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初夏时节,是大金山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山稔子花,一丛一丛的、肆无忌惮地开满了整片山坡。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粉红色的花海,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四周伸展开来,耀眼夺目。每年的这个季节,大金山上总有许多孩子在这片花海中玩耍,乐不思归。山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对大山有一种亲近感。梅紫,就是其中一个特别喜欢上山玩耍的孩子。
这一天,刚吃过早饭,梅紫便急冲冲地叫上邻家的阿宜和阿凤,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一路小跑着,来到这片开满山稔子花的山坡。虽然山稔子花每年都开得那么热烈,那么灿烂,但梅紫和小伙伴们依然兴奋不矣!跑累了,三个小女孩找了一块平坦的长条山石,坐下歇歇。她们看着眼前的美景,一大片粉红色的花海,从山坡往前一直沿伸,美丽又壮观,兴奋极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陶醉其中。
“山稔子年年开花,每一年都开满整片山坡。平素毫不起眼的大金山,有了这片粉红色的花海,变得仿如仙境一般,实在太漂亮了。这满山的花海,就像是大金山穿上了花裙子,忽然之间来了个华丽而完美的变身。你们说,像不像丑小鸭忽然变成白天鹅,美得不得了。大金山年年满山花海,我们每年都来看,从没失望过,无论看了多少次也不嫌多,看不厌。”阿凤望着眼前那丛开得正灿烂的山稔子花,由衷地赞叹。话刚说完,阿凤兴奋地站起身,双手围在嘴边,冲着山坡开心地大喊:“大金山,你真的好美啊!”接着,原地转身,一样的姿式,冲着大金山高高的山顶也喊了起来:“大金山,你好美啊!我喜欢你!让花开得再热烈些吧!每一寸土地都开满花更好!”
“大金山,你好美啊!好美啊!像仙境一样美!你这个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以后再也不要做丑小鸭了。”梅紫和阿宜被阿凤的兴奋感染了,三个小女孩,以同样的姿式,大声地喊了起来,山谷里传来三个小伙伴们的回声,像是大金山的回应一般。喊累了,三人开心地相视大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清脆而悠远。
“山稔子花开得那么漂亮,要不,我们编一个花环?”梅紫手抚着一朵粉红色的山稔子花,扭头兴奋地问阿宜和阿凤。
“好呀!咱们比一比,看谁编得最好看!”没等阿凤说完,两个小伙伴早已不甘落后的各自向花丛中跑去,采花去了。
编花环,山里的孩子最拿手。用不了多少时间,三个小伙伴,各自从花海里走了回来。每人头戴着一顶花环,一边笑着一边说:“看,我像不像花仙子?”三个小女孩异口同声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然后,一起大声笑了起来。温暖的阳光洒满山坡,三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身穿一身素衣,头戴花环,天真无邪的眼睛和一张纯真的笑脸,仿如花仙子一般站立在花海中。大金山的此时此刻,在梅紫心里,便是最美的。
大金山的美景四季不同,不同的时节上山,有不同的丰彩。甚至一天中不同的时候上山,风景也是不同的。早晨的大金山,薄雾缭绕,山峦朦胧,不知林深是何处。越近午时,云雾消散,山峦青翠。夕阳西下,红红的彩霞辉映着高高的山顶,晚霞在天边漫延开来,如此美景更是美不胜收。如若在雨季放睛的早晨上山顶,或许有幸看见另一难得的奇观。人站立在高高的山顶,放眼望去,眼前皆是一片洁白厚重的云海。云海像一堆一堆洁白的棉絮,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整个天空,天地间,眼前所见,除了脚下的一小块地方,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云海里。环顾四周,除了云海就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登高望远,而远处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没有尽头的云海,能看到的只有神秘如仙境一般白茫茫的天际,而来处已无踪迹。油然而生的,除了惶恐就是高处不胜寒。人的一生,如果有幸看见过这一美景,定会明白,天地万物之中,人,究竟有多么渺小。但这样让人印象深刻难矣忘怀的美景,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金山,总是以它四季不同的美,给人以惊喜。
大金山,陪伴着梅紫长大,熟悉得就像是自家人一样。梅紫的家就在大金山半山腰中的一个小村里,村子很小,只在三个山洼处各住了二十来户人家,村头鸡鸣狗吠,村尾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小小的村子里住着三个姓氏,黄姓人口最多,但也就十来户人家。陈姓次之,有三五户人家,高姓则只有两家。至于小村的村民先祖从何而来,为何只有三姓人家,定居多久,为何定居在大金山的半山腰上,这些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梅紫虽然很想知道,但已无从考证。村中的老人,也说不出个原由。小村的三姓村民,共同生活在这个小村里,除了有些无关紧要的小纷争,并无什么大冲突,大家彼此相处的倒也合睦。村民祖祖辈辈耕种着一些农田和山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过着简朴而单调的农耕生活。梅紫姓黄,大名叫黄梅紫,但村里的长辈都叫她五妹。因为梅紫家中有兄弟姐妹六人,梅紫排行第五。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日渐年迈但性情淡泊,待人处事永远以和为贵,处处忍让与世无争的爷爷,一家九口人住在小村里。
