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唯暗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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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风小镇5

雨过天晴的阴天,潮湿的空气润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母亲满面倦容地赶回来,在做完中饭后,未曾在家休息片刻,便又锁好铁门,匆忙离开。

琪年待在家中,有些茫然无措地发着呆。

她像是处于幽明暗淡的深海里,在愈发稀薄透明的氧气中,想要竭力呼吸,瞬间却簇拥而发更重的沉闷感,溢满着惶恐的心脏。

直至听见楼下小男孩们吵闹奔跑的声音,这才打起精神,迅速打开抽屉,找出放在铁盒里的小钥匙,飞奔下楼。

她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他们走向她从未去过的,楼房后的缓坡所连接着的更远,更深处。

那里的树木稀疏,草丛却异常茂盛,围绕着几块较为开阔的田地,开辟出了几条弯曲狭窄的小路,供人行走。

琪年不露声色地,看着小男孩们一个个翻过铁丝缠绕的栅栏,在一片玉米地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看着他们扯下刚长出形的小玉米苞满地丢扔,又拔出几株玉米杆作为相互攻击的武器。

她躲在不远处,有些费力地爬上一棵弯曲的小树,伸手采摘下一枚青色的圆形小果实。

掰成两半放在手心,露出内核白色的小籽,放在口里咀嚼时,尽管舌尖味蕾所感到的酸楚苦涩。

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坐在高处,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颇具新鲜的一切。

小男孩们,这下似乎又有了新的玩法。

他们开始在一小块空地上堆满玉米秸秆,又找来许多粗细不一小树枝,架成三角状。

紧接着,为首的一个小男孩,拿出一个亮晶晶的打火机。在几缕青烟之后,火光冒出,并逐渐旺盛,席卷着周围易燃的一切,凶猛地蔓延向四周。

眼前的小男孩们,完全沉浸在兴奋喜悦之中。

琪年的脸,却涨得有些发烫,口干舌燥的,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堆,内心开始感到些许隐隐不安。

她看着他们手握着燃烧的玉米秸秆,疯狂地拍打起阵阵火花。

更多的秸秆,在被点燃后,散发着更加浓烈的烟雾,开始大片大片涌出难闻的焦灼味。

琪年猛烈地咳了一声,开始慌手慌脚地从树枝上跳下来。

火势也在不断地蔓延开后,附近的农户们看到一阵高过一阵的浓烟,开始向这边跑来。

小男孩们也感到有些惊慌失措,本能地想要一哄而散。其中一个,跑到琪年跟前时,裤腿不小心着了火。

她机智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和他们一起反复拍打几次后才熄灭。

被烧光了裤脚的男孩面色发白,咬着牙,好一会没有说话。

身后越来越近的农户,几个人面面相觑后,为首的小男孩对说了一句:”快跑...记住不要对别人说起我们来过....”

等琪年彻底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一起,奋力奔跑了一段。

中途不小心被草丛中的石头绊倒后,琪年的脸贴着微微湿润的土地,能够闻到腥气的泥土味。

又被身边的两个小男孩扶起,忍着膝盖带来的阵阵刺痛,继续向前。

可这是第一次,他们彼此的关系从敌对到信任,也有了需要共同守护的秘密。

琪年的内心,所迸发出的愉悦感,像炸锅的豆子,四处乱窜着。

等到和小男孩们告别,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楼梯的拐角处,这才放缓了脚步。

上楼梯的时候,仔细摸索过左边口袋,猛然发觉钥匙已经丢失。

等琪年忐忑不安地走到门边,家中的铁门已经半拉开着。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却听到里面传来母亲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激烈的争执后,紧接着几声刺耳的破碎声,几片白色的陶瓷碎片从家中飞溅而出,无力地落在她的脚边。

然后一切,重新陷入安静。

琪年小心翼翼地蹲在门口,低着头,认出了破碎物上的不规则花纹,是母亲心爱的玲珑茶杯。

她心情低落地,捡起其中的一片,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尖锐的陶瓷片,在地上刮出许多道,长短不一的白色线条。

想着今天自己晚归,再次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边空空如也的口袋。

内心迫切需要某种安全带来的慰藉,自由玩耍的代价,像极了此时摔痛的膝盖,还有丢失的钥匙。

这个角度望向家里面,显得更加昏暗。

其实大多数的光,都是透不过厚重的布的,也透不过墙,透不过漫长的黑夜,更透不过人心间隔的壁垒。

从来都是太过无力。

所以光明,又怎么会一直与世间同在。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起身小心翼翼地贴着门缝往里看,她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家里的客厅沙发上坐了很久。

也看见他,起身走进厨房,拿起扫帚,试图将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

当他提着装着白色碎片的黑塑料袋走出门时,琪年早已慌忙跑到楼道的另一边,并不想被看见。

她又在门外,站了很长一会时间。

等到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母亲背靠着镂雕木床上,长发垂顺在耳边,手上两三道已经凝固住的血液痕迹显得格外刺眼。

对琪年的出现,似乎有些熟视无睹,只是安静地抽着烟。那是琪年第一次看到母亲抽烟,房间里浮散着的单薄烟雾,若隐若现。

一切,都像一幅触不可及的画。

一个未知的谜,让人感觉遥远,而又陌生。

在这明暗之中,她安静地站在床边,直视着母亲的样子,像在认真地打量一朵颓败荒废的昙花。

良久,母亲才用一种极轻,极缓的语调说,琪年,为何你总想着离开。要知道外面,只有,用无可用的自由。

她站着许久未动,心中瞬时涌出一种无可名状的伤悲,满溢过后,变成眼中不断滴落下来的泪。

成长的瞬间,需要自行脱离掉坚硬的部分,裸露出最柔软的内里,忍受内心巨大疼痛,拔节而出,再重新硬化。

而眼泪,也是这种形式的伴奏,流失掉了内心最原始的温度,以一种显而易见的喧嚣,任凭最荒唐着的悲伤,变成最应该的承受。

从那时起,琪年开始变得乖巧安静了许多,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每天做着阅读与背诵,文学类的识字量与悟性,也在疯狂增长。

而更多时候,她会习惯性地静默,以悄无声息的姿态存在着。

母亲有时会突然放下手中的事,在家中重复叫喊着她的名字,大约是觉得她太过安静,仿佛随时随地的某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后,永远不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