北洋人,当然对他不会客气,而国民党这边,因为他在湖南的旧怨也恨他。两边不讨好的汤芗铭,从此以后,在政坛上就基本上消失了。其实,他还是个蛮有才华的人,白瞎了。
一个轶事,两个林虎
在民国的历史上,林虎是个人物。但是,这个人物在国民党的记录中,却面目不佳。早年的林虎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党人,参加过辛亥革命,而且是革命军的中坚;“南北议和”之前,在南京的江西军队兵变,黄兴就是靠他平的乱;“二次革命”,江西的军队大多首鼠两端,只有他的一个旅,在湖口跟精锐的北洋军李纯部两万多人打了一个多月。当年,唯一给国民党人挣了点儿面子的,就是林虎。
后来林虎成了陈炯明的悍将,也是孙中山手下唯一能打仗的部队。孙中山在北洋时期所有的作为——讨袁、护法、建立广东根据地,背后都有陈炯明,也有林虎在支撑。
然而,在陈炯明和孙中山闹翻、陈炯明的另一个部下叶举炮轰孙中山总统府之后,作为陈炯明的干将,林虎此后的种种作为,都有了罪过。最大的罪过,是国民党党军三次东征,林虎都站在对立面,成为东征最大的障碍。在任何时候,叛徒都比较让人讨厌,于是乎,林虎的面目也就变得狰狞起来。
所以,在国民党史学家笔下,林虎的形象很不怎么样。甚至因为他的后来,抹去了他前期的功劳。
不过,全面评价林虎不是我今天想要做的,我想写的,是林虎的一桩往事。林虎早年家境一般,父亲不过是候补县丞,有差事可派,就有点儿收入,没有,就坐吃山空。所以林虎早早地就寻求出路,补贴家用。1902年他15岁,因为长得高大,虚报了年龄,投考江西武备学堂。据他自己讲,在武备学堂读书期间,基本上都在前五名以内,所以可以拿到奖金。17岁那年,眼看就要毕业,他却惹出了事儿。他自己说,有天傍晚,跟五个同学在学校旁边的东湖岸上散步,听见有男子的笑声和妇人的叫骂声。过去一看,原来是四个闲人拦着一架坐着三个妇人的独轮车,有意调戏。他带头,和四个同学过去,把四个闲人教训了一顿。第二天,学堂的监督陈伯文集合同学,问昨日谁在外面打架了。他出来说明了原委,被监督稍加训斥,事儿就过去了。但四天以后,学堂居然挂牌将他们五人处分,除了他之外,其他四人都被开除——因念他成绩优异,记大过三次,打手板20下。但是他不肯单独留下,遂与四人同进退,一起离开了学堂。
这个事儿,林虎的部下却是这样记录。
说是那天他们在学校附近的灵应桥上纳凉,适有江西候补知县刘某乘肩舆过桥,仆役随从很是招摇。林虎他们几个看着不顺眼,就对其指指点点,发声讥讽。刘某的仆役很是不满,大声喝止,双方发生争执,最后开打。刘某的仆役被打得落花流水,刘某也被拉出肩舆吃了老拳,最后,连肩舆也被砸毁。
第二天,刘某告到学堂,才有了监督陈伯文的集合队伍,找出犯事者加以申斥的过程。由于没有得到打人者被惩罚的结果,刘某咽不下这口气,最后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告到了当年的江西巡抚夏时那里。大概是托的关系有几分面子,夏时下令武备学堂查办,于是才有了四天之后的惩罚。后来的事儿就都一样了,林虎和四位同学一起离开了学堂,都投军去了。
这个事儿,比较起来,显然林虎的叙述不大合情理。如果是他们仗义相救,就算打人了,学堂也没有道理开除他们。而且要想查清此案,找到那几个妇人和车夫应该不难。更没有道理第二天轻描淡写地训斥几句,第四天却兴师动众,开除了四个,记大过一个。很明显,是林虎他们闯了祸,没有太大来由地打了人,还砸了人家的轿子。林虎的部下,将之说成是看不惯刘某的招摇,痛打狗官,其实也是夸大其词。一个候补知县,还没上任呢,怎么说人家一定是狗官呢?即使招摇,又能招摇到哪里去呢?晚清捐班之滥,无以复加,这样级别的候补官如过江之鲫,除了极个别来头大的,剩下的不饿饭也就不错了,哪里可能有那么大的威风?这也是为什么刘某告到学堂之后,学堂监督并没有当回事的原因。当然,官场的事儿比较复杂,正好赶上刘某多少有点儿来头,能托人找到巡抚,巡抚也就真的当事给办了,于是呢,林虎他们就只好走路了。
这点事儿,对于当年包括林虎在内的五个年轻人来说,的确是大事,害得他们没了眼看到手的文凭。但是,的确是他们自己闯的祸,这个祸没什么道德含量,既不是仗义救人,也非痛打狗官为民出气。这件事如果有亮点的话,唯一的亮点就是林虎比较仗义,不肯独自留下拿文凭,跟着那四个人一起离校。
只是在后来的历史上,那四个人都籍籍无名,只有林虎挣出了名头,仅仅后来因为跟错了人站错了队,才被涂抹成了白鼻子。我最早做北洋军阀研究的时候,拿到的资料,关于林虎的,净是些负面的说法。
段祺瑞这个人有多好?
最近这些年,北洋的事儿有点热,北洋大佬段祺瑞的声誉看好,大有蒸蒸日上之势。当然,过去讲北洋人物基本上都漫画式的,段祺瑞注定是一个要被涂了白鼻子的角色,其实很没有道理。但是,有一些评论则把这位北洋之虎,说成是民主的捍卫者,道德的化身,又有点儿过了。
的确,段祺瑞不爱财,生平不聚财,不置产业,到死无论在北京、天津还是上海连栋房子都没有。大权在握,不受贿,不拿回扣,也不任人唯亲,大公子段宏业,一直都没有正经的工作,当年众多的军头,动辄父子将军,姑爷舅爷横着走,跟他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妻舅吴光新得到重用,也多半是因为此人资历、学历和学识,确实有过人之处。
段祺瑞在世的时候,其拥趸说他是“三造共和”的元勋。辛亥革命期间,袁世凯跟南方谈判,逼清帝退位,北洋诸将像王士珍、冯国璋都不配合,只有段祺瑞参与其间,随袁的意思起舞;袁世凯称帝的时候,他不表赞成,辞官不做,袁世凯临死,拉他出山,他做实权的总理,毕竟恢复了临时约法和民元国会,这就是算是再造了;至于三造,则是讨平了张勋复辟。
段祺瑞在北洋军人中也的确是个讲规矩的人,跟一个空头总统黎元洪相处,与一个不听话的国会相伴,大体上还能尊重约法,尊重国会,尊重总统,有事有商量。“五四运动”学生闹得那么不像话,坊间都传说他要镇压,但他就是没镇压。不仅自己不镇压,而且要各地军头也不动横,客客气气地把这些学生娃子弄烦了,弄疲了,自己收了兵。第二届国会选举,改革方案是“研究系”提出来的,在段祺瑞自己,选举也还是要按规矩来的。组织“安福俱乐部”,操纵选举,是徐树铮的事儿,段祺瑞未必事事都清楚。
但是,事情就怕细究,细细追究起来,很多事儿似乎就不大是那么回事儿了。先讲所谓的“三造共和”吧。所谓一造,打造共和倒未必,但推袁上台,他的确是首功;二造,其实也是袁世凯的意思,袁世凯临死推举段祺瑞主掌北洋系,让黎元洪继任总统,本身就有让民国回到原地的意味;而只有三造,才名副其实。但是,作为北洋大佬,这一造也忒容易了些。受到日本支持的六万多讨逆军,打两千辫子军,这叫个什么仗?
