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没有那种经历吗?”李凯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问,“当你看见熟人的时候,却觉得非常陌生,似乎自己完全不认识他,好像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同事、女友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因为他们被侵蚀——或者说是替换掉了,所以才会背叛你、欺骗你?”
那天和一个病人聊到很晚,下班以后,已经是晚上10点了。
我并没有钱把心理诊所开在繁华地段,在这个时间段,周围已经寂静下来了。
相对于白天,相对于室内,外面温度要低了许多,我裹了裹衣服,抱着手臂快速往前走。讨厌黑暗是人类的本能,虽然马路边有路灯,但灯光昏暗,并不能为人带来多少安全感。
最近不太太平,发生了几起抢劫事件,有个平时治安很好的高档小区还发生了杀人事件。虽然警察已经开始巡逻,但还有是些人心不安。
想想吧,马路旁边的绿化带、沙沙作响的树后,都有可能藏着对你图谋不轨的人。
幸运的是,我的住处离心理诊所并不远。
走着走着,我忽然心里一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紧跟着我,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快,他也快。
我心中闪过几个甩开追在我后面的人的办法,并且急速地在附近寻找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可惜我们的环卫太过负责,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足以威迫到其他人的东西——当然,正常情况下,路边也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此时那人已经走到了我身后,我只好转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还是学过一些防身的把式——毕竟你不知道你的病人会不会突起伤害你。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司空医生,你这是要袭警吗?”
此时,我也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赵警官,怎么是你?”
赵归江道:“下班,来这里吃碗面再回家,正巧看见你从诊所出来,就过来打个招呼,你也没吃饭?走,我请客。”
赵归江常去的苍蝇馆子就在我家附近,我俩坐下要了两碗面,赵归江看着我笑道:“你刚才那反应,有些过激,应该算是被害妄想吧?”
“是正常的警戒心。”想到刚才的乌龙,我也觉得好笑,“任何人发现自己被人跟踪,都会提高戒心。”
赵归江点头:“警戒心还是得有,现在不法分子越来越多,提高警戒是对的。不过,在攻击之前,还是应该确定下对方的身份……你原来也没有这么胆小啊。”
我说:“大概是因为受到最近一个病人的影响。”
赵归江问:“能让你这么苦恼,应该又是那个张先生带来的病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归江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就算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你们这一行,注重的就是那个什么来着……哦,隐私和保密。”
“告诉你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说,“这个病人和其他病人有些不同,他和我说,如果我能感觉到‘同类’,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同类’,这样,‘我们’才能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赵归江一脸疑惑:“‘同类’?‘他们’?”
我理解他的疑惑,在我刚见到那个病人的时候,我和他一样疑惑。
……
“太好了,我能感觉得到!”那个病人和我说话时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找到了救世主,“你和他们不一样,和我们是一样的!你是我的‘同类’。”
抓住我的男人叫作李凯。他长相普通,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是一个放到人群中就找不见的极其平凡的男人。
他坐着的时候,非常不安,仿佛椅子上有钉子一样,目光时不时地飘到门和窗户上。
他说的那句话,猛地听上去,很难理解。
我看了看带他来的张先生,后者对我压了压手,做出了一个“你听听看”的姿势。
我问:“你口中所说的‘我们’,是指——”
李凯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就是‘我们’,在这个房间里的‘我们’,‘我们’是一样的。”
“那‘他们’呢?”
“‘他们’……”李凯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是指除了‘我们’之外的某些人。”
“你说我们一样?”我扫了一眼张先生和李凯,从外表来说,我们三人有着明显差异,性格也不尽相同,“我们一样”这句话从何而来?
“我知道我说的你也许不信。但……”说到这里,李凯忽然转头,警觉地看了看心理诊所的门,“我能锁门吗?”
