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从经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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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销雨霁

驾车的许宁只怕什么时候再冒出几个追杀的刀斧手,手中的缰绳根本不敢松开,待马匹开始口吐白沫之时,他才将马车停在树林外的一条小河边上,以免把马活活累死。

慌不择路地逃命之后,许宁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有面前这不曾见过的小河,心里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大雨之中,马车的车辙印和可能留下的其他痕迹,都将被掩盖过去,不用再担心有人循着踪迹找来。

许宁此时才顾得上武侯,转头一看,只见武侯的脸色苍白,瞳孔发散,口中不断有血沫涌出。

“怎么回事?侯哥你坚持住!别闭上眼睛!”许宁见到武侯这般模样,知道他已是命悬一线,失声喊出,同时连忙检查他的伤势。

只见武侯右臂伤口流脓,皮肤发紫,一抹鲜艳的红色从背部蔓延开来,在黄白色衣衫之上开出一朵绽放的山茶花。

许宁小心地将武侯扶下马车,轻轻用手在武侯背后一摸,感觉伤口的位置和深浅,双手发抖地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来,打算先帮武侯止住出血。

武侯缓缓地抬起手来,搭在许宁的手上,气若游丝地说:“来不及了。”

“不!来得及!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泪水从许宁眼眶涌出,他移开武侯的手,哽咽地开口,想要继续将布绑在武侯身上。

“我……时间不多了,不要白费力气了……”武侯偏头靠在许宁身上,慢慢地将字与血沫一起吐出,使劲地将眼睛看向自己的胸膛。

“你撑住,我很快就能帮你治好!”许宁低着头,边帮武侯包扎边说。

“信……信……”。

听到武侯低声念着“信”字,许宁抬起头看到他一直注视着胸膛,于是伸出手来在武侯怀中几下摸索,掏出了一封信。

看着手中染红湿透了的信封,许宁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改……改……”武侯看着信,吃力地说。

“改!”五官扭曲在一起的许宁痛哭出来,“我帮你改!你不要死,不要死!”

“笑……话……”武侯吐出的血沫已经变成了黑色。

“你别死,我说给你听。”许宁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抽泣着说,“小裁缝,裁不出来,合适的衣服,因为,小县城里都是侏儒,来的客人,是个和你,老大一样的,高个。”

“哈哈……哈……”努力挤出一丝笑声的武侯倒在许宁的怀里,如猴子一般尖的嘴巴微微扬起,显得分外滑稽。

“好……疼啊”说完这句话的武侯闭上眼睛,保持着咧嘴的表情,一动不动,任由许宁将他紧紧抱住。

“你不是不怕疼的吗!你不是不怕疼的吗!”许宁抱着武侯哭喊道。

“你不是好汉的吗!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呀……”无助的许宁松开武侯,伏在他的身上,像八岁孩子失去唯一亲人一样恸心大哭。

“你说话呀……”

雨水和泪水在许宁脸上一起流淌,他痛恨自己那没用的内功心法,痛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武侯身上的伤有问题,痛恨自己即使掌握了医术,还是无法将重要的人救回来。

从始至终的自己,和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和朋友被死亡夺走。

失去朋友的悲痛和自我憎恨的情绪在许宁心中交织,他无法缓解地哭泣直到脱力,晕倒在武侯身旁的水泊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下来,马车边原本湍急的小河,水位下降了许多,变得平波缓进。

太阳驱散了乌云,重新将阳光照射进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河边青草里响起蛐蛐的叫声,疲敝的马儿自顾自的饮着小河的河水,只有躺在河滩边上的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许宁渐渐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边上躺着的人和手中半红的信封,坐起身来,一直沉默着。

沉默延续了半个时辰,许宁将信封放入怀中,揉了揉红肿的双眼,走到河边洗了把脸,从河滩上找了一块尖锐石头,又回到树林里捡起一根粗壮树枝,他撕下身上的一块布,将石头和树枝捆绑在一起,做成一把简易的铲子。

拿着铲子的许宁在树林里寻了块宽敞地,埋头挖了起来。刚下过大雨的树林之中,土地湿软,一个时辰之后许宁便挖出一个七尺长三尺宽的深坑出来。

从坑中爬出,许宁走回河边洗干净手上泥土,将水渍在身上擦净,站在了武侯的尸体旁边,他弯腰将武侯背起,一直背到深坑旁边,缓缓于坑中放下,然后撕下了武侯身上的衣角。

看着躺在坑中的武侯,许宁静静地站了一会,随即开始将土块铲进坑里,掩盖在武侯的身体之上。

将泥土全部填回去,原本的平地上冒出一个小小的土丘。

许宁把铲子拆开,蹲下身子将石头竖着插进土里,低声说道:“侯哥,委屈你在这栖身。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事情做完的。”

冷静下来的许宁起身走回到马车前,站上车辕后端,将钉在车轸之上的那支弩箭拔了下来。

他右手拿着箭杆,将箭镞放在左手手心端详:箭杆细长,用的是某种竹子制成,具有很好的弹性和硬度,箭镞尖锐成双棱形,带有倒刺并刻有血槽,制作精良,想必造价不菲,不是一般士卒能配备的。

取下箭镞,许宁将它用撕下的武侯衣角包裹好,放入自己的怀中。

他又想了想武侯身上的刀伤,伤口程度就算出血也不应该导致武侯死亡,真正的致命原因是刀上带的毒。

“什么毒发作时间这么快,涂抹长刀上经大雨洗刷还依旧有用,更能麻痹人的经络、破坏人的五脏六腑。”许宁回想起武侯毒发时的表现,沉吟着,“在我认知的毒药里没有一种能做到这一点,这些刀斧手是从何得来的此物?”

许宁只觉这背后疑点重重,护送马车里的小女孩到建邺这件事必然牵扯到诸多人物,想明白这一点的许宁头疼不已,现在的他已经卷入这件事,再难脱身。

“得把这女孩治好送到建邺,不能让侯哥的努力白费。”下定决心的许宁吐出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走到河边掬水喝了几口,接着找了找有凹陷的石头,舀起水后走回马车边上,掀起帘子进了车厢。

车厢里的小女孩仍然躺在小床上,只是位置发生了偏移,想必是因为之前马车的侧倾。许宁拿着盛水的石头,坐到小床边上,慢慢扶起小女孩,将石头凑近她的嘴唇,用手捏开她的嘴,一点一点的将水喂进去。

“这么麻烦,不知道那个姓崔的怎么做到每天给她喂水喂饭的。”许宁小心翼翼地喂完水后想着,“也不知道崔高个是生是死。”

叹了口气的许宁将小女孩重新扶好躺下,走出车厢。

望着了无人烟的四周,许宁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去建邺,照着来路回去肯定不行,说不准就会碰到魁梧男子和他属下。

挠了挠头的许宁坐上车辕,提起缰绳将马车驶向另一条路,他打算碰碰运气,如果碰到哪个路人,再向其问路。

驾驶着马车在小路上奔驰,许宁回头望了望武侯的坟头,心里默念了一句:

“再见,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