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关外的山上,离佛家的石窟数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庄园,时人称作“四时”,四时山庄地处龙门关,因此与龙门卫的龙门山庄并称为南北龙门,这两家都是做的情报买卖,偶尔帮人销些来路不正的宝物,江湖上常说的南白泽,北龙门中的龙门指的便是这两家。
四时山庄的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姓晏,因仰慕写下“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元献公,而改名为“殊”。晏殊平生乐善好施,重义轻利,时时接济附近的穷苦人家,四时山庄在这一带人人称好。
四时山庄的议事厅,晏殊坐在首座,看着下首的两个人,一时颇为头大。
那面戴纱巾的女子,是白泽阁的阁主,叫做氺韵,端坐在此,自是有明月照清泉,翠玉含水之姿。另一边鹤发童颜,如云似风的道人,叫做玄真。
这二位都是晏殊惹不起的主,二人又同时来拉拢,晏殊扶额,用食指敲着头。
良久道:“阁主所谈之事可是和倾世商议过了?”
氺韵点头道:“晏先生放心,倾世先生那边我已说好,若是先生同意,我们三家即日起便可联合。”
一旁的玄真道士暗忖道:“这三家若是联合,势必会更强大,若是能收得其中一家为我主所用,主上的霸业也未必难成!”
于是他开口道:“晏先生,贫道所说的以及之前的约定也全作数,还望先生考虑考虑!”
正当晏殊两难之际,门外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晏殊!晏大叔快开门,我快要被打死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晏殊一听,心里一喜,唐摸鱼这小子来的真是时候!
晏殊起身,忙拉开门,止住围击唐摸鱼的人,带着他进了厅中,简短的介绍了下,唐摸鱼这时看到氺韵这个有如仙人的美女,自然是收敛了很多,也规规矩矩的,没做出格的事。
晏殊道:“你小子给我写的信看了,老姚的话倒还不麻烦!你偷了个什么宝贝,拿来给我看看!”
“早些日子还行,现在不成!死都不行!”唐摸鱼先是捂住胸口,一脸警惕的看着晏殊,转而又摇了摇头,道:“老姚没抓我了!”
还没等晏殊松口气,他又道:“换狸花猫了!”
晏殊一噎,给自己排解道:“还好还好!”
“对了,晏大叔,你认识一个叫小小贺的船夫吗?”唐摸鱼嘬了口茶,不在意的问。
“小小贺!你问他做甚?”晏殊好奇,小小贺他倒是认识,年轻时二人打过架,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只不过听闻他前不久回老家种地去了,结果种的一塌糊涂,又转行去做船夫了。
“我把他船偷了!”唐摸鱼很是得意。
“。。。。”晏殊无话可说,如果说其他事还能商量,小小贺这个麻烦就大了,他是最清楚小小贺的性子,往好了说叫锲而不舍,往不好的说叫一根筋,看来小小贺和唐摸鱼是不死不休了。
晏殊看着唐摸鱼,叹了口气,拍了拍了他肩膀,“你自求多福吧!”
氺韵见唐摸鱼有趣,问道:“听闻唐少侠在成国公府,偷了御赐的宝贝,不知是何物,居然让花大侠来追?”
一看仙女姐姐跟自己说话,唐摸鱼那厮很没节操的从胸口摸出个鹿皮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玉来。
玉一出,三人皆望去,只觉玉上有流光划过,连着唐摸鱼,四人皆是一时失神,转而又恍恍惚,有如心中之事尽了的快乐!
晏殊、氺韵、玄真不同唐摸鱼,三人皆是心神坚定之辈,却也在这玉前失了神。
晏殊蠕动嘴唇,对氺韵涩声道:“阁主,这玉,可是那个?”
氺韵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再去看那玉,点点头,应道:“正是!”
玄真道士也没了刚才得道高人的模样,冲唐摸鱼道:“快快收起来!”
唐摸鱼收好宝玉,好奇的问:“什么玉?我还不知道这个宝贝是什么来历呢!”