我点了点头。
在有病人的时候,我会把门关上。
是关,不是锁。
关着门,会让我的客户感觉安全。来找我的人大多是因为心理问题而困扰,而这些问题,多多少少会涉及隐私,大多数人都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所以在门上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关上门,告诉客户他在这里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能让人们感到安心并且对我产生信任。
不锁门,也是为了让客户感觉安心,毕竟不是所有客户都信任我,所以我会以此向他们传达一个信息——你来到这里并不是被强迫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停止对话并且离开。
对于某些心情起伏能够影响到行为的人来说,不锁门也是对我自己的保护。
当然,偶尔也会遇到要求锁上门,或者要求房门大开的病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做决定。
今天,这个决定并没有由我来做。
李凯站起来,锁上了房门。
这个动作说明他对门外的戒心远远大于对我和张先生的。
李凯走到我跟前,低声地重复:“你得听我说,我、你,还有张先生,我们是同类,我才告诉你的。你身边的其他人和你,也许都不是同类。”
很好,我看了一眼张先生,他又给我带来了一个自说自话的病人。
这可能又是一个有些麻烦的病人。
当然,我并不是很讨厌张先生带来的病人,他带来的病人和他本人一样,都有一种奇妙的特质,有时候,他们会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
“他看到我的时候,说了和现在一样的话。”张先生解释道,“我和他交流过后,觉得很有意思,应该把他带来,和你见一面。”
“张先生是第一个没有嘲笑我的同类。”李凯对我说,“你也是我的同类,我希望你能像张先生一样了解我。”
“同类?”我试探着问,“你说的同类指的是什么?是根据什么分的?工作、性别、爱好、外貌,还是……灵长类生物?”
当说出最后一个分类,我忍不住笑了,最后一个分类实在是太过滑稽。但是我实在想不到,我、李凯,和张先生之间有什么大的相似处,以至于李凯把我们和“他人”划分开来。
“如果你知道真相,你就不会这么笑了。”李凯急躁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和‘我们’不同。‘我们’——我是说作为同类的我们,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他们’正在侵蚀我们!”
我皱了皱眉:“侵蚀?”
“‘侵蚀’这个词可能不准确,你也可以说是替换,或者是消灭……”李凯说,“总之,我们的同类越来越少了!”
“到底什么是同类?你又是怎么区分同类的?”
“那是一种感觉。”李凯说,“很难形容,但是当你看到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同类。”
我问:“是靠感觉辨别的?”
“当然,”李凯说,“医生,你相信我,我真的能看出来,谁是好的,谁是坏的。”
“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是很多人。”李凯说,“有可能是电视上的名人,有可能是你的朋友、家人,也有可能是马路上的陌生人。”
“这么多人,你都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
“不是‘我觉得’,这是事实!”
“好吧,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目前来说,我们的对话有些混乱,我决定从头开始梳理,“或者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前不久的某一天开始,”李凯说,“当然,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其实你要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有很多破绽,露出了很多蛛丝马迹。我最开始发现的,就是一个很细微的地方……”李凯说到最后,忽然看向我,拔高了声音,“如果仔细观察,你也一定能发现的,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除去‘我们’这些异类!”
“太笼统了。”我说,“目前你说的话都太过抽象,你能概括一点吗?”
“我们身边的人,和我们不同,他们都是‘异类’。”李凯回答,“这个范围也许是一部分,也许是大部分,也许是——全部!”
……
“全部?”赵归江笑了,“对他来说,所有人都是异类?”
“是的。”我简单地说着这个病人的情况,“他之前过得一帆风顺,他家条件不错,又是家中的独生子,从小就受到很多庇护,家境好,学习又不错,生活简单人缘还行,这些因素已经足够让他安心过完校园生活了。即使他后来随着女朋友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工作也很顺利。”
赵归江问:“既然他去找你,后来肯定发生了什么吧?”
我点头:“后来,他被信任的同事抢了一笔大单子,还被污蔑,最后落了个失业的下场。想用积蓄和从小到大一直认识的朋友做买卖,结果朋友骗钱逃跑,之后,他又发现女朋友劈腿了,劈腿的对象还是他的兄弟。”
赵归江说:“落差挺大啊。”
“做这些事情的人,都是他的熟人。”我说,“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
“他是我学弟,管我叫哥,和我哭说家里很穷,父母非常辛苦,他孤身在外有多么辛酸。我借给他钱,帮他度日,还推荐他来我们公司应聘,帮他在人事面前说好话。他得到工作的时候说以后一定好好报答我。结果呢?”李凯说,“他抢走了我的客户,给我泼黑水,害我失业。这就是他的报答?”
“我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说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他被人欺负我帮他出头,他有什么困难我二话不说帮他分担。他说要合伙做买卖我一点疑心都没有,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了。结果呢?”李凯说,“他拿着我的钱远走高飞,家都不敢回。这就是我们的兄弟情谊?”
