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曦宫内,舜华娘娘松照玥屏退一众侍婢,只留下一命叫翠清的心腹。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眼睛,霎时间寒光瑟瑟。镜中那双秋波泛泛的双眸,如冰霜凝结,使人不寒而栗。
她摘下头上饰品,连同耳际与脖颈上的一同收纳到盒中。然后起身褪下华服,从衣箱最底下扽出一身侍从小太监的灰蓝衣衫,还有一双黑色高筒布靴。待她将自己一番捯饬后,又往袖笼中放了两个白瓷制成的小蒜头瓶。
交代好翠清几句她刚要走,翠清跪下了,“小姐,您可想好了。若是真照了他的意,小姐……”
松照玥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在身后甩了甩手,打断她道,“清儿,你不懂。”
此时,正值午后,主子们都歇下了。宫人们十分忙碌,都在操持准备着皇后娘娘今晚的寿诞宴会。松昭玥低着头,提了一个三层的食盒,就出了揽曦宫。
她腰间别了一块云帝御赐的金牌,一路上行色匆匆。各处忙着皇后寿诞正应接不暇,根本也顾不上她这么个打扮的小宫人。即便有三两个小总管公公,搂一眼她的腰牌,也不会多问。
这身行头和这枚腰牌,是她很久之前问云帝讨要的。当时她伏在云帝胸前,对他说,宫中日子实在长了,巴不得月月日日,时时刻刻,能守在云帝跟前。可是云帝并非她一人的云帝,所以要了这身宫服和腰牌,实在忍不住念想,便要穿这一身去大殿上偷偷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云帝恐怕此生的温情,尽被她挑了起来。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可是,她却从来没用过,她对云帝说,即便忍的再艰难,只要看上一眼这身行头,就能知道,圣上是想着她的。这份念想便是云帝赠予她的铠甲,足够抵御深宫万般清冷。而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会去打扰圣上。云帝听后,对她又是一番感念。
今日,她着了一身铠甲,却并不往大殿走。她越走越快,周遭也越发荒凉,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蓬门紧闭的四合小院。小院子有几件破落的房子,里头住着的,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叫梅生的宫女。那可怜的宫女,即便诞下皇嗣,依旧被扔在这儿不见天日。
她推门进去,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院中自顾自地玩耍。这男孩生的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她不由感慨,“仪表堂堂,不愧是皇家子嗣。”又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一副潦倒之相,心中戚戚自是难免。
“孩子,你母亲呢?”
“我娘亲出去寻生火的劈柴了。你是何人?”
“我是你娘亲的朋友。你自己玩儿吧,我去寻寻她。”
“娘亲说过,此处虽是陋室,但对客人不得怠慢。小公公既是娘亲的朋友,看着又十分面善,还请屋里上座。由我为小公公奉上一杯清茶,再去将娘亲喊回来。”
这孩子丝毫不怯懦,应对如流,一点不像过去传闻中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松照玥笑了笑,便依着他的话,进了屋里。屋中简陋确实不假,但干干净净,齐齐整整。
松照玥坐了下来,那孩子便忙活起来。
“这茶味道不错。”
“这是娘亲炒的玄米茶。你若是喜欢,临走时可请娘亲送予你。”
“你们母子俩在此处过的,比我想的倒是好了不少。”
“初时也杂乱不堪,是我病太久了,娘亲无暇收拾。前些日子我身体好多了,娘亲与我一同,将这里好好收拾了一番。我病久了,拖累娘亲多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洒落的茶水擦了一擦。
松照玥伸手给这孩子拢了拢头发,笑着说,“你娘亲有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公公此言差矣。该是我有我娘亲,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松照玥放下了给他拢发的手,想了一想,她拉起这孩子的手,“你可知道,你是谁的孩子?”
“我是梅生之子,亦是云帝之子。我的娘亲是个宫女出身,因此即便生下了我,仍然被打入了冷宫。”
“你知道的倒算清楚。若是有朝一日,能出这冷宫,你可愿意?”
孩子将她上下打量,而后深施一礼,“小公公,若有这一日,我自然愿意。”
“那你可知道,出了冷宫是什么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冷宫内外,皆属父皇。父皇要我在冷宫,我亦感恩戴德。只我娘亲,这些年困窘潦倒,孤苦伶仃。为人子者,是可忍孰不可忍?”
松照玥轻笑,信口说道,“若我能救你娘出冷宫,保她荣华富贵,你可愿意当我的义子?”
面前的孩子却认真道,“小公公,若真能如你所说,莫说你是个小太监,即便你是猫是狗,我都愿意叫你一声义父。”
“孩子,你是皇子,岂能随随便便就认人为义父?一声义父,便要视他如生身父亲一样看待。”
“小公公莫要多言,你若是真能搭救我母亲于水火之中,即便认你为亲生父亲又如何,莫说是义父了。”
“好。你可记住了,不过你不用叫我一声义父。不出三月,我必将你的母亲从冷宫中搭救出来。孩子,你记住这个姓氏,‘松照’,他日在这深宫之中,你我好好作伴吧。”
二人说着话,梅生吃力地弯腰提拉着一捆树枝进屋来了。
“娘亲,您怎么不喊我呢?”
“不用,娘亲可以的。”梅生抬头欣慰说道,正说着,就看见了坐在案前的松照玥。“这位是哪家的小公公?”
松照玥起身行礼,“夫人,我乃受人所托。你我二人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