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人借宿在陵川外的小村子里,泥砖房,茅草房顶,窗户也只是用秸秆扎的帘子盖住,三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地上铺着厚厚的麦秆,盖着粗麻布,后轻语没睡,闭着眼睛打坐,唐摸鱼睡得直打呼。
一根芦管从草帘子里探了进来,在干秸秆上磨出“丝丝”的声音,趴在桌子上的似梦耳朵动了动,轻轻的走到窗户下,屋里没光,所以她拿出来一个夜明珠,照着看了看,那一根棕色的管子旋转着往里面钻,让她颇为好奇。
“桃子和咚咚跟我讲,江湖上有人用迷烟害人,我只当他们吓唬我,原来还真有!”
似梦想了想,一时没了对策,这时,那管子停了下来,似梦用食指轻轻盖住管口,外面先是“噗”的一声,然后就是东西倒在雪地里,压到积雪发出的咯吱声。
“谁?”唐摸鱼立即惊醒,想破窗而出,却被似梦抓住腰上的带子,横着提了起来。
似梦道:“别把乡亲的东西碰坏了!”
后轻语也被惊了起来,循着光轻轻走过来,低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外面有人想吹迷烟!”似梦解释了一下,随手把夜明珠收到袋子里,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进了堂屋,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的鸡在土砖砌的鸡笼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月光照在惨白的雪上,外面倒是亮了许多。
三人绕到窗子那边,地上躺着个个精壮汉子,唐摸鱼想上前看个仔细,但被似梦抓住衣领,带着在雪地里打了个转。
只见似梦一手抓着精壮汉子抵在身前,挡住洒来的石灰粉,一边把唐摸鱼、后轻语护在身后。
还没等二人回过神,似梦丢下那壮汉,抽出唐摸鱼腰间的短剑,连挥数下,一张被砍碎的网落到雪地里,溅起雪粉末儿子。
北方的雪不是南方那种,如柳絮鹅毛一般,大片大片的,北方的雪更干更细,正如那句“撒盐空中差可拟”,碎一地琼瑶。
似梦三人被贼人们扫起来的雪呛了一口,似梦忍住咳嗽,警惕的盯着前方。
果不然,一柄月牙铲趁机戳来,直取似梦命门,似梦不慌不忙用剑脊挡住,那月牙铲又是一绞、一撅,似梦忙运起气力招架住,另一只手抓住铲柄,用力一拉,那贼人就被带了过来,似梦就势一剑头捶在贼人胸口,对方挨了这一下,嘴角溢出雪来,身形一萎,歪倒在雪里。
似梦掂了掂月牙铲,这铲虽然长六尺却没她想的那么重,铲柄用柘木篾、胶与麻绳绞成,又刷上生漆缠上牛筋,坚韧无比,两头的刃均为精钢煅成,算得上一件利器。
似梦在手中挥了挥,很是满意,回头把下面的月牙改成鐏就更不错了。
“这两人冲你们来的?”似梦看向唐摸鱼二人,唐摸鱼咽了咽口水,道:“应该是冲我来的。”
“哦。”似梦点点头,指着地上的两人,说道:“这两人怎么办?找个地方埋了?”
“还是报给官府吧!”唐摸鱼皱着眉头,虽然不喜欢官府,毕竟他还是个被通缉人士,但是对上这种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好,找跟绳捆起来,放屋里,别给冻死了。”
说完,似梦就拖着月牙铲往回走。
“呼!”一个大雪团破空而来。
“小心!”后轻语、唐摸鱼齐叫到。
“哼!”似梦冷哼一声,操着月牙铲拍去。
那铲儿挨着雪团,雪团受了力在半空炸开来,雪粉纷纷洒洒,呛了三人一口。
“雪里有东西,不要吸气!”唐摸鱼见多识广,下三路的手段颇为精通,呛了一口雪,就知道里面被人下了料,他强撑着在在包裹里找从大和尚哪里顺来的解毒药,奈何贼人用的迷药太猛,他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似梦也察觉到了,她一手拄着月牙铲,踉踉跄跄,头晕眼花,如离了窝的雏鸡。
跌跌撞撞的来到二人跟前,甩了甩如灌了三瓮烈酒的头,抖着手摸了摸后轻语的脉,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似梦倚着土墙坐在雪地里,随手丢了唐摸鱼的短剑,从挎包里摸出一柄鎏金银刀,拔刀猛扎在大腿上,瞬间血浸湿了裤子,好在稍微清醒了点,她拔出小刀,又是几刀扎在腿上,疼的她龇牙咧嘴,冷汗顺着头发滴了下来,这会儿总算是清醒了。
又从挎包里拿出止血的药粉全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麻布简单的包扎了下,但她没打算起来,虽然清醒了,但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于是似梦假装晕倒,闭着眼静静等着贼人现身。
这伙贼人实在是太谨慎,足足等了一刻钟才现身,老大手持双刀,警惕的盯着似梦,小步小步的挪了过来。
一旁的瘦汉子见他小心翼翼,讥笑道:“刘老大,你这也太小心了吧?这可不像江湖上的翻云龙啊~”
老大不理会他,依旧是小心翼翼,瘦汉子等不及,快不过了去,见三人真的晕倒,笑道:“过来过来,倒是真的晕了,孙二和老徐两个没事儿,只是晕了。”
老大一挥手身后两个汉子才上前去,瘦汉子用刀拍了拍唐摸鱼道:“还别说,这俩小子侍弄侍弄倒是俊俏的很。”
“那小妮子也生得天仙般,不如挑了手筋脚筋给刘老大做个妾?”