“我从大学就认识她了,为了给她买情人节礼物我能吃一个月的泡面,她想吃什么东西我逃课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给她买来,她说她爱我,要和我结婚,给我生孩子。结果呢?”李凯说,“她和我的好兄弟搞到一起去了,还瞒着我,把我当傻瓜。这就是我们坚贞如铁的爱情?”
“从小到大,我一直真心对别人,我觉得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李凯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我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不可能坏到这种地步。”
“所以说,”我问,“你觉得他们都是异类?”
“是的。”李凯点头,“他们本来是正常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替换掉了,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我一边听李凯的话,一边点头。很显然,李凯因为朋友和恋人的欺骗与背叛,对人际关系产生了怀疑。
我对李凯说:“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病叫卡普格拉综合征,它与你的情况很像。”
卡普格拉综合征,又称为冒充者综合征,是法国心理医生约瑟夫·卡普格拉在1923年提出的。卡普格拉综合征的患者会认为周边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而是被“某些东西”替换掉了。
有人认为,卡普格拉综合征是脸盲症的一种。
也有不少卡普格拉综合征患者最终被认定为精神分裂。
“我不是医生,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综合征。”李凯说,“除非你能证明,我身边的人并没有被替换,我说的都是假的。”
我甚至不认识李凯说的那些朋友,这要怎么证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是上过学的人。”李凯说,“你现在在想:‘嘿,看这个人,他是个精神病。’”
“不,”我说,“我没有这么想。”
“你有!”李凯有些生气地说,“因为你不信我的话!”
我哑然,我确实无法相信他的话。
“你难道没有那种经历吗?”李凯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问,“当你看见熟人的时候,却觉得非常陌生,似乎自己完全不认识他,好像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同事、女友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因为他们被侵蚀——或者说是替换掉了,所以才会背叛你、欺骗你?”
“是的。”
“也许这正是他们本身的作为,毕竟我们无法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之前那个因为无法和其他人心意相通而感到孤独的女孩儿。
“那不一样,”李凯说,“一个人,他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我说:“这话说得太绝对了。”
“那你说,一个前一秒还对你表真心的人,后一秒怎么会对你插刀?”
“各种原因,利益、感情,或者……”我问,“其他原因?”
“不是。”李凯打断我,“绝对不是,是因为他们变了。我能感觉到,不是这样!”
我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李凯说:“这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被异类占领了。而我是最原始的人类,异类的‘他们’与人类的‘我们’其实是敌人,所以那些异类想要除掉‘我们’,取代‘我们’。”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的朋友和恋人,还有很多‘异类’?”
“这一点我之前已经强调过了。”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很简单——他们对你抱有敌意。”李凯说,“当我能分清‘同类’和‘异类’以后,当我走在街上,我就能看到‘他们’,‘他们’盯着我,监视我,眼神中充满敌意,只要我稍微松懈,他们就会干掉我!”李凯握紧了拳头,“我周围的人,有很多已经发现了我的觉醒,所以他们对我的态度都改变了,他们知道我已经了解事实了,害怕我把这件事情公布于众,所以他们现在想要杀掉我,替换我!”
……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起他了,他的病情正是我刚才对你说到的……”赵归江喝了一口茶水,“被害妄想症。”
“李凯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很少经历挫折,当他遭遇了那一系列事情以后,接受不了这一系列巨大的落差。如果一开始,他的情绪能够宣泄出去,情况会好很多,不幸的是,他没有。”我说,“很多时候,心理疾病和周围的环境有互相的作用力,病人的情绪会影响周边的人,而周边人的情绪也会反弹到病人身上,如果没有合适的引导,这种情绪的传染就会变成恶性循环。比如说,一个患了抑郁症的人,他的抑郁会让身边人担心焦躁甚至厌烦,而这种情绪最终会加倍地反弹到患者身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心理医生,和病人需要药物治疗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过去的某件事情,心里猛地一紧。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凯就属于这种情况,他怀疑周围人要害他,躲避、警惕甚至对他们怀有敌意。这种反感是能传达到表面的。一般来说,当一个人感觉到另一个人对自己具有强烈的反感与厌恶,他对那个人的观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也会自然而然地警戒。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当李凯把自己想象的‘异类’都当成敌人的时候,那些被他疏远厌恶的人们也在无形中组成了一个联盟,他敌视着别人,别人也会敌视他,他们会惊讶于李凯的改变,疏远他,警戒他,并因为李凯的某些敌意颇重的行为而愤怒反击。李凯的喜恶又全表现在脸上,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妄想症就会越来越严重。”
“然后呢,”赵归江问,“你不只是想和我说一个简单的被害妄想症患者的故事吧?”