氺韵道:“这块玉,实在不便多说,还是快快还回去,莫说是你,即使是我们在座的各位合在一起,也未必守得住。”
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唐摸鱼见晏殊附和着点头,心里也没太在意,一个狸花猫而已,打不过还跑不过?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二人吓唬自己。
一旁的道士听到氺韵如此说,眼下闪过一丝精光,正想再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却被守卫打断,那守卫抱拳道:“外面有个和尚,说是来找玄真道长的!”
玄真听到这,收了心思,问道:“那和尚可是叫做至善?”
侍卫应到,玄真对晏殊道:“这人乃是我一位故人,先生可否许他进来?”
晏殊点点头,那人跑了出去,不多时带着至善进了来,这至善先是去了下面的分堂,打听到玄真在这里,没费工夫就找到了,心里还很乐呵,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了唐摸鱼,顿时变了脸色。
唐摸鱼一看这是个熟人,嘿嘿一笑,跳到和尚身边道:“大和尚,咱俩倒是有缘!”
至善“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的坐到了玄真旁。
唐摸鱼一阵添油加醋,抖豆子般把那日之事说了出来,晏殊氺韵心中皆惊,这和尚竟然这般厉害!二人自诩,独自一人无法力战小小贺和花凌霄联手,不料这和尚居然能击伤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看这玄真道士同那和尚的关系,怕是武功也不弱。
大和尚听了唐摸鱼的话,那捕快居然不是冲自己来的,自己是被唐摸鱼给拖累了,不由得一阵心塞,而后又听了玄真的话,一阵讥笑:“说你是个假道士还不认,被块玉迷了神色,那玉在哪里?让和尚我看看!”
唐摸鱼闻和尚要看玉,于是又把袋子拿了出来,把那块玉举了起来,晏殊、氺韵、玄真一齐撇过头,不去看那玉,只有那大和尚和唐摸鱼看的“嘿嘿”直笑,傻不拉几。
不一会儿,大和尚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对玄真道:“牛鼻子,大和尚我错怪你了,这玉真个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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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见大和尚这般说,也不计较,两人老搭档了,拌嘴的事常有,道士听唐摸鱼讲大和尚中了毒,抓过他的手腕,又看了看至善的神色,道:“那一瓶解毒药你都吃了?”
大和尚点点头,唐摸鱼心中欢喜的不行,那毒他是见识过的,猛到大和尚都扛不住,这药居然能解,自己算是捡到宝了,唐摸鱼也不心虚,道:“确实是,我当时见他手插在胸口,于是找到那药,一瓶我都给他灌下去了!”
道士叹了口气,道:“这毒之猛,毒性之烈闻所未闻,但好在这毒听你们说来,倒像是临时配的,并不持久,所以这解毒药起了作用,不然至善你这次怕是要登极乐了!”
至善也没想到这么走运,唐摸鱼见玄真说的骇人,便打趣道:“看你也是懂医术的人,那是你厉害,还是这下毒的人厉害?”
道士瞄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如,这位高人怕是位实力颇深的前辈吧?”
唐摸鱼乐道:“哪里是甚么前辈,就跟这位仙女姐姐差不多般大!”
氺韵接过话头:“只怕他说的这位,是长清小家那位!”
晏殊道:“除了她,在下确实无法想象,这么年轻的人在医术上竟有如此手段。”
话说完,守卫又来禀报,说是外面有两个女侠来访,晏殊让人请进来。
然后笑到:“今天真巧,来了这么多客人!”
柏涵菱与慕北卿二人一进门,便看到了至善,二人面上一白,忙走到晏殊跟前,柏涵菱指着至善道:“师父,此人是逆犯白莲余孽!”
晏殊看了柏涵菱一眼,道:“四时山庄,不问来路和去处,只要愿意守这里的规矩,便是客人!”
柏涵菱跺了跺脚,也没说什么,怒视着大和尚,站在了晏殊身后,原本她和慕北卿二人从那日别了无陵三人,柏涵菱就寻思着再精进一下技击之术,于是与慕北卿商量,来寻她这个便宜师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白莲大和尚。
大和尚哂笑一声,也不理会柏涵菱,即便是他现在还虚弱,也不怵这两人,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和他差上不差下的道士。
厅中经这一出,一下冷了下来,好在唐摸鱼这人没脸没皮的,也不在乎什么白莲教不白莲教的,他拉着至善,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对大和尚说:“你们这教里面有和尚道士,你们招不招我这样的?”