刘昌恶狠狠的看了过去,冷声道:“住口!当初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只劫了宝物就走,莫伤人性命,岂可出尔反尔!”
瘦汉子道:“刘老大咱们是不伤性命,可这也没要去命呀~”
“你!这等龌蹉事,我刘昌定不会做的!”
“哟,翻云龙你这太行山上的强盗这会儿又从良了?”瘦汉子一阵讥笑。
刘昌正准备反驳,但神情一动,来不及思考,身子一转,扑倒在雪地里,一柄短剑划过一道银光,钉在远处的树干上。
“谁?”瘦汉子握紧手中的长矛,看向短剑飞出的地方。
似梦一击不成,操月牙铲,向瘦汉子拍来,那瘦汉子持矛荡开月牙铲,吐了口唾沫,暗暗称奇,这女的中了他特制的迷魂药还有这么大力气,难怪老柳一个回合都没撑住。
似梦操着月牙铲拍、打、勾、挂环环相扣,铲、削、戳、拍势势相连,虽然身上用不上力气,但是这技击的技巧却精妙无比,一时间瘦汉子只能苦苦撑着,一旁的刘昌见似梦如此剽悍,架着双刀吆喝另外两个汉子助阵而来。
似梦冷哼,就算再多来三个她也不惧,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药力发作,让她半道昏死过去,至于这几人的武功,她还未放在眼里。
侧身闪过戳来的矛,似梦身子一矮,躲过砍来的双刀,连退数步,持月牙铲拍走背后刺来的叉,架住啄来的双钩。
那人一收双钩,带的似梦一个趔趄,刘昌见机,弓了身子,一刀砍向似梦的脖子,一刀砍向似梦的腰。
似梦见前有刘昌双刀剪来,后有钢叉戳来,就势一蹲在雪地上打了滚,那瘦汉子飞身挺矛刺来,似梦一铲拍斜矛头,一招兔子蹬鹰踹在瘦汉子胸口,瘦汉子借力用矛作鞭,猛地抽来,似梦把月牙铲斜戳而出,顶住枪头,金器相撞迸出火星来。
四人把似梦团团围住,似梦横着月牙铲,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摇了摇头,这是药力上来了。
刘昌道:“药劲儿上来了,趁机拿下!”
三人点头,攻势如暴风骤雨,似梦边挡边退,头越来越晕,动作愈来愈慢,身上也见了血。
但似梦并不急,心中颇为冷静,现在她只需挨过药劲儿,自然万事大吉。
她心里盘算了一遍,使出了从聿朔那里学来的招式——整个人抖了起来,手舞足蹈,挥起月牙铲,毫无章法,似疯似颠,嘴里用秦时的语言唱着诗经,声声长声声短,如狐鸣魈泣,在这雪白的旷野,实惟诡异。
其实这招也没什么用,只是动作浮夸,特别费力气,一套跳下来,里衣都得湿透,刘昌四人趁着这档,又给似梦添了不少新伤,好在并不是要害之处。
五人又斗了半个时辰,皆喘着粗气,汗如雨下,伤口被汗液泡的发白,但这点疼痛,已经没办法刺激似梦,让其为之清醒了,她看看了身上的伤,拄着月牙铲挺直了身子,握了握拳,力气回来了。
她笑了笑,这一笑月失其色,有如天人,气力虽然没恢复十成,但有这一成也绰绰有余。
似梦小跑一阵,纵身一跃,挥铲拍来,刘昌架住双刀挡住,却力不能及,只一下就飞了出去,在雪里翻了几个滚,便无法动弹。
瘦汉子见似梦如此生猛,转身就跑,似梦捡起刘昌的钢刀,飞刀斩去,刀砍在瘦汉子腿上,让对方身子一歪,瘦汉子强忍着痛,拖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吃力走着,似梦至前,一铲压来,对方被砸在雪里,血染红了一大片雪。
似梦回头看向那两个汉子,两人一哆嗦,一个吓破了胆,晕了过去,一个发了疯似的把钢叉投向似梦,似梦侧身抓住钢叉,反投了回去,把那汉子钉在了树干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又找绳子把地上三人捆了,丢到屋檐下,至于树上那个,这附近山上豺狗多,地上的血腥味重,估计天没亮那人就得让豺狗拖去吃个干净。
果不然,一夜下来,屋外时不时有豺狗的呜咽声,那人没声没气儿就让豺狗吃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和几根骨头。
这可把农夫一家人吓坏了,这会儿唐摸鱼和后轻语还没醒,似梦又不善言语,只好硬着头皮道:“莫怕,这是山上的一伙强人,昨天用迷烟迷了我那两个小兄弟,我便抓了。”
那农夫握着柴刀,把一家妻小护在身后,哆嗦着道:“俺家没什么钱财,都在米缸下的暗格里,娘娘都拿了去,就高抬贵手放了俺妻儿吧!”说完跪了下来,砰砰磕头。
似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小块银子,莫约一钱,丢到农夫前,道:“给你,找个人去报官。”
那农夫见了银子,先是一顿,然后迟疑的捡了银子,农夫的妻子推了推他,道:“若要报官,这银子多了,跑个腿值几个钱,倒是俺们家的明忠若是惹了姑娘,俺给赔个不是。”
说完把银子恭敬的递了过来,道:“姑娘,让俺家大小子去跟成不?”