其次,段祺瑞的确不要钱,但是段公馆的一切花销,都是公家包圆,连家里的仆人都在陆军部领干薪。他爱下围棋,若干清客陪着他下,这些人名义上都是陆军部的顾问,每月百多大洋养着。他是不蓄财,但需要钱的时候写个两寸宽的条子,到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甚至北四行,就可以取出几百到几千元来。他没有房产,但到哪儿都有人给他房子住,而且相当奢华。他自己不弄钱,却从来不挡着部下弄钱的道儿,在皖系当家的那几年,据八大胡同的人说,就数皖系的军头和政客花钱大方,千把万地往窑子里砸。他自己不好色,但手下的干将,自徐树铮、王揖唐以下,几乎个个都娶了八大胡同“清吟小班”里的苏妓做姨太太。段祺瑞跟袁世凯一样,用人舍得给钱,无形中纵容了手下人的贪腐。
段祺瑞用人,有容人之量,信任哪个一定大撒把,惹出娄子来,他却能出面给你担着。他手下的确有聪明人,比如徐树铮,但这个小徐过于胆大妄为,每每独断专行。段祺瑞讲规矩,奈何小徐不讲,府院之争之所以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冯国璋和段祺瑞差点儿决裂,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拜小徐所赐。同时,段祺瑞也不大识人,吴佩孚也是他的学生,但他却从来没看上这个山东来的小个子,而对于酒色财气俱全的段芝贵,他却青眼有加,在跟直系决战的生死存亡之际,居然把兵都交给这个小段。对于早就腐化的第七师师长张敬尧,他也是相当偏爱,如果不是为了张敬尧,对吴佩孚有功不赏,他还不至于得罪吴佩孚,最终导致吴佩孚刀兵相向。
当然,段祺瑞最大的失误,还是发动“南北战争”。本来,听从梁启超的建议,站在协约国一边参加一次大战,决策无疑是正确的。不仅得以暂缓支付庚子赔款,省掉了德奥部分的庚款,而且得到了日本大笔的贷款,为中国赢得了自庚子以来最好的国际环境,给在战后争取逐步废除不平等条约,争取关税自主,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但是,作为最有钱的北洋政府,却把本应投到基础建设上的钱,完善共和制度的钱,都投到了无谓的“南北战争”里。原本孙中山搞护法、另立政府是一场儿戏,没有地盘,没有军队,没有人拥护,北京政府根本就可以无视之。然而,段祺瑞却非要借这个机会向南扩张,搞武力统一。扩张激起西南军阀的恐惧心,反而使得孙中山的护法政府有了后盾。段祺瑞自己没有嫡系武力,要想开战只能花钱雇军头们打仗,代价之高,绝非当年的政府所能支撑,结果是把日本贷款大把大把地丢在了水里。何况在运行过程中,又用人不当,赏罚不明,得罪了能打仗的吴佩孚,最后铸成大错,导致北洋系大分裂,直皖开战,活生生断送了原本的大好局面。
至于第二次直奉大战之后,段祺瑞短期出任执政,实际上已经成了傀儡。当然,当年“三一八惨案”为什么执政府的卫队会向请愿群众开枪,至今是个谜。可以肯定的是,开枪不是段祺瑞的命令,但事情发生之后,段祺瑞也没有像很多人说的那样,长跪不起,忏悔不已。至于吃素念佛,是他老早就做的,跟惨案无关。
舅爷吴光新
在北洋历史上,如果要给吴光新写传的话,史家一定会将之排列在段祺瑞的附条之中,而且不会有几句好话。其实,吴光新官阶不低,带的兵也不少,而且,资历很老,属于小站旧人,履历也很漂亮,是北洋系不太多的日本士官生。当年,他随着段祺瑞进了小站,在小站新军的随营学校读书,随后被送往日本官费留学。士官学校毕业之后,又进入陆军大学深造,从学习履历看,算是北洋系中最光鲜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了。
进入民国之后,早在袁世凯做总统的时代,他已经是二十师师长了,跟曹锟平起平坐,吴佩孚此时还仅仅是个团长。如果说,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是段祺瑞前妻的弟弟,倒也未必。段祺瑞的确不大会用人,但要说任人唯亲,却还谈不上。他的大公子段宏业,始终没有得到像样的一官半职。哪里像张作霖,儿子六岁,就给挂上了陆军少将的肩章。据他的同学说,吴光新这个人非常聪明,在日本留学期间,尚在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成城学校的时候,一口日语就相当流利了。此后进陆大,也是经过考试的。在日本学习期间,由于日语好,对日本的政治和社会也相当留意,有比较深的了解。
只是,履历好看的人,一般都比较傲,加上他又是段祺瑞的妻舅,身份特殊。当年北洋系,所有的军校,段祺瑞都做过监督(校长),所以,绝大多数北洋将领,都是他的学生。他的为人又比较豁达,道德自律也相当严。因此,段祺瑞这个北洋之虎在北洋系的地位,仅仅次于袁世凯。而作为段家唯一一个进入军界的亲戚,自然人人都哈着他,人前人后,大家都喊他舅爷。这位舅爷也就更加鼻孔朝天,眼高于顶了。
当年的民国军界,没有几个人能入吴光新法眼。北洋人还是老派作风,即使看不上哪个,当面也断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不好听的话,只会在背后说说。然而,当年的吴光新却经常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即使有人圆转,他也不领情。所以,在北洋系,尽管人家看段祺瑞的面子处处让着他,他的人缘却坏得不能再坏了。每当这种时候,人家不会认为此人的傲是因为他有学识,学历高,而是将之归为他的舅爷身份。
这样傲气的人,带兵也不行,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动不动就发火,给人难堪。就算这些兵是你自己招的,军官是你提拔的,也未必能忠于你。所以,尽管吴光新官不小,带的兵也不少,跟曹锟、吴佩孚比起来,他的部队跟他的关系却很疏淡,一旦散了,就聚不起来。
直皖战前,吴光新的官衔是长江上游总司令,带了六个旅,驻扎在川鄂边界一带。这个头衔,原来就是曹锟的。此时的吴光新想做一省的督军,看来看去,也就是河南督军赵倜相对来讲比较弱,手下只有一些毅军,不像能打的样子。于是,他就跟段祺瑞说,他想做河南督军,只要北京政府下令,他自己带兵进入河南就可以搞定。然而,尽管总统徐世昌是段祺瑞捧出来的,总理靳云鹏是段祺瑞的爱徒,但是,由于吴光新人缘太差,靳云鹏也不乐意多事(毕竟得费周折把赵倜赶走),于是拒绝了吴光新的要求。政界的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很快被赵倜得知,自然是气得不行。原本直皖之间就剑拔弩张,选择站在直系一边的督军并不多,这样一来,等于把赵倜赶到了直系一边。
靳云鹏被皖系赶下台之后,直皖之间开战已经不可避免了。作为奇兵,吴光新这一万多人,原本是段祺瑞用来从背后侧击吴佩孚的。但是,走到常德就被冯玉祥给打了埋伏。部队被打散了,吴光新逃到了武汉。皖系战败之后,躲在汉口租界的他又被湖北督军王占元诱捕,上了直系列名通缉的十大祸首的名单,在北京的家也被抄了,多年积攥的家底,都没了。别的祸首都逃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武昌坐牢。第二年免除牢狱之灾后,作为段派的人,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在段祺瑞和奉系合作期间,再度出山,第二次直奉战争,直系战败,段祺瑞的执政府中,他是陆军总长。可惜,此时的段政府只是一个傀儡,而他则是傀儡中的傀儡,执政府歇菜,他也就从此歇菜了。
袍哥范哈儿
范哈儿就是范绍增,原名更典雅,叫舜典,因为他的祖父,是个教书先生。此公在川中军阀里,是个二流人物,但在袍哥中,却是一等一的双龙头大爷。天下帮会是一家,但是,能让上海的杜月笙亲自接待,吃喝嫖赌全包的袍哥大爷,也就范哈儿一个。
范哈儿长得憨头憨脑,用今天的话来说,显得有点儿萌,别的不讲,单论长相,就讨人欢喜。所谓哈儿,四川话就是傻子的意思。范哈儿从小不爱读书,五年私塾,大字识不了几个。但是上山打猎抓鸟,淘气惹祸,却是行家里手。十五六岁上就“嗨了袍哥”。据说,收他的人,同时也是革命党。晚清四川甘陕一带的革命党,跟帮会彻彻底底混成一家,不像别的地方,还多少有点儿分别。所以,嗨袍哥“嗨”成了革命党,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范哈儿却不知道什么叫革命,对孙中山、黄兴都没感觉。他的意中,这就是嗨袍哥,拜关公,拜王伯当,讲义气。保路运动,扯旗拉起保路同志军,那就变成浑水袍哥,原本也无所谓的。革命后,在袁世凯治下,各路同志军接受改编的接受改编,没有接受改编的散的散,蛰伏的蛰伏。真正被消灭的,其实没有,因为即使依旧占山为王,来剿的官军,原本也是袍哥武装的底子,自家人何必跟自家人为难?