梅紫的母亲与梅紫的父亲相识,是因为早些年时候,梅紫的母亲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妹,嫁到了小村。她见梅紫的父亲为人老实本分,勤劳肯干,相貌也还过得去,就从中牵了红线,作媒介绍给梅紫的母亲。两人相亲,彼此也看上了,顺理成章就成就了一段姻缘。
梅紫的母亲嫁为人妇,因为梅紫的父亲是家中独子,家里人丁单薄,所以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成为了梅紫母亲最重要的任务。梅紫的母亲也不负重望,结婚之后,三年抱俩,六年就生了两男两女,家里很快地就人丁兴旺起来了。梅紫的母亲未嫁过来时,家里只有梅紫的父亲和梅紫的爷爷两个男人相依为命,人丁单薄得让人同情、可怜。梅紫的母亲和孩子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生机。当然,也带来了很大的经济压力。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出生,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这个并不富裕的贫困家庭。
梅紫便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生了,梅紫的母亲是在县里的人民医院里生下梅紫的。梅紫出生的那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南方的夏天,每天都是炎热的大太阳,热浪逼人,酷暑难耐。只有那树上烦人的知了,不惧酷暑,‘知了、知了’的叫得正欢。梅紫的母亲就在烦不胜烦的知了声中生下了她的第五个子女。生产时,一身的汗水连衣裳也湿透了。因为孕期营养不良,刚出生的梅紫又黑又瘦,一点也不漂亮,像一个小老头。梅紫的母亲生产完,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因为没钱,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出院时,梅紫的母亲用一件稍微柔软的旧衣裳包着梅紫,抱在怀里,带回了家。
梅紫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梅紫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少的欣喜,反而让这个家境不太好的大家庭增添了不少的压力。梅紫的爷爷看见小孙女出院回来,高兴地抱起梅紫。爷爷左看右看,满心欢喜地说:“睢瞧,这个妹仔虽然生得又黑又瘦,一点也不漂亮,像一个小老头。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的,很是机灵,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能人,一定会靠自己的本事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梅紫的爷爷也不管有没有人听,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看,她的小手又细又长,以后或许是个握笔杆子吃饭的文化人,这妹仔以后的本事大了。你爷爷、你爸爸都是个耕地的农民,没什么出息。希望你以后读好书,做个有文化的人,不用再耕地了。”
梅紫的父亲望着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第五个女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家里拮据的经济状况,让他担忧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了。想到这,梅紫的父亲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孩子,多了一张嘴吃饭,花费也更大了,以后怕是连肉也买不起了。”接着,梅紫的父亲看了一眼梅紫的母亲,略带内疚地说:“老婆,以前家里人口少,时不时的还能买点肉吃。现在一大家子人,想买也买不起了。你现在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本想买点猪肉给你补补身子,这不刚交了住院费,兜里也没剩下几个钱了,只能委曲你和孩子将就点,有啥吃啥。老婆,让你跟着我过这样的苦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老公,你也不用太内疚了。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吃苦,家里现在的状况,也是没办法,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已尽力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要指望你养活。现在的处境,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夫妻同心,咱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梅紫的母亲一边整理着找出来的旧衣服,一边回应着丈夫。她打算用这些旧衣服做一些尿布,反正这些旧衣服破烂得也不能穿了,做尿布也可以说是物尽其用,一点也不浪费。
梅紫的爷爷望着愁眉苦脸的儿子一眼,再看着手中抱着的小孙女,安慰儿子说:“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养多一个孩子,也就是在饭桌上放多一双筷子罢了。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的比啥都强。有饭吃饭,没饭吃粥,再不行,吃红薯芋头也不会饿死的。现在的日子是苦点,但还有口饭吃,有口粥喝,饿不死人的!”