似梦点点头,于是农夫拉过他大儿子,对他儿子嘀咕了几句,那小子跟装了兔子腿一般,飞快的跑了出去。
见对儿子离开,似梦并没有动作,农夫松了口气,似梦开口道:“烧些热水,准备件干净衣服,我要洗澡,再沏一壶茶,和一桌饭菜!”
说完,两指夹住一块银子,轻轻的按在桌子上,农妇见此,接过银子,莫约六七钱的样子,于是眉开眼笑的应到,又拉过农夫低声道:“明忠,这银子肯定花不了,你别小家子气,去村头赵秀才家,赵小姐和这姑娘身子差不多,换件好看些的,再张罗些点心什么的。”
说完拉着女儿就去烧水做饭去了。
农夫应到,跟似梦说了说,就往村子东头去了,堂屋里只剩下似梦和一旁怯生生看着她的小孩子。
似梦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搭嘴,就没理会他,屋里传来一阵动静,是唐摸鱼醒了。
他先是一惊,然后见没事又是一阵后怕,见后轻语也迷迷糊糊的醒了,心里稍安,屋里没光,他轻轻地走出房子,见堂屋里坐着的似梦,和一旁捆着地几个贼人,这才松了口气。
又见那站着的小孩,问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你爹妈呢?”
二郎道:“大哥报官去了,爹爹出去了,姐姐和娘在做饭。”
一听报官,唐摸鱼心里一慌,一旁的似梦道:“我吩咐的。”
说完递给二郎一块玉,道:“这个给你,出去玩。”
二郎摇摇头,道:“娘说了,不能拿别人的东西。”然后就跑了出去。
似梦收起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摸鱼,这会儿后轻语也出来了,似梦指着凳子,示意她坐下。
“说吧,他们是冲你来的吧?”
唐摸鱼点点头,一五一十的把前因后果都说来出来。
“你说你偷了三工氏的玉?还从谷粟落徊手下跑了?”似梦惊奇到,谷粟落徊她是知道的,那两位合力,纵然是她都讨不到好,更别说唐摸鱼这小子,不过想到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没继续说。
唐摸鱼好奇的看向似梦,他不知道谷粟落徊叫什么,而且三工氏也是头一次听说,于是问道:“仙子姐姐认识她们?”
似梦点点头,他们桃源人一直受到三工氏的恩惠。秦时末年,桃源人的先祖桃源老人,受到三工氏巫侯生的指点,来到武陵躲避后来的战乱。晋时,五柳先生与友人刘麟之造访桃源七日,与桃源主人相谈甚欢,却不想刘麟之的仆人见财起了歹念,告密官府,桃源遭到兵祸,后经三工氏巫庚帮助才得以解围。
刘麟之素来品行高尚,因此事心生愧疚,郁郁寡欢,没多久在与五柳先生去往桃源的路上病逝,桃源主人有感于此,立碑于桃源纪念刘麟之,许下千年之期,自此桃源封山千年。直到洪武十八年,上一任桃源主人桃簋应白泽阁阁主白道之邀请,桃源才重出江湖。
在这千百年里,桃源人受到过三工氏的恩惠,也庇护过三工氏,两族才得以保持千年的友谊,不过这些秘辛不适合与外人说。
因此,似梦随意地道:“认识。你手里那块玉,我还见过,确实神奇。”
“那能讲讲他们吗?”
似梦瞟了他一眼,道:“有些东西不知道的好。”顿了顿,又道:“我若是你,定然不会把麻烦带在身上。”
唐摸鱼若有所悟,恭敬的一礼,道:“多谢仙子姐姐点拨。”
似梦看了他一样,没说话,她现在只想洗澡,清理一下伤口,好在是冬天不容易化脓。
似梦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摊凉了一盆水,银刀洗干净,又在火上烧了烧,咬着牙把伤口上发白的地方一点点割下来,让伤口重新流血,把血挤出来,上好药,包扎好,换上赵明忠女儿送进来的衣服,整个人神清气爽。
二郎也从外面回来,抱着个篓子,里面满满的小树枝,他把篓子里的树枝倒在厨房里,一伙人简单的吃了早饭,似梦带着赵家两个孩子在外面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