袁世凯称帝,讨袁战事一起,进入四川的蔡锷讨袁军点燃了多事的四川,各路大大小小的英豪应势而起。从此以后,四川就打成了一锅粥。当然,就算是军阀混战,并没有我们后人想象得那么不堪,仗主要在有兵的人中间打,民间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川人嘛,玩性大,麻将照打,茶照喝,龙门阵照样摆,有的时候,胆子大的闲人,还搬上板凳,去看人家开仗,就像看人家喜庆日子放鞭炮一样。
范哈儿的好日子来了。此公为人仗义,胆子比天都大,关键时刻顶得住。单这两样,袍哥人家都服。拉队伍的时候,待弟兄们好,自己吃干的,绝不会让弟兄们喝粥。跟人搭伙,合就合,分就分,干净利落。四川的规矩是,袍哥的队伍,都是成伙地归在某个大头目的名下,除非被人吃掉,一个一个的大小团伙,成建制地保存。范哈儿胆儿肥,一次上司排下鸿门宴,想要干掉他,并掉他们的队伍。范哈儿袖子里掖着把手枪,独闯鸿门宴,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逼得名义上的上司放弃了吞并的念头,客客气气地送他出来,一件天大的事,消于无形。
最早,范哈儿跟的是国民党人熊克武、但懋辛,但是,四川的国民党人,跟别的军阀一样,无非争权夺利。而且治军无方,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显得很不仗义。在各路诸侯的围攻下,一度称雄四川的熊克武和他的“九人团”昙花一现,退出四川,范哈儿就跟了新起的杨森。
不过,无论跟上哪个大头,他都有始有终。跟上杨森,在杨森败落之后,把队伍挂在赖心辉名下,别人这时候都心照不宣,可他却明明白白跟赖心辉说,他只是暂时跟着他,等杨森一回来,他还是要归队的。后来又跟了刘湘,“二刘大战”之前,刘湘的小幺爸刘文辉收买他,给了他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他把支票拿出来,给刘湘看了,问该怎么处理。刘湘要他留着自己花。他也不客气,一半儿盖了公馆,一半儿拿去上海,捧戏子去了。
范哈儿跟谁,都不会朝三暮四,轻易言去。但如果主公不仗义,他也会翻脸,而且一定报复。杨森黑他,没有黑成,反而自己一败涂地。但是老奸巨猾的刘湘,不露声色就把他队伍的几个旅长都收买了,让他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副军长,把他黑得相当彻底。这种时候,范哈儿二话没说,离开刘湘,飘然他去。没过多久,抗战爆发,刘湘图谋跟韩复榘合作,一起反蒋。范哈儿利用自己的眼线,拿到了刘湘图谋的黑材料,向蒋介石告发。结果那边韩复榘被抓了枪毙,这边刘湘在医院里受惊病重身亡。
他的队伍,几起几落,但跟过他的袍哥弟兄,都乐意跟他。只要他想拉队伍,没几天就能聚拢万把人。抗战爆发,蒋介石给了他一个军的名义——一个人没有,一支枪也没有。他大旗一竖,把家底掏出来,呼啦啦,袍哥弟兄都来了,要枪有枪,要人有人。开出四川,打了不少好仗。他的队伍人倒不多,但论装备,比四川好多的部队都要好。抗战胜利后,他再一次成了空头将军,看到蒋介石要完蛋,最后居然回四川又拉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蒋介石给了他一个“挺进军总司令”的名义,拿了这个名义,他就带队伍起义了,投共也有了本钱。从这点看,范哈儿还是挺识时务的。
范哈儿一辈子袍哥规矩中的坏事,一个也不沾。显然不是所有的袍哥大爷,行事都跟他一样。此公行侠仗义,急人之难,挥金如土,有恩报恩,毫不吝惜,有仇报仇,也毫不容情。对军政两界以外的人,大抵比较宽容。一次,他安排他一个姨太太的贴身丫鬟做女儿的伴读,请了一个男教师教英文。另外的姨太太争风吃醋,伪造证据,让范哈儿相信男老师跟这个丫鬟有了奸情。这种事儿,如果放在杨森头上,这位男家教加上丫鬟肯定性命不保,因为这丫鬟就等于是范哈儿的婢,也算是他的女人。可是,范哈儿却将错就错,把丫鬟嫁给了这位家教,还搭上一笔重重的陪嫁。
这就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范哈儿,难怪至今川中盛名依旧。
傅良佐的悲剧
傅良佐是个会做官的人,由于父辈跟段祺瑞是世交,自己是段祺瑞的学生,人又聪明伶俐,所以,很得段祺瑞的赏识。加之又是小站的老人,所以袁世凯待他也不薄。特别被送去日本士官学校深造,成为当年不多的北洋系士官生。
其实,此人充其量是个做机关的材料,放到外面,漫说不像个军人,就是地方官也不是个有办法的。一句话,办事能力有限。袁世凯死后,段祺瑞当家,傅良佐任陆军次长。陆军总长由段祺瑞兼任,而段又是个不大管事的人,所以,那阶段陆军部的家,都是傅良佐在当。此时的北京政府,对地方诸侯没什么办法,但对直属的国军,还能控制。由于对第十六混成旅旅长冯玉祥不满意,傅良佐居然撤了冯玉祥的职。但他没有想到,这个旅是冯玉祥一手编练的,换人,下面的人不同意,此事就这样搁下来了。直到张勋复辟,段祺瑞要组织讨逆军,才给冯玉祥官复原职。
经此一事,按道理段祺瑞应该知道小傅同学办事不行了,但是,由于平时对他的印象太好,而且,讨逆的时候,小傅又鞍前马后地跑,解决了张勋之后,段祺瑞居然撤了湖南督军谭延闿,让谭去做省长,而把督军给了傅良佐。谭延闿自己掂量一下,没有本钱抵抗,也不想做一个空头的省长,于是就去了上海。
一个军人,做到封疆大吏,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湖南又是一个比较富庶的省份,所以,得到任命之后,傅良佐很高兴。虽然小傅手下并没有统带过的兵马,但按一般的规律,只要政权在手,不愁编练不出自己的人马来。
但是,此时的湖南,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药,不大好接。一来,傅良佐名义虽说是湖南人,但一天也没在湖南待过,父亲那一辈,就在外地做官。因此,他跟湖南,既无渊源,也没有根基,在湖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北人。他的到来,等于是给一直呼吁湘人治湘的湖南人,当头一盆冷水,傅良佐的到来,等于代表北人来“殖民”湖南。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自打袁世凯死后,西南的分立状态,已经成为事实。而孙中山又得了德国人一笔钱,策动了护法运动,在广州成立了护法军政府。孙中山不足惧,但是,广西的陆荣廷和云南的唐继尧,却是大患。湖南是南北的缓冲地带,湖南督军是弱势、且对西南有亲和感的谭延闿,陆和唐都可以接受,但换了北人,就不大行了。段祺瑞在傅良佐到任之后,还派了王汝贤和范国璋两个北军的师,进入湖南,这就让陆和唐,尤其是湖南的近邻广西的陆荣廷无法容忍了。
自己坐在了火药桶上,却全然不知。傅良佐刚一上任,居然就敢动人事,一个命令,就把零陵镇守使刘建藩给免了。刘建藩抗命,宣布独立。傅良佐不知深浅,居然派王汝贤的第八师去打,这一打,就把南北战争给点燃了。