梅紫的父亲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是的,爸,你说的对!日子虽然难过点,但总不至于连粥也吃不上。我以后多去县城里接些散工多赚点钱,再去山上挖些中草药拿到县城卖了换些钱。办法总会有的,只要肯干,老天爷总会给一条活路的。爸,只是现在日子难过,辛苦你和孩子她妈了。我经常出外干活,家里和孩子们就要辛苦你多多照看了!”
“不辛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做爷爷的照顾孙子孙女,那是享天伦之乐,我求之不得。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咱们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孩子是好事,困难是暂时的。孩子们是家里的希望!我还指望我的孙子孙女们以后有大出息,个个前途无限,光宗耀祖!”爷爷说完,看了看手中抱着的小孙女,想了一会,说:“我给这女娃子起个名字吧,就叫梅紫吧!梅花的梅,紫色的紫,黄梅紫,叫起来也挺顺口的。希望她能像梅花一样,香自苦寒来,先苦后甜,以后靠自己的聪明伶俐换来它日的大红大紫。”
梅紫的母亲听了,微笑着说:“梅紫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希望如爷爷所说,孩子以后能靠自己的真本事过上好日子。俗话说得好,靠天靠地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孩子既然生在咱家,那是跟咱家有缘,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知道现在家里的境况不太好,但是,她是我的孩子,就算是天天吃粥,我也会把她拉扯长大。以后的日子苦就苦点吧!给不了她大鱼大肉的好日子,青菜豆腐总是有的。再不行,地里有的是红薯芋头,总有她一口吃的,饿不死!她一出生就跟着我们过穷日子,希望她将来聪明能干,靠自己也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梅紫的母亲说完,放下整理好的尿片,从爷爷手中接过梅紫,喂奶去了。
梅紫的哥哥姐姐们对这个刚出生的五妹妹也是各怀心思,并不欢迎。原本过的就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如今家里又多了一口人,就如同雪上加霜,家里的日子也会越发的难过,这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梅紫的哥哥姐姐们只是围过来看了看这个五妹的样子,便各自散去自管自己的事了。生活的艰难总会让人的亲情和爱变得淡漠。或许,自顾不暇的人生谈亲情和爱真的是太过于奢侈。梅紫乐观豁达的爷爷,却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不招人喜欢的小孙女甚是喜爱。爷爷觉得,小孙女来到这个大家庭,是老天爷的安排。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就好了。
残酷的生活,对于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穷困人家,总是不太友善的。自梅紫出生以来,家里的状况一直未见好转,依然穷困潦倒。年幼的梅紫,吃不饱穿不暧,甚至连一双像样的鞋子也没有,衣服鞋袜都是哥哥姐姐们穿过的。无论梅紫一家人怎样勤劳努力,无论爷爷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上庄稼,到最后,家里田地所有的收成和父亲早出晚归打散工赚来的钱,还是连最起码的生计也难以维持。所有要花钱买的东西,父母都要左算右算权衡再三,只有非买不可的东西才会挑最便宜的买。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颇为艰辛。梅紫三岁时,这个大家庭里又添了一个男孩,梅紫的小弟弟出生了。一家九口人的大家庭,让梅紫的父亲备感生活的压力巨大,经常愁眉苦脸的父亲,为了解决一家人的吃喝问题已经颇为艰难,还要顾及梅紫哥哥和姐姐读书的费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吃红薯喝粥的生活,早已经常态化了。只有节日的饭桌上,才能见到肉的踪影。
梅紫的父亲拼了命般早出晚归四处打散工赚钱,母亲和爷爷照顾家庭和孩子,打理田地。梅紫的奶奶,那个素未谋面从未在小村生活过的奶奶,像是一个传说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梅紫和哥哥姐姐一样,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甚至,也极少听及大人们谈及她。