“事实上,”我苦笑道,“刚开始,光听李凯的叙述,我和你一样,也意味他是一个简单的被害妄想症患者。”
“他难道不是?”
“我无法简单地回答你,他是还是不是。”我说,“因为他问了我一些问题。”
赵归江饶有兴趣地问:“什么问题?”
疯子与天才只有一线之隔,有时候,面对患者问出的一些问题,我不仅无法回答,还会陷入疑惑。
李凯对我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问你:你是靠什么来分辨同类的?”
我说:“外貌、语言、思维、性别、习惯……人是群居动物,聚在一起的人们很快就能找到彼此的共同点并分类。”
“不用那么细。”李凯说,“仅仅是‘人’,你怎么分辨你面前的生物是不是人?”
“这个很显然,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只靠外貌分别吗?”
“当然,人和其他动物有差别。”
“你知道‘返祖现象’吧,与其类似的,有些人出生,就与其他人不同,你觉得他们也是你的同类吗?假如说,这个不同进一步扩大,一个人,注意,他是由人类生出来的,但是他是畸形的,他只能爬着行走,他的四肢短小,他有尾巴,他耳朵像大象一样大而扁,他的嘴巴像鸟类一样,他手上有蹼,但是,他的思想和人类没有差别,你还会觉得他是你的同类吗?”
“……”我被李凯的问题问住了,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凯等了我一会儿,说:“至少你没有虚伪地说‘是,我觉得就算那样,他也是我的同类’。”
我苦笑:“今天以前,我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
“那么你现在可以想了。”李凯继续说,“首先,我们知道了,在普通情况下,我们用外貌、语言等分辨同类。那么,如果有一个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站在你面前,你会以为他是你的同类?如果有一种生物,变成人类的外表,拥有人类的思维,会说人类的语言,你会认为他是你的同类?”
他说得我心中一惊,如果真有这样的“异类”在我身边,我能看出他吗?
“你说的简直就像科幻小说。”
“一百年前的人们也会觉得电脑、电视、手机是幻想。”他问,“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觉得他们是你的同类。”
我不想被他牵着走,继续辩解道:“如果‘他们’拥有人的外貌、思维,那么‘他们’和人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们完全可以融入人类社会,这个‘异类’和‘同类’之间的区别也就不存在了。”
“不,不是这样。”李凯说,“‘他们’的感觉比我们敏锐,‘他们’清楚地知道,谁是异类,谁是同类。所以‘他们’需要除掉所有‘异类’。”
“为什么?”这是个很蠢的问题,一问出口我就这么觉得了,如果不是被李凯的话弄得晕头转向,我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果然,李凯用一种可笑的语气反问:“身为‘同类’的人类,因为种族、宗教、国籍开战,又是为了什么?”
我扶着额头:“‘他们’和‘我们’不可能一模一样,肯定有区别。”
“也许吧,”李凯说,“也许是血型不同,也许是左右手的习惯不同,也许是某个器官不同,但是,这些微妙的诧异并不足以使别人发现,他们是‘异类’。”
“如果是很熟的人,多多少少能发现不对。”
“我发现了。”李凯说,“可是你们不相信我,没有人相信我。刚开始,我告诉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想得太多,说我疯了。悲哀的是,这里面有‘我们’,也有‘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而‘我们’却完全不信任我。”
听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自己被李凯的话套住了,他构筑了一个可能性,并告诉我这个可能是真的,只不过是相对的,我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法律界有一个谁主张谁举证原则,现在李凯无法对他说的情况举证出客观的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断。
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确实无法举出任何证据,因为“他们”和人类长相一样、语言一样,思维可能也一样。除了主张能看出“他们”的李凯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们的区别。
“我无法和你形容我的感觉,”李凯摊开双手,诚恳又无奈地看着我,“那不是‘想象’,也不是‘推论’,而是‘现实’!”
到这时,我真的疑惑了,李凯的言之凿凿有种迷惑人心的力量,让我不禁开始怀疑——李凯是在疯言疯语,还是真的像他所说,看到了真相?
