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的第一个男孙,梅紫的那个小侄子,是在农历新年前出生的。过农历新年时,梅紫一家人回了乡下。梅紫发觉婆家厨房边多了一只竹鸡笼,里面养了很多的鸡,梅紫有些奇怪,婆婆当初不是说村里有人毒老鼠,不能养鸡的吗?后来问了才知道,那些鸡是专门养给小叔子的老婆,那个年轻的小婶子坐月子吃的。
梅紫望着眼前的鸡笼,估量着还有十几只鸡。那个小婶子远远看见梅紫站在鸡笼前看着鸡笼里的鸡,以为梅紫想吃乡下的走地鸡,就走过来讨好的对梅紫说:“大嫂,我看你眼巴巴的看着鸡笼里的鸡,想吃走地鸡了吧!鸡笼里还有十几只鸡,都是农村里喂稻谷长大的正宗走地鸡,只只皮滑肉嫩骨香,做白切鸡一流。”
“这些鸡都是婆婆专门找人买回来的,不是那种吃饲料长大的饲料鸡。这鸡好吃得很,你想吃就抓两只回家去,让大哥做白切鸡给你吃,包你吃得满意。反正我都吃厌了,现在只要我看见鸡就有点反胃。”
梅紫听了,心里一沉,有点不开心了。心想,不就是生个儿子吗,买了一笼的走地鸡,天天吃鸡,这么好的待遇!果真是母凭子贵啊!
快嘴快舌的小婶子见梅紫没说话,以为梅紫在客气不好意思开口,便又说了:“你要是想吃就抓两只回去,别不好意思开口。我坐月子,婆婆每天都杀一只鸡煮给我吃,天天都吃鸡,我都连吃了十几天了,吃到嘴都腻了,现在只要看见鸡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反正我也不喜欢吃,你若喜欢随便抓,整笼拿回家我也没意见。”
“现在坐月子,婆婆天天叫我多喝汤水,每天不是阿胶炖鸡汤就是猪腰子汤、木瓜鲫鱼汤的,还有那又腥又油腻的章鱼花生猪蹄汤,天天非让我喝,说多喝汤水可以多下奶水。我喝了那么多的汤水,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孩子还是要喝牛奶。我想问问,你当初刚生完孩子,用得是什么办法下奶的,奶水多吗?你喝的什么汤水?”
梅紫听了小婶子的话,心里不禁想着,你坐月子,天天一只喂稻谷长大的正宗走地鸡,天天有汤喝,还有阿胶那么高级的补品,这么好的待遇?怎么我坐月子什么也没有,连问都没人问一声,别说走地鸡,我连个鸡蛋也吃不上。我也是她的媳妇,怎么差别那么大。感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听了让人心理不平衡啊!
没等梅紫回过神来,小婶子接着又说:“我坐月子之前的几天,都是婆婆煮的菜。我发觉煮熟的青菜里竟然有虫子,而且她根本不会做菜,做的菜一点也不好吃,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老公买的阿胶和鹿蓉,让她拿来炖鸡汤,她不懂弄。婆婆就专门把大姑姐找来做菜煲汤给我,大姑姐做的菜味道好点,我才吃得开胃一点。”
小婶子轻描淡写的跟梅紫说着这些似乎无关紧要的话,梅紫听了,心里顿时像打翻了调味瓶般五味杂陈,各种羡慕忌妒恨纷纷涌上心头。梅紫心想,小婶子的月子坐得也太舒服了,天天好吃好喝的,孩子也不用自己带,除了婆婆,还有一个已经外嫁的大姑姐侍候,那日子过得多滋润!能不让人羡慕忌妒恨吗?不就生了个儿子吗?就成了夫家的大功臣了?她在夫家的待遇比自己可好上太多了,人家那是被当成宝捧在手心里啊!我生了个女儿,在夫家眼里,我可是连根稻草都不如。小婶子的话,句句像剌一样剌进梅紫的心里。
梅紫想起四年前自己在乡下待产的日子。那句乡下不能养鸡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相比小婶子天天有汤喝,吃鸡吃到腻,婆婆和大姑姐一起侍候坐月子的好日子,梅紫觉得自己受到的何止是怠慢和冷落,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亏待。同样都是婆婆的媳妇,同样都是怀孕生产,只是一个生的是女孩,一个生的是男孩,生男孩的被人捧在手心里当宝,百般呵护。生女孩的被人无比的嫌弃,百般冷落。进得是同一个家门,嫁得是同一个婆家,两者的待遇竟如此千差万别。梅紫对婆家的做法感到很不高兴,心想,生子生女都是婆家的子孙,用得着这般嫌弃自己和女儿吗?就因为自己当初怀了个女儿,就如此亏待自己,做得这样过份。梅紫越想心里越不高兴。
小婶子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坐月子的事,梅紫极力按捺着不满的情绪,左一句右一句的应酬着小婶子,心里是一点好心情也没有。
