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赤踏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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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祭司

云帝九世七年六月初九日,南岭王胞妹蔚南瑾,下嫁南岭王谋士翰籍,翰籍自此亨达举境皆知。百姓间口口相传,只要有本事,一穷二白毫无根基的平民百姓,在南岭同样可以像王权贵族那样,迎娶一境公主。一时间,群情激昂,青壮年纷纷涌入南岭。

南岭王一改以往南岭官员由在朝权贵官员推荐、提拔来任用的惯例,建立人才考察司,每年进行选拔考试,从中择出能文、能武之人。话说南岭有一名为“桔梗”的草本植物,高约三十公分,外观平平,但每年七月至九月,桔梗花冠如铃盛开,色泽蓝紫色深邃贵气。有诗文曰,“花中桔梗最为奇,空花根蒂难寻摘。莫把眼前穷达论,要知良相即良医。”往后每年此时,南岭王都玄琴,孩童们唱起歌谣,“桔梗开,才子来。”南岭重人可见一斑,此为后话。

却说西逻,曳鹟的孙子曳鸷,原本他的大祭司继任典礼定于六月初七日。偏偏曳鸷的独子在这之前平白无故遭人绑走,曳鸷心中是顾虑重重。

西逻大祭司曳鹟,已年界七十,育有三子。他本属意自己的次子曳鸢为继任大祭司。可是,就在他宣布此决定半年之后,曳鸢竟然醉酒堕入深潭,一命呜呼。曳鹟心痛不已,郁郁寡欢,而后经年,他并不从自己的两外两个儿子中选任大祭司,却骤然宣布由曳鸢之子曳鸷年继任大祭司之位。

曳鸷之子曳鸽,便是在曳鹟宣布此事后不久,在大祭司府遭人绑走。曳鸷每每念及,便对大祭司之位心存畏忌。曳鸷推迟了继任大祭司的典礼,后来即便儿子寻回来了,他依旧对继位之事推脱再三。

曳鹟这些年屡屡遭受无妄之灾,愈加觉得自己行将就木,身体大不如前,如此一来,便更着急自己的后事。眼下,曳鸽已经平安寻回,曳鹟候了几日,心绪安宁踏实了,便将曳鸷喊了来。

曳鸷自然知晓祖父的意图,当曳鹟向他提出,择日举行继位典礼之时,他婉转说道,“祖父,孙儿知道祖父对父亲一脉爱护有加。可是,孙儿资历尚浅,很多事还不能看的通透明白,为人处世亦有许多不周之处。况且,孙儿前面还有两个伯父,祖父缘何不从他二人中挑选一位继任大祭司之位?”

曳鹟不语沉想,他的头不自觉地有些抖动,这是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控制的。他银白的头发随着这种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晃动,折射出一种冷静之光,当他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孙儿时,迸发出了一种清醒的光,与那头发的银光一样冷冽,“鸷儿,你一定认为,我是偏爱你的父亲吧。”

曳鸷坦言,“祖父,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父亲既非长子,亦非幺儿,若不是祖父偏爱,他如何能成为继任大祭司之选?”说这话时,曳鸷的眼神中只透露着诚恳的谦卑。曳鹟看着这双眼睛,不由想到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曳鸢。

“鸷儿,你还记得,你三岁那年,逢到你父亲的生辰,你送给你父亲的,是什么礼物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曳鸷困惑了,不知祖父的意图。曳鹟便说,“那你可否记得,你的儿子在他三岁的时候,送给你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鸽儿送的,是露珠,盛放在一个和他巴掌般打小的,暶晶石制成的晶莹剔透的瓶子里。”

“你可问过,他为何送给你露珠?”

“那倒没有,不过等他大一些的时候,他有说过,他每日早起,看见最可爱的东西,便是这些露珠。它们特别干净,在小小的露珠里,就可以倒映着整个世界。”

“鸷儿,我们曳氏的每个孩子,在三岁那年,都会被要求在自己的父亲生辰那日,送上一份礼物。曳鸢我儿当年送给我的,是一束金灿灿的,熟透了的谷穗,他告诉我,这是他从田野中,看到的第一只布谷鸟落脚的那一束,并且,有阳光照耀在这弯弯的麦穗上。鸷儿,这便是他觉得最美的东西。”

曳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曳鹟继续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将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送给了我们的父亲。而我们的父亲,也从中看到了我们每个人的心。这份心并非在于能否取悦父亲,而在于,这颗心能看见。大祭司的职责,便是发现,看见。”

“要看见什么?”

“露珠中的世界只有曳鸽才能看见,谷穗的金黄只有曳鸢才能看见。当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你便会明白。你要看见阳光,看见生命,祭司者,见万物之情,而非万物之物。以无情祭有情,割舍虚妄与尘世的羁绊,还万物以自由。”曳鹟闭上眼睛,仿佛沐浴阳光。

曳鸷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迷惘,这种迷惘并不仅仅是针对祖父所说的话,更多的在于,祖父这些混乱的话术,不知为何给予了他一种莫名的向往之情,尤其是最后那句,“割舍虚妄与尘世的羁绊,还万物以自由。”他不明所以,却深陷其中。

曳鹟两手背到身后,他的视线从毫无焦点的天空,转向曳鸷,“鸷儿,你要明白,身为大祭司,是一道桥梁。这道桥梁,度那些蛰伏在人间无处安放的虚妄之念所幻化之物,亦度我们自身。还是那句话,当你成为大祭司的时候,你便会明白,你生来便是西逻的大祭司,这是大祭司之位选择了你,而非来自我的偏爱。”

“祖父,尽管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您说的,我依然相信您说的一切。可是,有一种感觉,仿佛就像,在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阻挠着我。好像我的父亲、我的儿子,皆因大祭司之位而受苦受难。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挥之不去。”这一刻,曳鸷觉得自己从一种恐惧中解脱出来,因为,他终于坦言它的存在。

曳鹟发着清醒之光的眼睛,此刻闪出了一丝难以被人察觉、倏忽即逝的落寞,他淡淡地说,“大祭司者,皆是孤家寡人。曳氏一族,最终只有大祭司一脉。”

曳鸷一惊,“祖父这是何意?”

“鸷儿,我曳氏一族,从来只有男嗣。而在你父亲之前,每一任继位大祭司一旦确立,他的兄弟便会死去。这些死去的生命所拥有的力量,都会归并到继任大祭司的身上。世世代代,从无例外,可是鸢儿……”

霎时间,曳鸷只觉脑海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