我问:“有没有感觉之外,更容易让人信服的证据?”
“对我来说是证据,对你来说可能不是。”李凯郁闷地说,“如果你已经认定了我是疯子,在胡扯,那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先说说看。”
李凯迟疑了一下,问我:“你觉得人的习惯会改变吗?”
“要看情况。”我说,“虽然在行为心理学中,有一个说法,如果你每天坚持做同一件事,做满21天以上,它就会变成一个习惯。但是这个说法并没有有力的证据支撑,一般来说,形成习惯,至少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而改变习惯,花的时间往往会更长。”
“那如果是几个人,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都改变了某些习惯呢?”
“这个概率太低了,”我愣了一下,“你是说?”
李凯压低了声音:“我是说——那些被‘异类’替换掉的人类!”
“当你的左撇子同事,忽然开始灵活使用右手;当你喜欢用六个句号充当省略号,喜欢颜文字的女朋友忽然开始使用规范的标点,弃用颜文字;当你喝酒一杯就倒的朋友忽然变得千杯不醉。虽然只是一些细小的变化,但是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在意……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是李凯第一次说出他的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证据细想起来,令人遍体生寒。
“为什么这些习惯会突然改变?”李凯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已经被替换了!”
……
听到这里,赵归江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这个理论,简直能把人绕进去。”
“干这一行久了,经常能从病人嘴里听到一些不得了的话。”我开玩笑道,“不明觉厉。”
这个玩笑并没有使气氛轻松一点,赵归江还在思索李凯的话:“如果按照他的说法,熟人被替换掉,出现异常我们还有可能发觉。但是陌生人,我们就完全发觉不了了?”
赵归江转过头,看向苍蝇馆子的厨房。
饭馆的老板正在下面,锅里滚着热水,白色暖烟冉冉上升。在寒冷的夜晚,这个情景无疑让人有种“活着”的亲切感。
只是赵归江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亲切:“如果老板也是‘他们’,那么为了除掉‘我们’,他会不会在面里下毒?”
“你还说我被害妄想,我看你才是被害妄想。”我笑着说,“‘他们’既然已经费尽心思装成人类的模样了,又怎么会用这么明显的办法?”
“那可未必,这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亡。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每天都有命案发生。”
不知不觉间,我和赵归江已经顺着李凯的思路思考了下去。
饭馆老板端面上来,赵归江“咔嚓”一声折开一次性筷子,挑着面条:“那么,按照李凯的说法,除了‘他们’和李凯本身,其余人都无法知道彼此是不是同类了?”
我点头:“只有人类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人。”
赵归江说:“你是吗?”
我反问:“你觉得呢?”
赵归江摇头:“这个可说不清,你说他说你是,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也许他看错了,也许你篡改了他的话,也许身为‘他们’的你编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来刺探我。”
我问:“那你呢,你是吗?”
赵归江说:“我可没办法证明自己,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此时饭馆里再没有其他客人,饭馆老板拉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凳子滑动在地板上的声音和翻动报纸的声音将我和赵归江的思路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我说:“我们怎么竟问这些没用的问题?”
我和赵归江相视一笑,都觉得荒唐。确实,很多情况下,人没有办法自证,问这些等于没问。
“我们在这里,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话题神叨叨地猜半天又有什么用呢。”赵归江问,“他和你说他被人追杀,难道还真的有人追杀他吗?”
“我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杀他,但是确实有人跟踪他。”
大概是因为从我这里听到了意想以外的回答,赵归江皱起了眉:“有人跟踪他?”
我点了点头,这一点,李凯也知道。
……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李凯再次强调,“‘他们’知道我已经看清楚了真相,现在,‘他们’中有很多‘人’在追踪我。虽然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同类不相信我,但是,只要多一个人相信我,他们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变大。”
“那你应该和其他人说你的想法才对。”
“我说了,但是相信我的人并不多,即使有人相信我,他们也会对我说他们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他们不像我一样,能够分清异类和同类,知道得太多,还会像我一样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
李凯疲惫地看了看我:“我以为你会信我,但现在看起来,我想错了……我以为我能拯救世界,其实呢……唉,我想透了,我现在已经很累了,没有力气和他们斗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
我说:“我也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你的想法。”
李凯摆了摆手:“和你说出这些话是我能为‘同类’做的最后一点事。‘他们’在找我,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会再找几个同类,告诉他们这件事。如果还没有人相信我,我就买车票回老家,只要能保护好我的家人我就满足了。”
临走之前,李凯要求我保证,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如果有人问我见没见过他,我都要回答没有,因为他认为“异类”们还在追杀他。
李凯离开以后,张先生问我:“你觉得会有人来找他吗?”