年幼的梅紫曾经问过爷爷,“爷爷,别的小朋友都有奶奶,为什么我没有奶奶?跟我一起玩耍的阿梅、阿兰和阿桃,她们都有奶奶。她们的奶奶可好了,经常做好吃的东西给她们吃。我也想吃奶奶做的东西,我的奶奶在哪里?为什么奶奶不在我们家里呢?”爷爷听了,脸色暗了下来,并没有回答梅紫,转身做家务去了。梅紫以后再问,爷爷从不回应。小时候的梅紫,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奶奶充满了好奇。
梅紫只在父亲喝醉酒时,听到父亲偶尔提起过有关她的一些往事。
梅紫的父亲是在香港出生的。梅紫的爷爷年青时从乡下到香港谋生,认识了奶奶,奶奶是租房子给爷爷的那位包租婆唯一的女儿。年轻时的爷爷长得一表人才,脾气温和,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而且,爷爷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写得一手好字。情窦初开的奶奶在租客中发现了长得文质彬彬的爷爷,对爷爷心生好感。后来,爷爷和奶奶相处日久,感情渐深,彼此相爱。虽然奶奶的母亲嫌弃爷爷穷,曾经极力反对,但奶奶真心爱着爷爷,非爷爷不嫁。奶奶的父母也就不计较了,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得以结为夫妻。梅紫的父亲幼年时,一家三口人就在香港居住。传说中的奶奶有一幢父母亲送给她作嫁妆的三层楼房,房子临街,一家人住在三楼。一楼和二楼各有五个房间出租,靠着租金,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的。能写会算的爷爷和泼辣能干的奶奶打理着房子的出租,夫唱妇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年幼的父亲在父母的宠爱下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但上天并没有一直眷顾梅紫的父亲,日军侵华战争爆发,战火漫延到了香港,父亲五岁时,香港也沦陷了。日军入侵香港,香港被战争的恐怖阴影笼罩着,很多人纷纷逃离香港这个沦陷区。梅紫的爷爷带着五岁多的儿子跟着逃难的人流离开了香港,历尽艰辛,几经周折回到了乡下小村。梅紫的父亲曾对梅紫说过,爷爷用几担米的工钱雇了一个同时逃难离港回乡的挑夫,用一副箩筐把他从香港挑了回乡下。箩筐的一头挑得是回乡的行李,另一头挑得是坐在箩筐中五岁的父亲。年幼的父亲只记得,路上有很多恐慌的逃难人群,人们都在不停的赶路。爷爷和父亲也在日夜兼程的赶路,累了休息一会,又捉紧时间继续赶路。一路上风餐露宿,父亲累了困了就坐着靠在箩筐中睡一会儿,爷爷和挑夫休息时就从箩筐中出来活动一下手脚,顺便吃点东西喝口水。父亲就这样坐在箩筐里被挑夫挑回了乡下的小村。在那个战争的动荡年代,粮食匮乏,粮价飞涨,战争中的粮食比金银珠宝还要金贵,几担米的工钱,爷爷可是出了大价钱的。
梅紫的爷爷和父亲费尽周折回到了大金山半山腰中的小村,而奶奶,留在了香港,守着那幢自幼居住的小楼不愿离开。战争让一家人从此天各一方,音讯隔绝。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人的生命如蝼蚁一般的卑微。梅紫的父亲和爷爷能够苟且活下来,已是最大的幸运。身逢乱世,持续的兵荒马乱和身不由己,梅紫的父亲和爷爷后来一直在乡下生活。大金山上偏僻的小村,庇佑着梅紫的爷爷和父亲安然无恙的渡过了兵荒马乱的年代。解放后,梅紫的爷爷和父亲也曾托去了香港定居的六姑婆寻找过奶奶。但事过境迁,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原址上已是断壁残垣,人去楼空。尽管六姑婆在香港多方寻找和打听,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战争这个罪魁祸首,在那个年代祸害了无数的家庭,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的命运因它而改变。梅紫的爷爷奶奶和父亲,原本幸福的一家人因它流离失所,奶奶也不知所踪,梅紫父亲的命运从此变得命途多桀、穷困潦倒。年幼失去母亲的伤痛,就像是刺入心脏的一根针,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无论多少年过去了,在梅紫父亲心中一直无法消除。
梅紫小时候曾亲眼所见,有一次,喝醉酒的父亲,泪流满面痛苦万分地冲着梅紫的爷爷喊着:“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母亲留下来,为什么不把她也带回来?为什么就只带我一个人回来?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香港,为什么?为什么?”
