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的是刀，黑色的刀。
这把黑色的刀出现在那只白色的手上，黑与白，相克之色融成相生至理，无有冲突。
莫寻的刀握在莫寻的手上，显得那么的合适。
那把刀当然不只是黑色的，但只有用黑色来形容它才是最合适不过。
黑色只是一种颜色的形容，可奇怪的是在那把刀上黑色不止是颜色，就连那把刀的形状都好像可以用黑色来形容。
黑色用作形状，这当然不是因为这把刀无形，也不是因为这把刀固与一形。黑色之形，形无二致。无二，为一。一成为念。
有念成形，随念随形。变化为全，全为一，一者为刀。
与其说是黑色的刀，不如说刀就是那黑色。刀，色，无分。
这是一把危险的刀，当顾青山看到这把刀的时候，他就会很清楚，此刻的莫寻很危险。危险当然不是特指顾青山很危险，而是面对这把刀的人都很危险。
看到这把刀的人，多数会移不开目光，因为他们的眼神会被无可名状的深邃所吸引。
不只是目光，一些意志薄弱的人就连他们的心神都会被这把刀所夺走，这把黑色的刀好像能吸引一切，容纳一切。
以往，顾青山未曾仔细端详过莫寻手上的刀，因为莫寻的刀出现的一瞬，他的刀便早已划出。
刀痕已逝，空留的是刀形。
刀形也不过是停留在眼神中的刀影。
此刻，沉浸在自我这一疑问中的莫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也失去了对那把黑色刀的控制。
无法完全控制自我，更谈不上控制那把刀。刀之道，达到无我境界之后，所寻求的就是刀心之静。对莫寻来说，握刀时静的刀心早已成为了一种本能。
因为如今的自我无法平静，所以他才会取出那把刀，本能的冷静是一种抑制，握刀之时，心境归于无我之渊。
然而，这长久以来的本能放到现在却成了失策。
刀合人，人合刀，人刀互感。重复的意识，让莫寻怎样努力都找不回了从前他握刀的自然。
他只感受到一种蕴藏在身体深处的热意被慢慢激发，
顾青山的眼前是一把刀，那把刀比之前的印象要大了很多。
这是一把黑刀，又是一把邪刀，更是一把夺人心魂的魔刀。
黑中藏着深，深中纳着邪，邪中隐着魔。
邪色的黑，黑色的深。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引的顾青山移不开目光。
顾青山的眼光原先观察的是莫寻的眼神，现在却紧紧地盯着莫寻手上的刀。
他想要把眼神从那把刀上移开，却发现做不到。
这把刀本来就带着邪，再加上顺应莫寻此刻心境产生了变化，吸引之力更是远超过去。
一股来自深渊的寒意冻结了顾青山的眼神，也冻结了他的身体。
冻结的是眼神，不是思考，顾青山此刻无暇回顾方才未及时出手的愚蠢，脑中思考现在该如何是好。
寒意渐涌，意识也变得渺远。
寒意，热意。截然相反。
寒热相反，正似意识的相对。
就在意识被抽离出身体的前一刻，一声破碎清脆的声音乍响。
随即那把黑色的刀也变得微小，它的形状若是让不懂刀道的人来看，都难以看出这其实是一把刀。即便是对刀之道有所涉猎者，也难看出这是一把刀。
这把刀包覆着莫寻的右手，那只手周围全是黑色。
黑色不是一动不动的，它在流动。流动的黑色，像一捧水，一捧奉在手心的水，又像是包裹着一团光，一团不断向四周流泻的光。
这把刀的黑让人感觉可容纳一切。它不仅仅是一把刀，它是莫寻的刀道。可它也仅仅是一把刀，一把无法失去刀心的刀。
刀有心，刀无心。
过去的“莫寻”自然有心的，所以他的刀有心，现在的莫寻是无心的，所以它的刀无心。
不容两立的境界，如今竟在一把刀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冲突的是魂，冲突的是刀，冲突的是刀魂。
顾青山当然能认出这是一把刀，因为这是莫寻的刀。不过他能认出这是一把刀，也只是因为这把刀正握在莫寻的手上。
黑色的刀，方才在莫寻的手上，顾青山眼中黑色似是一弯流动的水，如今，这把刀变了，在“莫寻”的手上，这把刀刀在燃烧，像一团火。
像一团火，却不是一团火。那是一把刀，而不是一团火。
刀虽不是一团火，却有着火的热度。与它相距不过六尺的顾青山就感受到了那把刀的热度。
意识本是渺远，但随着热度的提升，又再度回归了。
然而，回归的意识处境也未必胜得过方才。
意识被热度解冻，可意识也随着刀的燃烧而渐渐蒸腾。
之前是冰，如今是火。冰与火，是煎熬。
很难说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要说的话，顾青山认为这种感觉绝对算不上痛。
顾青山很怕痛，他真的怕痛，所以对他来说，意识的蒸腾没有太多的痛苦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如果蒸腾的过程很痛苦，那他的意识恐怕早就消失了。
燃烧的还不仅仅是刀，那双赤红色的眼瞳也在燃烧。
静静的燃烧。
无论是眼神，还是那把刀都是在无声的燃烧。这无声的燃烧，燃料却是灵魂。
是莫寻的灵魂，也是顾青山的灵魂。
随着炽烈之势爆然一窜，赤红眼神中的颜色也变得更炽热，仿若要将入眼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莫寻以前的眼睛大多是水色的。之所以说那是水色，那是因为那颜色真的是水色，像水一般倒映，映着影。水色正是莫寻波澜不惊的心境。
如水之境，如水之镜。
顾青山不止一次从这双眼眸中看到自己。
如今，这双眼睛不再如水，不再如镜。
过去如水一般无外物相争是静虚的一面，现在如火一般激烈升腾的是暴动的一面。
相异的是瞳色，如净水一般的水色，如血污一般的血色。
不同的是眼神，红色的眼神中不再是映着的他人。纯然的红，纯然的火，火中是怨，怨来自炼狱深渊。
深渊中的恶魔，如今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