“别看我不经打,但是这撬门溜锁的玩意儿我熟的的很!”
“而且我还跑的快!送个信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至善被他这一突突,脑袋里嗡嗡作响,正要发作,被侍再一次进来的卫打断了,说是有人打上们来了,晏殊道:“今天是刮了什么风,都往我这庄子跑!通知下去再来人莫要拦了,放进来便是!”
也不理会众人,带着侍卫出去了,他倒想看看谁在撒野!
却不想一出门,迎来便是一柄铁桨,晏殊闪过,那铁桨砸到地上,飞出一块块的碎砖。
“小小贺!你这厮,跑我这里撒野做甚!吃我一刀!”说完晏殊抓了侍卫身上的环首刀,向小小贺砍去。
那小小贺挥着铁桨,与晏殊缠斗起来,道:“晏殊,你这鳖孙!就凭你还想打我!大爷我的船叫那姓唐的小贼搞坏了,识相的闪开,大爷我要拍他个四四方方,横竖左右一样长!”
两人斗了一阵,后面的花凌霄也来了,抽了铁尺就去打唐摸鱼,柏涵菱见众人乱成一团,拔剑就冲和尚刺去,那道士甩开拂尘就同柏涵菱、慕北卿打了起来,玄真的武功与至善不同,那是阴柔至极,几下就把柏涵菱慕北卿逼到角落里。
眼看二人就要香消玉损,一柄剑刺来,是赶来无陵张弛,二人冲柏涵菱慕北卿一笑,就像之前对付至善一般,与这道士斗了起来。
小小贺和晏殊打了一阵,皆没了力气,就丢了武器,抡拳,插眼,揪发,踢裆轮番上阵,小小贺掰住晏殊的腿,晏殊夹住小小贺的腰,两人扭打在地。
“哈——呸!”小小贺做势就要往晏殊脸上吐痰,晏殊一急扯了小小贺的腰带,小小贺顺手带走晏殊的一只鞋,还猛地掐了晏殊的大脚趾,两人站了起来,只见小小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鞋,晏殊一手捧着脚,一手抓着腰带,二人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大侠的风范!
屋檐下,氺韵看的正起劲,见二人这般没了往日的风度,捂嘴笑道:“看美男子打架倒是比那糙汉子打架有趣!”
一旁的无陵四人,只觉得这道士虽没那和尚厉害,但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到对方,四人竟被这道士耗尽了力气!
那道士倒提着拂尘,还没得意多久,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惊到了。
四面八方涌进来锦衣卫的番子,有持刀的,有持火枪的,把一众人团团围住,但那千户却没有动手,只是警惕的盯着众人。
千户自然知道,这里面每一个都是当世的高手,若是他们的指挥使还能与其中一二搏斗一番,他还是算了,听命令便好!
水泄不通的锦衣卫突然让开一条道来,两个小小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谷粟,落徊缓缓的走了进来,两人皆着白衣,佩玉璜,珥玉蛇,面覆鎏金鸟纹面具,跣足披发,谷粟执玉刀,落徊持玉圭,二人身上的玉饰随着走动碰撞出空灵的声音,激在众人心口,一干人只觉得心脏都跳不动了。
怕众人动手,谷粟挥了挥玉刀,轻声唱喝:“有崇来艰~其我鄙~王命朕来~乃征乃伐~隹十一月~隻有孚叀~”
那一众人包括锦衣卫皆僵住身子,似是被大力按住一般,不能动弹,大和尚自二人出现便汗毛倒立,脊背发凉,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的挣来这股力道,抓住玄真的后衣领,想带走对方,却不想玄真一下挣脱,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挥着拂尘向谷粟抽去。
至善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再不去看那道士,吃力的往墙边跑,谷粟瞟了一眼跑掉的至善,既然他身上没云鸦玉,也不阻拦。谷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却没有感觉到云鸦玉的存在,面具下她皱着眉,正在考虑如何是好,甚至连道士击来的拂尘都没去看。
落徊见道士击来,手中的玉圭直指对方,嘴中吟道:“既隻有孚~置钟置鼓~祈之用衈~禶之用鬺~告于我且~予我将顾~”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道士整个身子开始浸出血来,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哀嚎,直到整个人的血流干了,虽然地上全是血,众人闻到的却是血腥味混杂着肉煮熟的味道。
所有人看到这场景,皆渗出一身冷汗。无陵除了觉得诡异,还有一丝熟悉感,他吃力的偏过头,看着那两个小身影,突然想起了在钟奚地界的那一幕。是她们?!无陵想。
“找到没?”落徊看了一眼立在那里不动的谷粟,谷粟摇摇头,道:“没有,好像不见了!”