梅紫努力压抑住内心对婆家强烈的不满,应酬着婆家的每一个人,忍耐着不让自己的不开心表露出来。梅紫觉得,自己在乡下待产的日子都过去几年了,现在计较还有什么意义。说出来也不见得就能讨回公道,自己在这个婆家,那可是独木难支,老公跟他们那可是同气连枝,也不见得会站在自己这边,搞不好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吃亏可还是自己啊!出嫁前父亲不是告诫过自己,婆家不比娘家,不可随意发脾气。在娘家发发小脾气,家里人会宽容你。但如果换了在婆家发脾气,婆家只会对你嫌弃厌恶。在婆家,凡事都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大过年的,自己还是忍气吞声的咽了这口气算了,还是不要破坏了大家喜悦的气氛。况且,婆家也没人在意自己,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个还未满月的宝贝男孙。当晚,做好了丰盛的团年饭,鸡鸭鱼肉、海鲜的,摆了满满一桌,婆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心情愉悦,情绪大好。特别是婆婆和公公,脸上笑开了花。只有梅紫一人,暗自不开心。
后来,梅紫听丈夫说,那个年轻的小婶子在乡下坐完月子,把刚满一个月的儿子,留在乡下给婆婆照顾,自己跑到小叔子打工的地方找小叔子去了。阿正还说:“我妈现在是心满意足的在乡下带着她的宝贝小孙子,虽然很辛苦,但却高兴得很,一点怨言也没有。”
阿正还说:“我妈是不会再到我们家里帮忙带女儿的了,我妈说了,她要带她的宝贝孙子,没这个精力照顾两个孩子,女儿咱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她管不了。”
梅紫早料到婆婆会这样做,但仍不甘心地对丈夫说:“小婶子又没工作,你为什么不跟婆婆说让小婶子自己带孩子。我们两个都要上班,你妈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们的处境,帮我们带带女儿?”
阿正听了不耐烦地回应梅紫说:“我妈乐意给谁带孩子就给谁带,我妈说了要带孙子,我能怎样?谁让你生得不是长子嫡孙,你怪谁?”
梅紫听了丈夫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顿时不高兴了,立刻回应丈夫说:“我生得不是长子嫡孙,那不是我的问题,生男生女在于男方,不在女方,这点科学常识你都不懂!你怎么能把生女儿的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生不到儿子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的问题,难道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了我们的女儿也是有罪吗?”
“如果生女儿也是我的错,那你应该在我们领结婚证时就告诉我好了,那我就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一定不会跟你结婚的!”
“你这个旧社会重男轻女的老封建!你们全家都是旧社会重男轻女的老封建!”
梅紫越说越激动,“就因为我生了个女儿,就对我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好像我是个罪人一样。不仅亏待我还百般的冷落我,你们全家人都嫌弃我和女儿,我在乡下待产的时候,你父母甚至连个鸡蛋都不愿意买给我吃,你弟弟的老婆坐月子,人家天天一只鸡,吃到想吐。连你大姐都到乡下侍候她坐月子,每天大爷一样好吃好喝的供着。我生女儿时,谁管我了,谁侍候我了,你妈那是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如此的厚此薄彼,你们对我如此刻薄,实在是太过分了!”梅紫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全说了出来,瞬间感到心里没那么憋闷了。
阿正听了梅紫连珠炮样的一翻话,脸色即刻就变了,黑着脸冲着梅紫说:“我就是老封建,你能咋滴!生不到儿子就是你的错!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就是喜欢重男轻女,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想抓我去批斗?中国那么多男人,谁不是重男轻女的,你父亲不也是重男轻女吗?没鸡吃,那是你没这个好命,谁让你怀得不是传宗接代的种。”
“你没听过‘母凭子贵’这句话吗?没子自然是被人嫌弃的,你还想处处跟人比较,难道你就没点自知之明吗?”