我说:“怎么可能?”
当时,我确实以为不可能,虽然我无法反驳李凯说的话,但这并不代表我相信他。
有不少病人会告诉我他们的想法,其中一些想法非常奇妙并具有迷惑性。很多时候,我也无法分辨出他们说的话到底对不对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保持自己最本身的想法,尽量从他们的话中抽离出去。
如果撇去那些具有迷惑性的话语来说,李凯只是一个在事业失利、爱情失败的打击下产生幻觉的卡普格拉综合征患者。
其实,我很希望能和李凯多接触一些,这样或许我就能找到他思想中的错误之处。有些理论,第一次听起来很唬人,但是听得多了,就会找到其中的漏洞,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可惜后面几天,李凯再也没有出现。也许就像他最后说的那样,他在继续找“同类”,告诉他们他的发现;也许他回到了老家,和父母一起生活。
李凯离开以后,我有时也会回想起这个小伙子,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后来,工作忙碌起来,也就忘了。
事情的转折在于今天。
距离上次见到李凯已经过了一个月,今天下午,我的心理诊所来了一个客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用考量的目光看着我的诊所,最后,眼睛落到了我身上,单刀直入地问:“你是这里的心理咨询师?”
我点头,伸手请他坐下:“你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一般来说,很多人对心理疾病避之如虎,来看病的也有很多不自在。这么光明正大走到我的心理诊所,并且用评估的表情打量的,都是前来咨询的。
那人问:“有一个叫李凯的人,他来过这里吗?”
这个名字实在是很普通,我当时并没有想出这个名字对应着的是谁,只是公式化地回答:“对不起,我们这儿不方便透露病人信息。”
“他是一个中等个头儿的男人,疯言疯语的,有点被害妄想。”那男人开始说着李凯的特征,“他总觉得,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是异类。”
听到“异类”这个词,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李凯的模样,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这个人是来找李凯的!
我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人来找李凯!
那人说:“你见过他吗?”
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没印象,他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找到他了,也许可以介绍他来。”
那人说:“我是他的家人。他心理有点问题,又爱到处乱跑,家里人都很着急。”
……
赵归江说:“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说不过去。”我摇头,“这里不是李凯他工作的城市,也不是他的家乡,他说他只是坐着火车,随便游荡,随机到一个城市寻找‘同类’。”
“有这样的线索应该早说。”赵归江奇道,“那他那个家人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心理诊所的?”
是的,这也是我奇怪的问题,我的心理诊所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角落,毫不起眼。
那个人是怎么找来的?
赵归江问:“你信了李凯的话,怀疑他那个亲戚是追杀他的‘异类’?”
我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怪不得你一开始那么紧张,”赵归江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们研究心理的就是细腻些,要是我们,每天忙着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来不及了,哪有那么多时间东想西想也许是李凯告诉了家里人什么,那亲戚就找来了。”
看报纸的老板抖抖手里报纸,对赵归江说:“最近不太平啊,那个小区里杀了不少人的判了没?”在这里吃饭久了,老板早就知道赵归江是警察。
他说的正是那个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小区警卫杀人事件,事件造成了三死一伤,影响十分恶劣。
赵归江答道:“过一阵就开庭了。”说完,又对我说,“如果这世界上的犯罪,全都能用同类、异类来解释,我们就轻松了。犯罪的全是异类,‘咔嚓’全用手铐拷上,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吃完面,我和赵归江告别,裹着衣服继续往家走。
我还在想今天那个找来的人,赵归江说的是一个解释,但这解释不合理。如果李凯告诉了家里人什么,再怎么慢,也不至于一个月之后找来。
李凯自己有一个标准,来确定对方到底是异类还是同类,我很好奇那个标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能一口咬定我和张先生是他的同类并信赖我们。
这个点儿,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小区里更是寂静无声。
走到小区里,我又想起那个小区杀人的案件。刚才面馆分手前,赵归江说可以让我和犯人交流,做一个心理分析。
小区里有几个路灯坏了,灯光时亮时暗,一闪一闪,带着原本熟悉的景物也时亮时暗。
新闻上的事件看起来很遥远,但当你真正处于和新闻有关联的地点时,恐惧就会袭来。
只有那一个小区有杀人狂?