刘建藩是打不过北军,但是,战端一开,桂军就入湘了,其他的湘军也跟着响应。陆荣廷派来的,是自己的主力。桂军是土匪老底子,清末被招安之后,一直在剿匪,久经战阵。王汝贤的第八师,原来的师长是李长泰,段祺瑞讨逆的时候,李长泰听老婆的话,讨价还价过了。于是打完了仗,就让李长泰做了北京的步兵统领,师长就给了下面的旅长王汝贤。第八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仗了,李长泰在的时候,比较贪财,没有地盘,只能靠吃空饷弄点儿钱,所以,这个师并不满员,训练什么的,也没有起色。讨伐张勋,不能算是打仗,不过一场儿戏。碰上桂军这样的硬骨头,仗可是没法打。
像王汝贤、范国璋这样的小师长,部队就是命根子,部队打光了,就啥也不是了,哪里能这样的玩儿命呢?不想打,撤退得找个理由。王汝贤自以为聪明,想了一个高调的“不打内战,呼吁和平”的借口,连招呼都不跟傅良佐打一个,就带兵北撤。他们这边一撤,仅仅有一个卫队营的傅良佐胆儿都吓没了,湘桂军还在衡山呢,傅良佐就撒丫子开溜,跑得比王汝贤和范国璋还快。
这下,可把段祺瑞的脸都丢尽了,下令撤了傅良佐的职,命令王汝贤代理。王汝贤此时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心情做这个代理湘督。他没想到,“呼吁和平”一撤军,等于兵败如山倒,两个北军师,被追得稀里哗啦。连累刚被段祺瑞指使来的山西商震一个旅,也被冲垮了。等到三支部队撤到岳州,已经都是残兵了。商震被俘,王汝贤和范国璋仅以身免。本来想保住部队的王汝贤和范国璋,嘴说得好听,但腿不够快(都是山路,北方兵也不习惯),被惯于爬山走路的湘桂军,打得丢盔卸甲,结果部队基本上没了。
最后的结果是,傅良佐被一撸到底,受了刺激,躲到天津租界,得了精神病。而这两个“呼吁和平”的师长,部队没了都被撤职,一个不久就翘了,还有一个也从此退出江湖,北洋系再也没这个人了。
后来的历史学家,都说王、范两位“呼吁和平”背后是冯国璋指使的,说他们是直系的人,这从哪儿说起?当时冯国璋是总统,如果冯国璋有这样的意思,段祺瑞断然没法撤他们职。而且,撤职令,最终是冯国璋签署的。如果说冯国璋先授意后出卖,那么,这两人又不是哑巴,怎么从来没听他们说起自己的冤?最关键的,哪里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位是直系的人呢?如果非要扯派系的话,说王汝贤是皖系的人倒更有道理,毕竟,他这个师长,是段祺瑞从别人手里抢来给他的。
段祺瑞收湖南,用人不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蒋世杰守信阳
民国北洋时期的内战,自打第二次直奉战争以来,是越打越频繁,越打烈度越大。此前的内战,由于烈度比较低,打仗的时候,好事的老百姓还会搬着板凳去看热闹。但是到了后来,则枪林弹雨,炮声隆隆。飞机、大炮、坦克,甚至毒气弹都用上了。此前的战争,对民众的扰害,还是有限度的,但是,1924年年底之后,战区的民众,可就遭殃了。北洋时期有四位著名的守城将军:杨虎城守西安,傅作义守涿州,刘玉春守武昌,蒋世杰守信阳。四位都出在1924年以后,不是赶巧了,而是这阶段的仗打大了。
蒋世杰是国民二军的一个师长。所谓国民二军,是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之后的产物,参与政变的冯玉祥、胡景翼和孙岳,成立国民军。冯部为国民一军,胡部为国民二军,孙部为国民三军。其中,国民二军占了河南。胡部是由陕西靖国军发展过来的,刀客的底子,所以,纪律不怎么样。挂个招牌叫国民军,一样扰害老百姓。所以,河南人都挺恨国民二军的,他们的红枪会,这一时期,主要对付的就是国民二军。
吴佩孚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输得只剩条内裤了。一路逃难,人人喊打,旧部都不买他的账了。还好,湖南的赵恒惕讲义气,收留了他。他还摆谱,带来的两千卫队,驻在岳州,但他自己却待在决川舰上,装着不领赵恒惕的情。
然而,过了不到一年,面对大肆扩张的奉军,长江沿线的大小军头们感觉要团结起来,一起抗争。抗击奉军,总得找个领头的。所以,此前人见人烦的吴佩孚,突然之间“行情看涨”,被旧部们拥戴为“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
只是最初的时候,军头们心目中的“贼”,是张作霖和张宗昌们,然而,等到吴佩孚真的出山了,“贼”却变成了冯玉祥。因为吴佩孚最恨的不是张作霖,而是倒了他的戈的冯玉祥。他要先活捉了冯玉祥,然后再跟奉军算账。
大小军头们已经把他捧出来了,想要借他常胜将军的威名,也只能依他,走着看,到时候再劝他改道。反正不管打冯玉祥还是打奉军,人在湖北的吴佩孚,北上都得路过河南。于是,他派使节去开封,要国民二军让出一条道来。
此时的国民二军,胡景翼已经突发疾病死了,继承者是岳维峻。比起胡景翼来,岳维峻是个平庸之辈,但也知道这种假道,不过是假途灭虢,自己没准先就完了。所以,岳维峻死活不肯,命令信阳守军蒋世杰部死守。
岳维峻这个师,只有五千多人,还有一多半包括他自己都是大烟鬼。但是,守城还是有一套,早在吴佩孚大军到来之前,就在信阳城外修筑了众多的防御工事。号称十万大军的吴佩孚麾下的寇英杰部,仅仅扫清外围,就花了差不多半个月。好不容易打到信阳城下,只见城高沟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活都攻不进去了。那时节的火炮威力有限,轰不塌城墙,而挖地道埋炸药,又一直没法得逞。信阳城不大,里面只有三万余居民,但富户存粮不少,守军一时半会儿不愁没有吃的。一直围攻了一个多月,进攻的一方死伤枕藉,就是没有进展。蒋世杰唯一的麻烦,是岳维峻给他派来了田维勤一个师的援军,没有打破围困,反而把两千多人逼进了城里,平白增加了守城的粮食负担。
然而,坚守快两个月的时候,蒋世杰的兵有点儿受不了了。别的几位守城名将,都是快弹尽粮绝了才守不住的,而信阳粮还有,弹药也没有用光,不想打了是因为别的事儿。信阳城不大,没有下水道系统,原来城里的粪便,都由城外的农民进城拉走,这下子将近四万人拉屎撒尿,这么多天下来,城里到处都是粪便,熏得人受不了,而且导致疾病流行,病倒的比战死的多多了。另外,更要紧的是,蒋世杰的兵尽是大烟鬼,快两个月了,大烟早断顿了。没有了鸦片,烟鬼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军心不稳,而且越来越不稳。实在撑不住了,没有办法,蒋世杰只能求和。他让城里的商会派代表跟寇英杰商量,能不能放他一条路,他把城让出来。寇英杰决定不了,把代表送到武昌去见吴佩孚。吴佩孚答应改编蒋世杰的部队,给蒋世杰一个参议。蒋世杰也只能答应,部队开出城外,接受改编,结果是全体官兵都被搜光了细软(守城的时候,这帮士兵把城里的富户都给抢了),缴了械,然后打发他们去陕西老家。蒋世杰倒是被拉到武汉,做了个空头参议。这个时候,国民二军在岳维峻的“英明领导”下,已经在镇嵩军和红枪会的打击下溃散了。
吴佩孚真是今不如昔了,北上第一步,让一个大烟鬼就给挡了将近两个月,自己没有兵,靠别人打仗,就是不行。值得提一句的是,此番攻城的府帅刘玉春,实际上是指挥攻城的主将,战后因功升官了。后来,守武昌的就是他,也成了一个守城名将。由于他对抗的是国民革命军,所以,城破之后,还被革命法庭判了罪,成为中国第一个犯反革命罪的人。