“在乡下农村,没生到儿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在婆家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就你嚣张,还在那指责夫家和自己的老公。‘三从四德’你懂不,出嫁从夫,老公就是你的天,夫家就是你的地,对天地要时时心怀敬畏,要处处恭敬有礼。做女人要懂得退让,要谦卑!”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满口的不满和怨恨,有哪点妇德,活脱脱就一个泼妇!说什么夫家刻薄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七出之条’,听过没有,女子无子,在古代是可以随时被夫家休妻的。一纸休书,随时都可以让你滚蛋,哪容你在这里对夫家说三道四的。”
不高兴的阿正也连珠炮样的对梅紫说了一翻话,梅紫听了丈夫振振有词的一翻话,心里愈加生气了起来。梅紫心想,自己明明是被婆家亏待,现在不能提不说,还说自己是泼妇,暗示自己没生到儿子要夹着尾巴做人,还搬出‘七出之条’敲打自己,这是什么道理,这明明就是黑白不分、颠倒事非。自己原本也不是要讨什么公道,只是想听到丈夫的几句安慰的话,知道丈夫心里是在意自己的,让自己的心里舒服点罢了。谁知道,安慰的话没听到,反倒被丈夫扣上了一顶‘泼妇’的帽子。自己为了丈夫,虽说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但也是天天洗衣做饭带孩子,忙里忙外的。自从嫁给了他,住过格子间,打过地铺,去过天台取水,上过厕所洗澡,粗茶淡饭借钱度日的穷日子苦日子都过了,待他一片真心,却没换来他的真情相待。丈夫的一翻话,实在让人心寒!
梅紫见丈夫有点胡搅蛮缠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就会吵起来了,而且,听丈夫所言,他对自己生了个女儿,也是极为不满的。再说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梅紫不再理会丈夫了,丈夫也黑着脸不理会梅紫。
女儿找不到人接送,梅紫只能自己接送女儿了,早上还好办,母女俩早一点出门,梅紫还能赶上七点半那一趟的班车,上班也不会迟到。只是下班时如果有事耽误了,错过了常坐的那趟六点的班车,那就要在汽车站多等三十分钟才会有下一趟班车。去到幼儿园就会超过六点半了,经常这么迟才接小孩,幼儿园的老师也会有意见的。梅紫没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每次等梅紫下班赶到幼儿园,女儿班上走得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看见急冲冲赶到的梅紫,女儿一脸不高兴的撇着嘴说:“妈妈,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迟来接我,是不是妈妈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别的小朋友,妈妈都是很早来接的,每次最晚的都是你,所有的小朋友都走光了你才来。”
梅紫来不及回应女儿,连忙跟值班老师道歉。因为梅紫经常的迟到,值班老师也要经常延迟下班,梅紫内心不安,每隔一段时间,梅紫就在营业厅里自掏腰包购买一些不同面值的电话卡,送给幼儿园的值班老师。电话卡可以在家里的电话或是公用电话上使用,梅紫在营业厅上班时也有很多人来买电话卡的,电话卡给住校的学生用是最好的。梅紫把电话卡作为礼物送出,以弥补心中对幼儿园值班老师的歉意。女儿在幼儿园的三年时间里,梅紫一直都是这样接送,电话卡也送出了不少。直到女儿上了小学,梅紫才不用每天这么匆忙的赶来赶去。
自小在矿里读书长大的梅紫,对矿里的学校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在梅紫心目中,矿里办的小学,就是梅紫心目中最理想的小学。六岁那年,女儿顺利的进了矿里的小学。从小学开始,梅紫就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的一间托管中心,中午放学就去托管中心吃饭、睡午觉,下午再由托管老师送去学校,放学时则由托管老师接到托管中心做作业,等着梅紫下班来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