为什么杀人?是社会原因、个人原因?是外因居多还是内因居多?或者是因为,“他们”要杀光“我们”?
故障的路灯忽然灭了,四周变暗,两侧的草地、健身设备,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手机声突兀地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接通了电话:“你好,我是司空。”
“呼……呼……”电话那头没有人回应,只传来急速的喘气的声音。
我怀疑这是个骚扰电话,再次重复道:“你好。”
“你是……你是司空医生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非常焦急,一边说话一边喘,似乎是在奔跑,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是司空医生吗?”
“我是。”我问,“你是……”
“我是李凯!”
随着这句话,头顶的路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直到冷风吹到嘴里,我才发现自己因为惊讶而半张着嘴:“李凯?”我一时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的思路,为什么他会在这么晚的时间给我打电话,而且还是一副逃命的架势?
“你现在在哪里?”我问。
“我在家……不对,我刚从家里跑出来!”
“你回家了?”回家怎么能变成这么一副腔调?
“司空医生,我完了!”李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一切都完了!”
我问:“怎么了?”
“我知道‘他们’在替换‘我们’,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李凯语无伦次地说,“回到家,我才发现我完了,我身边已经没有同类了。司空医生,我完了!”
“你是说,你的家人也被‘他们’替换了?”我打了个寒战,“也许是你想错了。李凯,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有被害妄想症,而且病情应该在加重。”
“不,不是!这不是什么被害妄想!”李凯吼道,“这是真的,你不能不信我!他们现在就在追杀我!我……”李凯喊到了一半,又突然不说话了,只剩下喘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刻意压低的自语声,“不行,我不能大声说话,他们会发现我的……我得安静点……你不要和我说话,他们追过来了!”
这次手机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李凯似乎连鼻息都压低了。
我不在他身旁,看不到他处于什么样的情境中,只觉得听到李凯的话以后,这段长时间的沉默令人难以忍受,我自己身上都传来一阵阵寒意。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低声问:“李凯?”
手机那边再次传来李凯的声音:“他们已经走过去了,我暂时安全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家?”
“今天晚上。”李凯的声音很低,透着一股紧张感,“我回到家,看到我爸妈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发现我妈我爸不对,但是……那是我亲妈亲爸啊!我现在朋友、爱人都没了,我一无所有,就算发现我爸妈不对,我又怎么去怀疑他们!我只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我看错了,他们还是我的爸妈,是我的同类!
“我想跑,可是我不忍心,司空医生,‘他们’披着我爸妈的皮,里面却已经不是我爸妈了,他们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说要给我做鱼……我对鱼过敏,曾经因为吃了一口鱼半夜被送进医院,险些丧命,隔了多少年,他们也不可能忘记我不吃鱼的啊!我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命,‘他们’想要替换掉我,我没办法和他们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面,我害怕。然后,我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超市,跑了出来。”
我问:“你确定你父母已经被替换了?”
“当然!”李凯说,“那是我爸我妈,我还能不知道他们吗?我本来想要一走了之的,可是我走不了,其他人都无所谓,我不能抛下我爸妈不管,也许他们还有救,也许,我还能救回他们!然后,我就回去了……司空医生,你知道我遇见了什么吗?”
“什么?”
“我回去了。我爬上楼梯,楼梯的灯坏了,楼道里特别黑,但是上面有光,因为我家的大门开着。我抬起头,看见我妈站在门口,她围着围裙,手背在身后看着我,对我说:‘你怎么才回来,买的东西呢?’”
“我快要哭了,司空医生,她背后就是我家,里面有电视机的声音,有饭菜的香味,那是我的家!站在家门口的那个人,是我的妈妈,她身上的衣服、裤子、围裙、拖鞋,都是我熟悉的,她那张脸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和我说话的语气,那么亲!”李凯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提高了声音,“可是司空医生,我看见了她手里的那把刀,她的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把菜刀!”
路灯的光又闪了一下,像一道划过夜空的闪电,随着黑暗再次到来,我打了个寒战。
“我知道你不信我,你一定是又觉得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可是我妈拿着刀子指着我,他们想杀我!难道刀子也是我妄想出来的吗?他们现在追杀我,难道现在追着我的两个人也是妄想出来的吗?”