马桶将军不是个恶人
王怀庆在民国,人送外号王拉,或者马桶将军。因为此公有几分便秘的毛病,跟马桶亲。办公室常年备马桶,就喜欢坐在马桶上办公。反正那个时候来往的人里,也没有什么女眷。外出公干,一个漆金的马桶,是必须带的,一顶大轿坐他,另一顶抬着马桶。
不过,王怀庆不是个恶人。相反,待人接物,脾气蛮好。徐世昌做大总统后,由于王怀庆曾经在徐世昌东三省总督任上,做过徐世昌的中军,感觉不错,所以,把他调来做北京的步兵统领。这个步兵统领,是清朝的遗留,当年又称九门提督,是要由亲王做的。因为北京达官贵胄太多,一个顺天府尹管不了,于是另设一个带兵的衙门来震慑一下。但是,民国了,清朝的王公贵胄没了,达官却依旧很多,王怀庆做这个官,谁也得罪不起,送往迎来,伺候贵人,伺候得圆通八面。五四运动后半截儿他在步兵统领任上,对闹事的学生一直都客客气气。所以,皖系在台上,他做步兵统领,直系和奉系联合当家,他还是做这个官。到了直系一统天下,步兵统领改京师卫戍司令了,司令还是他。后人都说,他是直系将领,其实,他跟哪个派别的人关系都不错,能放一马,肯定放一马。
王怀庆做这个步兵统领,跟他的前任李长泰不同,他还兼着陆军第十三师的师长——无论他军衔升到多高,贵为陆军上将,这个师长他也不放。手里有了这个师,他的步兵统领或者叫卫戍司令,才做得踏实。步兵统领衙门,的确有一帮老爷兵,但这些老爷兵什么事儿都不顶。
其实,陆军第十三师也不顶什么。王怀庆是淮军的兵,聂士成的部下,带兵还是淮军那一套。只能用老粗,不肯用军官学生。不打不骂不升官,本是李鸿章的作风。李鸿章待他那些老粗部下,非打即骂,能打打骂骂的,才显得亲切。经常被训得像个孙子似的,一般来说,升迁都快。但是,王怀庆用这一套特别生硬,但凡看上了谁,要升他的官了,就故意找碴儿打骂一顿,如果对方帖然接受,第二天升职的命令就下来了。这种干法,部下早就熟悉了。所以,但凡哪个无缘无故挨打挨骂,都会服服帖帖,诺诺连声。出门,同事就会让他请客,因为明天人家就升官了。这样的军队,没有训练,现代化程度也低。都20世纪20年代了,别的军队,都讲究步炮配合,拉散兵线了,他们十三师,还是扛着大旗往上冲,被打下来,就一哄而散。
第二次直奉战争,吴佩孚用冯玉祥做第三路军司令,是用错人了,但用王怀庆做第二路军司令,也同样错。王怀庆碰到的是奉系的偏师张宗昌的部队。张宗昌自己的部队倒不怎么样,但是,他有一个几万人的白俄军团,可不是白给的。军事素养,比当年的北洋军可是强多了。所以,王怀庆加上毅军,被打得一败涂地。逼得没办法了,带着残兵躲到围场,给张作霖捎信,还说十三师可以让你接收,能不能保留他的京师卫戍司令。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对这个卫戍司令,还是这样的眷恋。显然,做这个京师的官儿,油水是太大了。
由于当年第一次直奉战争的时候,王怀庆对一败涂地的奉军多有照顾,所以,张作霖倒是乐意满足他的要求。可惜,第二次直奉战争之后,占领北京的是冯玉祥。冯玉祥可不买他这个账。虽然,前脚儿俩人同在北京直系帐下为官,倒也相敬如宾,但是,冯玉祥跟这个马桶将军,有笔旧账。
那是辛亥年,北洋第二十镇的若干小营长王金铭、施从云和冯玉祥,受革命思想影响,发动兵变。而二十镇的驻地滦州,就在王怀庆所部的边上。王怀庆奉命前去招抚,结果被王金铭他们扣押。他们要王怀庆跟着一起干。王怀庆假装同意,趁他们不备,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结果,兵变遭到镇压,王金铭和施从云被处死,而冯玉祥因陆建章的缘故,得以免死被关了起来。按冯玉祥的说法,王怀庆欠着他战友的血债呢。
当然,冯玉祥在倒戈之后,忙于扩张势力,倒是没有急于跟王怀庆算这笔账。可是,王怀庆自打部队丢了之后,也没戏唱了。在北京的产业,基本上也都跟着丢了,在天津租界,坐吃山空,到了晚年,相当潦倒。
兽医张作霖
张作霖早年,出身贫寒人家,生活困苦,什么都干过。做过小贩,学过木匠,还做过兽医。他个子小,力气不大,木匠手艺估计没有学成,但兽医的本事,在当年就小有名气。
兽医是个跟医人的中医差不多同样历史悠久的行业,虽说干这行的属于下九流,但没这个行业,还真的不行。比起医人的医生来,兽医的效用,要好得多。但凡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兽医,十里八乡的牛马,都能得到医治。
在一个中世纪的农耕社会里,畜力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动力。所谓畜力,无非就是牛马。牛相对比较皮实,而马的病比较多。能医马的,才算是兽医中的高手。比较起来,马的作用要比牛更大些,不仅农家耕田拉车都离不开马,官家对马的依赖也更重,驿站和军队离开了马,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当年做兽医做出名气的,大抵凭两个东西。一个是经验,看看马的状况,掰开舌头瞧瞧,就知道得了什么病;第二个是手艺,得会掏结。马病十有八九,都是结症,即肠子被腐草塞住了,得由人把手伸进去,从直肠隔着两层肠壁,抓住结塞的部位,把结塞的东西捏碎。或者由另一只手配合,把它敲碎。这俩本事说说容易,办起来很难。张作霖的绝活,就是治马,俩本事他都有。
那年月,一个好兽医,都是一个懂马爱马的人。张作霖当然也不例外。有人分析过,张作霖的大帅府上,有很多的浮雕,主题都是马。虽说马也是很多吉祥图谱里的主角,但是有这么多马,还是不寻常。跟过他的人也曾说过,即便张作霖发迹了,爱马之心也非常的浓郁,有事没事,就往马厩溜溜,看着马,总要抚弄几下。如果马夫有了疏失,怠慢了他的骏马,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年做“胡子”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头目了,但兽医的本行并没有搁下。好多地方的胡匪头子,甚至官兵的马病了,都会来找他医病。就因为这个手艺,张作霖得以交结各路的朋友,好些官府的人,都因为这个,成了他的座上客。
最有意思的是,进入民国,张作霖做了二十七师的师长,在奉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了。二十七师招募兽医,他却要亲自做主考官。考试那天,他问的问题,让这些来应考的兽医,个个口服心服。进门之后,张作霖待这些兽医也格外好,经常来往。当年东北的“胡子”,人称马贼,骑马的多。张作霖的部队,由“胡子”招安而来,老传统当然保留,所以马队多,即使步兵,也有很多马。因此,部队是离不开兽医的,每个部队都有兽医,而兽医又跟张作霖有特殊的关系,因此,这些兽医就无形之中成了张作霖的耳目。通过跟兽医的闲聊,每个部队的动向,张作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孙传芳投壶
