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墨,”牧宿朗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个懦夫……在父亲遇害之前,他已知道自己有血光之灾,便秘密让人将我送走。我是个星天鉴的半吊子,但是对牧宿氏族的灾难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可是我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听话走了……”
牧宿朗说到这里,垂头丧气,好似萧败的落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没有主张。赤墨默默听着,并不插嘴,过了会儿,牧宿朗鼓起勇气又说道,“我就是很想逃,当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尸首挂在北胤王宫的宫墙上时,我第一反应是逃走……可是,我却不能,我等脚好像扎在了那块土地上,生了根……”
“阿朗,不愿意想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赤墨轻轻拍了拍牧宿朗的后背,不忍看他继续追想那残酷的回忆。
牧宿朗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好像从那以后,这世上便有了两个我。一个我,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甚至差点被卖到云宫阉了当公公,另一个我呢,玩世不恭,天地间任我行走,相信有一天,一定能为我的亲人报仇雪恨……”
“那么,在西逻我遇见的你,是哪一个呢?”赤墨问他。
“……是后者,但是险些死在怪人的祭祀里。想想吧,人活在哪里不都是祭祀么?不是成为牺牲的供品,便是成为那操刀的祭司。”
“阿朗,这些日子你改变了不少,性子沉下来了,想的多了,这不是坏事。迷惑、克服迷惑,会让我们成长。”
“可能是丘尼老师教的吧。他课堂上讲的,总会让我联想很多。而我确实比过去静得下来了,以前父亲给我请来的先生,大多被我气走了。现在想想,还是有先生的日子好……说起来,赤墨你可有老师?”
赤墨有些为难地看向牧宿朗,他的身世可从来没有向牧宿朗具体说过,要是告诉牧宿朗,自己是从箱子里随水漂流而来,只用几天功夫就长成半大小子,几个月功夫就成了小伙子……无异于告诉牧宿朗自己就是个怪胎,这后果,真是不堪假设。
于是,赤墨只说,“我呢,是跟着娘亲学的。娘亲虽是女人,但是学识丰富,思想见地很是不凡。她教我写字,给我讲道理,也不是刻意的,总之,跟着她,我学了很多。但要我具体说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赤墨,你所说的娘亲,便是御风公的女儿吧。传闻说,她是新的御风血脉,得她者可得天下。”
“是御风公的女儿不错,我也曾亲眼目睹她的御风之术,那样的神力,天上地下真不知还有何可以与之匹敌。”说到这,猛地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赤墨问道,“阿朗,那位尊者说,云帝握有什么千臧还有他的门生,专门克制异能者,你还记得么?”
“嗯,对,他是这么说的。莫非,那花术士是他的门生?还是,他就是那花术士,可以克制御风公的神力?”牧宿朗揣测道。
“这么一说,娘亲岂不是很危险?御风公一死,她势必成为众多势力追逐的对象,或拉拢,或倾轧……不好,她还在西逻,那尊者说什么妖怪族与人族的战争,若是真的像它所说,西逻也是个是非之地啊……”
“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想到云宫里偷御风公……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你和咕噜真是思路清奇……”牧宿朗言谈间流露出了几分戏谑的意思,赤墨心里那块七上八下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哎,”赤墨打趣说道,“我和咕噜呀,就是蚂蚁想撼大树,自不量力呗。罢了罢了,不值一提。”但转而又紧张起来,“这样看来,我还是得立刻回娘亲身边才好。云宫秘密深重,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挖不明白……”
没过多久,赤墨就打定了主意,吃完这顿饭,立刻启程回西逻。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牧宿朗,劝他说,“阿朗,若这是你渴望的平静,就不要逼自己成为一个为了仇恨而活的人。”
牧宿朗陷入沉思,并不言声。
赤墨见状又安慰他说,“再者说,敌强我弱,即便要报仇雪恨,也得好好筹谋。你好好准备吧,等你准备好的那一天,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牧宿朗看向赤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赤墨又开始嘀咕起来临行前的计划,他本想留下一封书信,托牧宿朗带到流谷夫妇处与大纳言府,但是想想觉得不告而别实在有点不太合适。
赤墨纠结犹豫摇摆不定的时候,牧宿朗始终没有给出意见。他一直在想,他到底该何去何从?是跟着赤墨一路向西,还是留在皇城。他想跟着赤墨,也想要平静的生活。但是,此二者现在看来不能兼得。
待一桌饭菜吃光,付完了账,赤墨主意已定。他打算让牧宿朗带一封告别信给流谷夫妇,自己前往大纳言府向沈大人言明密道里的情况。这样于私于公,他都算是有个交代。如此一来,自可放心地回西逻去。
二人起身,赤墨说清自己的意图,牧宿朗先问他,“赤墨,你先前不告而别,你觉得你那位娘亲和妹妹会原谅你么?她们养活了你,你走的时候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看牧宿朗的意思,应该是想一次发难挽回赤墨西去的心思,或者说拖上一拖,让他自己有点时间想想去留。
赤墨却说,“娘亲她们就是生气,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这次一定会回去守护她们。我还要将在皇城中遇到的事情尽早告诉她们,让她们也好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牧宿朗疑惑问他。
赤墨回答他说,“自然是这世上还有克制她的力量的这桩事,还有妖怪一族要与人族之间有一场战争。”
“这消息凭空而来,我们也看不见那个什么吕几尊者,说不定是咕噜在洞里别太久,脑子糊涂了……”牧宿朗说着说着脸都红了,他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信口开河。他只是拙劣地想将赤墨留住罢了。
咕噜冒出来不服气说道,“哼!阿朗你胡说喔,咕噜可没有欺骗主人呢。主人,真的是吕几尊者,它还要咕噜告诉主人,非要听命于人,一定要听命于这世上比主人还要强大的人。”
“好了,咕噜,快回到我怀里。”赤墨轻轻揪住它揣回胸前,“咕噜,阿朗只是害怕跟我分开。”说完,他看着阿朗认真说,“阿朗,你并不懦弱。你已经选择了坚强地活下去,等待机会报仇雪恨,对不对?”
之前书有说过,赤墨的声音如同烟云花石,说飘渺却真实,既坚毅又温柔。霓缳为此常常抱怨,这么好听的声音给赤墨用来说话,真是浪费了。
此刻,正是这声音,无形中让牧宿朗的心特别踏实安定,但同时赤墨的话也触动了他,让他心潮澎湃。见牧宿朗不吱声,赤墨继续说道,“阿朗,没什么比用你经历的这种方式,逼着一个男孩去坚强更残忍的了,可是你做到了不是么。你真的做的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