二人叹了口气,谷粟冲落徊示意,二人对众人施礼道:“惊扰各位了,还望见谅!”
落徊又对花凌霄道:“玉的事情还要多依仗花公子了!”
说完在锦衣卫的拥护下离开。
待二人彻底离开,整个院子里气氛一松,众人皆松了口气,动了动身子,花凌霄道:“唐摸鱼那小子真是跑的快!居然能躲过她们俩!我算是服了!”
无陵问道:“这二人可是大巫和大祝?”
花凌霄奇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于是无陵又把自己一行的经历、小芒的嘱托,与花凌霄简单讲了讲。
花凌霄忙正色行礼道:“原来是二位义士!”,无陵还礼。
一旁的柏涵菱拉着慕北卿过来,指着地上成了一滩的道士,道:“那个怎么办?”
花凌霄看了看晏殊,只见晏殊同小小贺还在怄气,两人对骂的嗓子都哑了,无奈道:“晏庄主自然会安排。”
晚上晏殊处理好了诸事,在庄园里设宴,他看了看氺韵,举杯道:“今日起,我四时山庄与白泽阁合并,并为一家,明日将广发请帖,告与武林中的各位英雄好汉,并大宴武林,希望诸位介时能赏个脸,做个见证!”
说完把杯中的酒饮尽,众人允诺,宴会散去主客皆欢。
至善艰难的翻过围墙,见小山头下吓瘫软了的唐摸鱼,提起对方就跑,一直跑到日头落了西,才止住步子,狼狈的瘫倒在地,随手把唐摸鱼丢到一边,道:“那人真邪性,我准备往南边走,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抱着铁棍,闭眼假寐去了。唐摸鱼缓过神来,想到怀里的玉,咬了咬牙,往北边去了。
应天府,聿朔正伏案写东西,“卜”的一声,火盆里的龟甲裂了开来。
聿朔用火钳夹出龟甲,对着卜辞,看了看纹路,脸上流出一丝诧异,“她们竟然失败了?”
丢下龟甲,闭上眼睛,手指头在桌上敲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拿起蓍草,占卜完,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虽然这么做是可行,只不过又生变数如何是好?
转而又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自高祖立三工至今,他们子姓三工,经三千二百三十八载,离祖训所说的衰亡之期,也不过只剩区区两百来年,既然说注定要亡,人都不存,一块玉又值什么?便让当今天子用去吧!
聿朔想通了,刷刷刷写满三张信笺,叠好塞到信封里,用蜡封好,“孙伯!”
一个老人出现在门外,道:“东家有什么吩咐?”
聿朔把信给他,“让下面的人带给谷粟、落徊,不得有失!顺便备车,我要进宫!”
那老头应到,见聿朔不再吩咐,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当谷粟落徊二人看到信的时候,倒松了口气,谷粟把信丢到火盆里,对落徊说:“还以为聿朔需要很久才能接受呢!”
落徊道:“接受了也好,总归是要消亡的,困在王朝争斗中千百年,终于可以脱身,说起来那时候可能还会有点不适应!”
过了会儿又说:“不过像当年的桃源人一样,带着族人隐居起来,想想也还不错!”
谷粟看着外面飘着的雪,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啊,这世道什么时候能焕然一新?”
“话说明天四时山庄与白泽阁合并的宴会我们去不去?晏庄主的帖子送来了。”落徊拿出晏殊上午差人送来的请帖,问谷粟。
谷粟回道:“自然要去,既然要做戏,自然做一整套,聿朔倒也决绝,信还没到这传言就传到了中原。”
“想来聿朔已经跟天子说了,这应该是锦衣卫的番子和暗线传的,不然我们的人哪有那么快。”落徊说到。
谷粟点头,想着明天该怎么把传言“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