投壶是一种西周贵族的娱乐活动。当年贵族的娱乐,往高大上了说,都有礼的意义,所以,也可以说是投壶之礼。有人说,此礼源于射礼,是贵族的成人礼,彼此比试射箭,看哪个本事大,后来这个本事不行了,就转为往酒壶里投,比较省力。显然这是不对的,西周贵族无论什么时候,六艺都是要讲究的,而投壶,跟武艺关系不大,就是一种玩法。至于玩的人是不是会寓教于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按《大戴礼记》上讲,投壶是在招待宾客时举行,宾主分两队,每人四支没有箭头的箭杆,投中多者获胜,负者饮酒。从这点看,所谓的投壶,本质上就跟现在的猜拳相似,本是一种饮酒宴享时的游戏。如果非要将之解释成修身正己的一种形式,穿什么衣服,采取什么姿势,达到什么效果,说白了,都是后人的过度解读。当然,后世的儒家这样的过度解读,是一种惯性,不这样的话,自己的饭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儒家的礼制,对于约束人的行为,使循规蹈矩成为一种习惯,无疑是有用的。但是,这种礼制一般体现在朝礼、官仪和人际礼仪上,经过长期的演练,耳濡目染,形成一种生活习惯,从身体到肌肉,都认可上下尊卑、官场等级秩序。至于投壶,则用处不大。越是强调其正身修身作用,规规矩矩,严严肃肃,一本正经,就越是没用。谁在喝酒享乐的时候,不去放纵一下,反而假装正经呢?所以,宋代以后,这种玩意儿渐渐就消失了。
民国之后,文化人的反传统和军头们的恢复传统,是两股迎头相撞的潮流。文化人越是激进,军人越是保守。反之,军人越是保守,文化人也就越激进。当然,这里说的文化人,只是一部分,那些文化保守主义者,不在其列,他们站在军人一边。
孙传芳是北洋的后起之秀,1925年底,他打跑了南下的奉军,江南五省归附,异军突起,变成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尽有江南锦绣之地,孙大帅扛起的是“克己复礼”的大旗。当时,他以师事之者有两位,一个是兵学家蒋方震,一个是儒学大师章太炎。每月聘仪多达千元,但凡有点事儿,还会多给。那个时候的千元大洋,相当于现在的钞票百万元不止,可见执礼之殷。
师事蒋方震,是他的军人本色,但是,尊礼章太炎,却是为了恢复传统。但是,不像袁世凯恢复传统,实行祭天之礼,重新提倡尊孔。他孙传芳提倡的,是恢复投壶之礼。
孙传芳提倡的投壶,当然不是玩的,而是一种过于正经的仪式,为了让这桩早已被人淡忘的仪式再现,在章太炎的指导下,江苏的大同音乐会等团体,已经演练了多次。正式举行时,已经到了1926年的春天。第一次,在江苏督署的大厅里进行,各级官员和各省热衷此道的士绅们,云集于此。原本是要请章太炎来亲临指导的,但不知为何,章太炎本人没来,只派了一个代表。参加仪式的人,文官一律长袍马褂,武将则一身笔挺的戎装。所有人都正经地端坐在特意摆放好的“亚”字形的宴席桌旁,看着身着古装的礼乐生在古乐声中投壶。投壶者分成两队,一队四人,在司仪的喊礼声中,依次投壶。每投一次,行礼一回,互相揖让。胜负已经无所谓了,参与者感受的,就是这份正经和庄重。此番投壶之后,不久,又在乐山公园(即前江苏督军李纯修的公园)的英威阁大厅来了一次,第二次参加的人更多,声势更大。
孙传芳的投壶之礼,让进步的文化人感觉很搞笑,而且是在开历史倒车式的搞笑。作为章太炎的学生,鲁迅先生还撰文对老师参与投壶的行为感到遗憾,说他在“拉车屁股”。但是作为孙传芳,煞费苦心做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他的道理的。跟吴佩孚崛起的时候选择站在激进一边不同,孙传芳崛起后,选择了站在激进的对立面。因为他发现,吴佩孚的路没有走通。
他的路走通了吗?当然也没有。过不了多久,事实会告诉他,他的失败来得更快。儒家传统真是一种遗憾的文化,每每在人们需要的时候被拾起,拾起之后,又发现除了费钱费力之外,毫无用处。孙传芳提倡恢复古礼,但是,他自己连北洋系传统的打仗不杀战俘的规矩都不讲,将战败被俘的北洋老将施从滨一枪就给毙了。由此埋下了他下野之后,被施从滨女儿施剑翘暗杀的种子,比多数北洋人,下场都惨。
孙传芳心中的“义和团大师兄”
孙传芳是北洋军阀的后起之秀,跟吴佩孚和冯玉祥一样,都是北洋系的第二代,也都是小旅长出身。只是比较起来,他比吴佩孚和冯玉祥的履历都要好看得多。冯玉祥是大兵出身,吴佩孚也就是北洋系的军校毕业生,而孙传芳则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在当年,属于“海龟”。
跟其他的“海龟”同学相比,孙传芳是个能踏踏实实练兵带兵的人,因此,他的基本部队无论带到哪儿,都不会轻易散伙。曹锟、吴佩孚一统江湖之际,实际当家的吴佩孚,没有看上孙传芳,把他打发到福建山沟里去了。而孙传芳趁着江苏的齐燮元和浙江的卢永祥开战,从后面杀出来,占了浙江。第二次直奉战争,吴佩孚战败,但在浙江的孙传芳却站稳了脚跟,随后突袭南下的奉军,将大肆扩张的奉军打蒙了,受东南各省拥戴,成了“五省联军总司令”。
当北伐军进入湖南,跟东山再起的吴佩孚交锋的时候,孙传芳根本没当回事。能插手的时候也不插手,看着两下恶战,然后去捡便宜。可惜,吴佩孚此时已经是个纸老虎了,空有“十四省联军总司令”的名头,没有自己的嫡系部队,靠着别人替自己打仗,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可是,纸老虎吴佩孚是当时名头最响的军头,他一败,等于替北伐军做了最佳的广告。一瞬间,大批的大小军头都换了旗帜,变成国民革命军了。等到孙传芳跟北伐军交手之时,他进退失据,接连犯错,最后一次大错,是把主力拉到江北,然后再渡江杀回来。由于海军的拦截,渡江过程中就有大损失,然后轻敌冒进,在龙潭大败。多年训练出来的看家基本部队,损失殆尽。
丧了元气的孙传芳,只好投靠他一向看不起的奉军。在张作霖的支持下,他虽然把部队补充了一些,但是,精气神儿已经没了。当年做“东南五省联军总司令”的孙传芳,还算是一个新派人物,能引进洋派学者丁文江管理上海,对自己的老学长、著名军事学家蒋方震言听计从。在浙江和江苏,都用了一批洋学生,参与地方管理,整理财政。甚至一度还拉起一帮学者,搞联省自治,制定省宪,选举省议会。在那时,孙传芳唯一不够时髦的举动,是不许美术学校用人体模特,惹得刘海粟很生气。
然而,精气神儿没了,孙传芳居然开始信神信鬼。吴佩孚信神信鬼,还只是占卜算卦,而孙传芳信神信鬼,则开始搞“义和团”了。
当年的河南、山东和安徽北部一带,兴起了红枪会。红枪会本质上,跟义和团一样,都是通过喝符念咒,请神附体,然后就说自己刀枪不入了。只是,当年的义和团,专门跟洋人和信洋教的中国人为难,红枪会基本上跟洋人洋教无涉,是对付军阀的。1924年以后,北方数省军阀混战愈演愈烈,把地方上祸害得不行。为了自保自救,农民们就练红枪会。红枪会虽说相信神术,但也不排斥新式的枪炮,大刀也用,枪炮也用。练的人多了,形成了气候,小规模的军阀部队,还真就不敢下乡滋扰了。甚至岳维峻国民二军这样大规模的部队,也会被河南红枪会搞得没有办法,最后在前面有截兵的情况下,居然溃散了。
孙传芳退到北方之后,见识了红枪会的威力。感觉像红枪会会众这样不怕死的精神,可以借来用用。于是,他请来了红枪会的老师,打算在每个师建一个“神机兵团”,模仿红枪会的样子,请老师教士兵喝符念咒练气功,变成“刀枪不入之体”,或者说,让士兵相信自己是刀枪不入的。为此,他还带了一个红枪会的老师,拎了一只大公鸡,到了上官云相做师长的这个师里,请老师在公鸡身上贴上符咒,然后自己拿着手提机关枪冲着公鸡开枪,结果一梭子子弹打完,鸡居然没有死。以此向士兵们说明,红枪会老师的符咒是可以避枪子的。