望着愤怒而狂燥不安的父亲,梅紫害怕的瞅了一眼爷爷,梅紫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但爷爷只是满面忧愁地看了几眼父亲,任凭父亲声嘶厉竭地喊叫,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转身就走了。父亲犹不罢休,冲着爷爷离去的背影继续喊叫着:”你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她是我妈,你把她搞丢了,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我妈就是被你搞丢的,你把我妈找回来,当年你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香港?为什么?我从小就没有了妈妈,都是因为你,我恨你!“爷爷已经走远了,父亲依然满脸怨气地冲着爷爷的背影喊叫:“都是你,害我从小就没了妈妈!”父亲突然发觉梅紫有点惊恐地站在墙角边,缩着身子像是吓坏了。父亲连忙停止了喊叫,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但梅紫知道父亲心里一定很伤心,梅紫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过。
一直以来,梅紫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奶奶也很好奇,心里无数次拼凑过她的模样,猜测她是瘦瘦的满头白发,但一脸精明能干的样子;还是白白胖胖,满脸福态贵气的样子;亦或是满面笑容,整个慈祥可亲的样子。又或者,跟阿梅、阿兰和阿桃的奶奶一样差不多的样子。没有人告诉梅紫,奶奶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奶奶在梅紫的心里永远都只能是猜测中的样子。缺席的奶奶在这个大家庭里,是一个被忌讳不能被提起的名词。
或许是出于对儿子的内疚,梅紫的爷爷回到乡下后一直没有再娶,独自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梅紫的爷爷后来一直呆在小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小村。小村的叔伯父们都劝爷爷再娶一个老婆,虽然也有媒人上门说媒,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日子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小村的人从一开始看不惯到最后习以为常。转眼间,梅紫的父亲成家立业了,爷爷也子孙满堂了。
僻静的小村在大金山的庇佑下,历经乱世而不倒。大金山,就是小村坚实的港湾和倚仗。大金山下的县城,是小村的生活补给之地。
大金山很大,几座山连在一起,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把县城包围了起来。县城很小,只有东西两条小街。小街每逢墟日,便会热闹非凡。各处乡镇的人们都会去县城的小街赶集。小街上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各种农副产品、手工制品、还有猪牛鸡鸭狗等各种家禽买卖。小街虽小,人们生活所需要的东西都能在小街里找到。小村村民的生活物资,小到火柴肥皂,大到各种种田的农具,都要到小街里置办。村民上大金山采的药材,也会拿到小街贩卖。多余的农副产品,比如鸡或是收获的大豆之类的物产,也会拿到县城的小街卖。
还有,每年收获的花生,晒干了,也要挑到小街上的榨油坊里榨取香喷喷的花生油。小村里没有榨油坊,要吃花生油只能去小街的榨油坊。梅紫跟着父亲去过一次。父亲用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载着一麻袋干花生和瘦小的梅紫,去了小街的榨油坊。榨油坊在小街的东街口往里的一条巷子里,在巷子的入口便能闻到一阵很浓烈的花生油的味道。入了巷子,那味道愈发的浓烈了。来到榨油坊,梅紫发觉,那榨油坊的箩筐中堆放着榨完油的花生渣,散发出很香的味道。父亲在跟榨油坊的老板说着话,什么时候跟老板说好了,梅紫并未留意,梅紫只想着那香香的花生渣是否可以吃。父亲放下那一麻袋的花生,带上梅紫去逛街了。逛完街,转头回来,正好花生油也就榨好了。
村子建在大金山的半山腰,仅仅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山下的小县城,去一趟县城要走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交通是极为不便的。但村民的生活物资补给、读书上学、看病之类的琐事,必需下山。或到镇上,或到县城里,这是免不了的。即使家里有自行车,因为山坡路陡,回来时只能推车上山。但就是这样一个略显闭塞的小村,那里却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四季山花烂漫,风景怡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金山以它宽阔的胸怀包容着在此定居的山民,清澈的山泉水滋养着小村的人们。世居于此,村民早矣习惯了。大金山,就是家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