李凯的声音透着绝望:“我什么都没了,司空医生,我的家人、朋友、恋人……全都被替换掉了,这世界已经快要被‘他们’占领了。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可是‘他们’却在迅速扩张。谁都不可信,司空医生,谁都不可信,说不定,下一秒,你也会被替换掉!”
我说:“李凯,你离开那里,去火车站,来我的诊所。”
“没用的!”李凯喊道,“没用的,我哪里都不去!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他的喊叫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凯?”
“‘他们’已经发现我了,医生,我逃不了了,不只是那两个,还有很多人,他们一起过来了,父母、邻居、陌生人……他们全部都是!全部都是‘异类’!他们……”
李凯的说话声被打断,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我拿着电话,焦急地大声喊道:“李凯?李凯?”
那边毫无回音,电话被挂断了。
我拿着电话往回拨,手机中却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
我呆呆地站在路灯底下,一直闪烁着的路灯突地亮了。
四周的景物在灯光中清晰起来,我看着手中的手机,刚才听到的一切,像是一场梦,虚幻异常,现在才是回到了现实。
那天晚上,我时不时地回拨电话,但是李凯的那个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第二天,我托赵归江查查李凯的住址,可惜电话号码的原主是个陌生的女人,这种电话号码是原来街头随便贩卖的那种,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办理,中国叫李凯的人千千万万,光凭一个名字一个电话是再也找不出什么了。
“不太可能找到,”赵归江说,“希望比你回拨电话要小得多。”
我当着他的面,又回拨了几次电话,本来以为没有希望,没想到最后一次电话拨通了。
“喂,司空医生吗,找我有事?”
手机用的免提,李凯的声音一出,我和赵归江马上对视了一眼。这个声音和我昨天听到的那个哆哆哆嗦嗦的声音完全不同,轻松快乐,毫无压力。这让我把想要说的话全都吞了回去,那边又喂了两声,我才问:“李凯,你现在在家吗?”
“在啊。”李凯用那轻快的声音回答,“还是家里好啊,司空医生。我原来心理不正常就是因为在外面压力太大,回家就全好了,你看,我妈现在正准备给我做饭呢。果然回来是正确的选择。”
他说得轻松愉快,我却觉得恐怖,我问:“做饭,那应该有鱼吧?”
李凯说:“当然,红烧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和我说不吃鱼的李凯,和今天兴高采烈说吃鱼的李凯,到底哪一个是在胡言乱语?
“司空医生,”李凯继续说道,“我发病的时候,臆想症很严重,你不要在意。我去查了,那是被害妄想症,以后按时吃药就行。等我病好了,我们再聚聚吧。”
挂了电话,我陷入了沉默。
赵归江问:“你怎么想?现在,李凯是他,还是‘他’?”
我摇头,知道自己可能找不到真相了。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他们”,“他们”是不是一直存在于我们中间,替换掉身边的“我们”,我已经不得而知了。
“如果李凯说的是真的,”赵归江说,“也许当‘他们’发展壮大以后,变成异类的会是‘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才是‘他们’。”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李凯的胡言乱语,还是事实,恐怕没有人能知道。
在那次电话之后,我曾经试探着再给李凯打电话,但是那个电话号码已经打不通了。毫无疑问,他换了电话号码。
李凯并没有在我这里留下足够的资料,我们所能联系的全部工具就是手机。现在,这个唯一的工具线索已经断了,这就代表我再也无法联系上他了。
我并不知道他换电话号码的原因,这个原因让人无法细想,只要一琢磨,就会觉得有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也许李凯病情好转,不再去想象那些奇怪的事情;也许李凯已经变成了“他们”,原来的李凯已经死了。
真相到底如何我无法知道,从我的私心来讲,我希望是前者。
我坐在心理诊所,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正是上班时间,路人行色匆匆,白领、工人、学生……孩童、少女、青年、老人……透过一个窗口,便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们。
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
陌生的,或者熟悉的。
变了的,或者没变的。
只是这世界千变万化,所有人都会因为各种事情而改变,这改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恐怕也不得而知了。
而你、我、亲戚、朋友、同事,还有这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这浮华世界所有的喧闹之人,到底是“他们”中的一员还是“我们”中的一个,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