可惜,上官云相死活不信,坚决反对。没办法,他只好在直属的军官学校的直属队中,选了一些人组织了神机兵团,练习红枪会的神术。结果一上战场,该死的还是死。老师推脱,说是因为死伤的人前一天沾了女色,然后就开溜了。孙传芳的神术,也就算拉倒了。
像义和团、红枪会这样的招法,孙传芳这样的人,原本该是打死都不会信的。谁能想到重用科学家的孙传芳,后来会重用红枪会的老师?可是,到了病笃乱投医的时候,这样的分裂,居然真的出现了。这说明,其实很多中国人心里,都有一个“义和团的大师兄”。
讨人喜欢的段芝贵
北洋的要人,人们一提就是“北洋三杰”,其实在之外,跟三杰比肩甚至有所过之的,还有一位,这人就是段芝贵。段芝贵人称“小段”,以区别于段祺瑞,因为他比段祺瑞小几岁,而且是段祺瑞的学弟(同为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生)。这位老兄跟段祺瑞一样,早早地就被袁世凯网罗,进了小站新军。
此公有什么本事,我们不知道,但袁世凯却超级喜欢他。所以,一路升迁甚速,在天津巡警道任上,已经开始巴望封疆大吏了。如果不是色贿庆亲王的公子商部尚书载振的事儿(收买了一个载振见了迈不动腿的女艺人杨翠喜送给载振),被政敌揭发,功亏一篑,此公就成了新建的黑龙江省的巡抚了。此事砸了,也多亏了袁世凯为之弥缝,得以平安无事。
进入民国之后,他官运亨通。袁世凯称帝的时候,少数几个一等公中,就有他一个。袁世凯死了,段祺瑞接掌政权,依旧爱他爱得不得了。张勋复辟,段祺瑞成立讨逆军,张罗的时候没有他,但偏用他做总司令。六万多讨逆军,对付两千多辫子军,不劳他指挥,这个仗也能打赢,打赢了,他就有一份大大的功劳。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直皖交恶,段祺瑞成立定国军对付吴佩孚,居然还是让段芝贵做总司令。这回的对手,可不是缺兵少将的张勋。此公会打仗吗?天知道。当年“二次革命”,讨伐革命党的主力之师,袁世凯也用段芝贵做指挥官,麾下的师长李纯不肯听他的指挥,自己打自己的。那一仗,算是整个“二次革命”中最大的恶仗,其实也没段芝贵什么事儿。至于讨伐张勋复辟,就更是儿戏。等于是说,虽然历史上有两场胜仗挂在他的名下,但明白人都知道,他什么都没做。
直皖大战,是北洋历史上一件转折性的大事,标志着北洋团体从此走向分裂。对于这个局面,段祺瑞当然并不乐见。此前吴佩孚种种犯上作乱,他都忍了。直到吴佩孚悍然率兵违令北撤,他也没有认真对待,只是让河南督军赵倜把吴佩孚截住,又派自己的妻舅吴光新抄后路。如果早早派兵把直系的老巢保定拿下,这个仗的结果真就不好说了。待到双方剑拔弩张,看看要打了,才匆忙调兵,派了这个小段做总司令。
小段也没有把此仗太当回事。但是,他自己知道,论打仗他是不行的,多少年都不摸枪了,于是推荐了皖系的另一员大将曲同丰做前敌总指挥,替自己实际操作。曲同丰的军事理论素养还算不错,多年在军校做教官,是吴佩孚的老师,但也是纸上谈兵,没有真干过。
段芝贵把自己的司令部设在一列火车上,自己在一个头等车厢跟幕僚打麻将,其他的车辆载着卫队还有大量的洋酒、火腿、板鸭等好吃好喝的东西,把自己府里的厨师,也带到了车上,专门给他做饭。小段非这个厨师做的饭,是不肯下咽的。小段还有一个毛病,每天都要换几身衣服,上战场了,也是不改。所以有副官数人,专门负责这个事儿,车上还装了他的专用衣柜。后来有人传说,他把八大胡同的妓女也带上了车,但据当时他的身边人讲,这倒是没有。
战事一起,他就在车上打麻将,还一直抱怨,张作霖前几日跟他推牌九,输了四十万,结果只给了四十万的公债券,连半数都不到,说张作霖抠门,不够朋友。他绝没有想到,这个张作霖,不够朋友还不限于此,居然在背后捅刀子,让战败的皖军腹背受敌。
然而,久经战阵的吴佩孚的确不白给。仗打了没几天,曲同丰的前敌指挥部就被吴佩孚亲自带兵给抄了。曲同丰做了俘虏,前线的兵稀里哗啦就乱了。枪打到段芝贵的专列附近,车上牌局未了,段芝贵吓得钻到牌桌底下,一个劲儿叫:不要乱打枪,不要乱打枪!看看枪声越来越密,不是好玩的,就赶紧让卫队上车,专车急速后退。过琉璃河大桥的时候,桥上有许多溃兵,他也不顾了,碾压着就过去了,一直退到良乡。然后再退长辛店,脚没沾地,就回北京了。其实,直军大部队还没有上来,总司令一走,皖军就垮了。最后,段芝贵一溜烟儿躲到天津租界,打死都不露面了。
用错人的段祺瑞倒是没走,就待在他府学胡同的家里。直皖交恶,直系的人恨的是“小扇子”徐树铮,对段祺瑞倒是还客气。吴佩孚是他的学生,当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要他下野不干了,也就算完了。段祺瑞在民国,还算一流的政治家,政治眼光独特,但就是不善于用人。此前如果不用一个饭桶将军张敬尧做湖南督军,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得罪了打下湖南立了大功的吴佩孚。此后,如果不用另一个饭桶将军段芝贵,皖军也败得不会这样惨。
袁世凯和段祺瑞,都是能干的强人,但强人也有一个惯有的毛病——喜欢用讨人喜欢的人。段芝贵这样的人,八面玲珑,脾气超好,上司见到的是听话,平级见到的是讨喜,下级见到的是宽厚。唯一的缺点,就是百无一用。可是,偏偏这样的人,讨强人上司的喜欢。
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办?活该呗。
屠夫陆建章
在北洋历史上,陆建章算不上是大人物,但时不时地会冒出来,露上一小手。此人是小站旧人,跟段祺瑞资格相若,也深受袁世凯的赏识。只是官阶总比段祺瑞矮一点儿,有性格,而且有嗜好(鸦片瘾),虽是安徽同乡,段祺瑞看不上他,两人早早就结下梁子。
但是,陆建章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当年,山东曹州是个出土匪的地方,有一阵儿匪患又大发了。袁世凯派陆建章带一协(旅)人马去剿,陆建章还真的就让当地太平了些日子。所谓的剿匪,就是杀人,做匪的杀,疑似做匪的也杀,杀狠了,也就消停了。不过曹州这个地方,当年毓贤也是这样剿了的,过后,匪炽如故。多匪的地方,如果不做根本治理,匪就像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陆建章也就是割了一茬,还捎带着伤及好些无辜。
民国了,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让陆建章做执法营务处长。当年的官阶,跟今天不一样,他的这个处长,跟警察总监和步兵统领平级,等于是袁世凯的特务头子,干的就是抓人杀人的买卖。袁世凯跟革命党闹翻,革命党死在他手上的可是不少。武昌起义元勋张振武,就是他给杀的。当然,这事首先要怪黎元洪。张振武进京,黎元洪密报袁世凯,说这人想要作乱,杀了算了。袁世凯原本就对起义者没好印象,就命令陆建章办了张振武。张振武住在六国饭店,没法进去拿人,陆建章就派便衣在门口死等,等张振武出来,拿下就给毙了。那时的国民党人,人人都恨陆建章。只是,陆建章对付章太炎却客气得紧。“章疯子”砸了总统的接待室,陆建章把他软禁起来,每月五百大洋,派了一堆警察伺候。“章疯子”对警察非打即骂,还逼得警察管他叫老爷,陆建章都随他。在他眼里,这个人是民国的郑康成,有学问,不能按寻常的党人看待。
又一次剿匪的差事,让他做了陕西将军。白朗这股悍匪流窜数省,袁世凯花费巨资,投入数万兵力,也没有剿灭。最后白朗虽说不是死在陆建章手里,但他的确出力不少。他所偏爱的冯玉祥,也就是在剿白朗过程中升任第十六混成旅的旅长,陆建章还把自己的内侄女嫁给了他。陕西是革命党加刀客的大本营,辛亥革命之后,这些人都变成了官军。陆建章狠,先用这些人剿匪,等白朗灭了,再把这些人都给遣散了,只剩下了陈树藩一支,还是因为此人善于拍马,显得特别恭顺。
然而,洪宪帝制令讨袁战事再起,天下将乱,陕西原来的革命党加刀客死灰复燃,陈树藩见有机可乘,兴兵讨袁。陆建章派自己的长子陆承武带一旅前去应敌。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居然被只有一营兵力的胡景翼来了个偷袭,部队散了,自己也做了俘虏。
陆建章舍不得儿子,在陈树藩和胡景翼的武力压迫和绑了人质的要挟之下,让出了陕西将军,带上被放回的儿子走人。由于行李太多,遭刀客的忌,道上还被劫了。这事儿,当年经媒体报道,闹得沸沸扬扬。全中国的人都知道,陆建章做陕西将军,捞了不少钱。
捞了不少钱的陆建章,实际上落空了。但毕竟多年宦海,积蓄还是有的。从此以后,没了地盘,又没了军队的陆建章,只能在将军府做空头的将军。只是他不甘寂寞,但凡国家有事,就会溜达出来凑热闹。
张勋复辟的时候,他出来了。那是由于冯玉祥那个旅驻在廊坊,段祺瑞组织讨逆军,要用这个旅。而此前段派的大将陆军次长傅良佐把人家给撤职了,但新派进去的旅长,由于官兵反对,又到不了任。这回只能请冯玉祥重任旅长,这需要请陆建章出面。然而,张勋失败之后,陆建章没捞到什么正经的职位,这下可把段祺瑞恨结实了,此后,专门给段祺瑞捣乱。
1918年,段祺瑞派冯玉祥旅南下作战,在陆建章的挑唆下,冯玉祥走到武穴,居然通电和平,不肯走了。事情最后虽说在曹锟的调和下得到了解决,但段祺瑞的鼻子都给气歪了(段有这个毛病)。而段的谋士徐树铮,更是气得火冒三丈,黑下心来,要杀陆建章。可是陆建章还觉得自己做事机密,人家不知道。结果被“小徐”骗到了他的司令部,背后一枪,就给了了账。
当然,陆建章自己不知,他的死,却给仇敌段祺瑞和“小徐”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毕竟,北洋规矩,小辈得礼让老辈,而且,即使开仗,也轻易不伤害对方的身体和家人。“小徐”坏了规矩,让众人寒心。在直皖之争中,皖系不得人心,此事影响最大。
杜月笙的另一面
眼下,对杜月笙的评价是越来越高了。上海滩上的青帮,最高等级的被称为“闻人”,够得上闻人的只有三位,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其中,杜月笙其实堪称闻人中的闻人,宝塔尖上人物。当年杜老板过生日,排场之大,超过民国任何一个人,就是袁世凯和蒋介石也没法跟他比。真叫个党政军民齐动员,工农兵学商,一起来祝寿,还有在上海的外国人,也都来凑趣。不消说,杜月笙的面子,在当年的中国是最大的。
杜月笙手面之大,无与伦比。上海乃至全国,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无论事情发生在哪个角落,只要他一纸二寸宽的条子,任你是军阀、土匪、袍哥,三教九流都会买他的账。上海几乎所有像样的学校,他都是校董,所有的慈善事业,他都参与。杜老板的堂会,全国的名伶都会排着队来捧场,即使白唱,也心甘情愿。
上海的老板都跟他关系好,哪怕你是留学欧美的洋派人物,谁都可以不甩,杜老板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有了杜老板的关系,哪怕再难的事儿,也不是事儿了。上海的穷人最崇拜的人,就是杜老板,因为只有杜老板,才会在过年的时候给他们撒钱。工人罢工,无论在北洋时代,还是国民党时代,都是靠杜老板的接济,没杜老板做后台,没有一次罢工能撑下来。当然,最终劳资双方能坐下来谈,也得靠杜老板调停。
有人说,杜月笙是把一个义气的“义”字,做到极致的人。民国期间,上至政坛大佬,下至孤儿寡母,受过他接济的人不可胜数。眼高于顶,无视袁世凯和蒋介石的章太炎,一生唯一一次给人写的马屁文章,送给的就是杜月笙。因此,青帮大佬杜月笙,无论是里子还是面子,似乎都是一个好人。
但是,青帮毕竟是青帮,尽管杜老板一直在刷洗自己,做了越来越多的白道生意,甚至把自己的帮伙改成恒社,弟子称为社员。但他依旧是青帮老大,手下的这帮子人,还是没有被洗白,也洗不白。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贩毒。
当年上海的毒业,主要是贩卖鸦片。进入国民党时代之后,上海的烟土行依旧有将近二百家,被称为“特业”。而特业的组织特业公会,领袖人物就是杜月笙。从北洋到国民党时期,杜月笙尽管白道的生意越做越大,却从来没有撒手特业,毕竟,整个上海滩的白道生意加起来也抵不上特业的一个角。因为,当年的上海在全国的鸦片销售中,居于龙头地位。单单上海一地的鸦片税收,就可以养几十个师。杜月笙的关系网巨大,鸦片一项,深入云贵川,西南的军阀和袍哥,都在为他打工。在国民党统治之初,由于需要跟各个大号的军阀争胜,蒋介石也需要鸦片的收入补充军费,所以一直对这个老相识的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随着蒋介石统治的稳固,他开始需要清理鸦片了。不仅仅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而且也是为了正常的经济发展的需要。
1936年,也就是国民党黄金十年的顶峰时刻,原来做过蒋介石侍从副官的蔡劲军被派到上海担任警察局长。蔡劲军一上任,就摆出一个跟此前所有上海要员不一样的架势,不再接受特业公会的任何好处,拉开架势,准备拿特业开刀。
当时,上海的要员从市长吴铁城到警备司令杨虎都拿杜月笙的好处,连他们下面的喽啰,也定期接受特业公会的补贴,这种补贴,远远超过他们的工资。至于在南京的政府要员,接受杜月笙招待的也如过江之鲫。的确,国民党一统天下之后,杜月笙的毒品生意做得比北洋时期大了,但付出的代价,也更多了。由于考虑到蒋介石需要鸦片的收入,所以精明如杜月笙,也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放手这块肥肉。然而,这一回,他看错了。
上海警察局长蔡劲军上任几个月之后,突然采取行动,搜查上海滩所有的烟馆,将烟馆的老板几乎一网打尽,全都抓了起来。这让杜老板感到十分没有面子。一来,他一直向这些烟馆老板拍胸脯,说有他在,一切尽在掌握中,不会有事的;二来,就算警察要行动,他也会事先知道,早做安排。然而这一回,全部落空了。
虽然事情发生之后,杜月笙动用了他全部的资源,通过警备司令杨虎的关系,把这些烟馆老板都给放了,但是,经此打击,杜老板觉得天可能真是要变了。这个生意,看来是没法做了。尽管如此,真正放手,还是到了抗战爆发以后。
上海的特业告诉我们,杜月笙的确救了好些的人,但是,他害的人也一样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