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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夜下

万花之地,与世殊异。

宝地修道之极真,凝聚仙露风华,花开之雅绝市井之俗。雅俗之分,雅俗有分。

何者为雅,何者为俗?谷内修者自有其分辨之方法。

今时,万花谷有教曰:

世分清浊,清世与浊世。

清世为修道净身之途,浊世为招惹情欲之道。

清浊两分,是惹与不惹,主与客,静与动之分,更是修道绝情与纵情声色之分。

清心之说,无情则心清,有情则心浊。人欲为罪,情为罪根。

虽为万花,开万华,然万千灵华,花之灵正是无人采摘的灵。天生之灵,不假他人之手。

谷教之条,自然是由谷主撰之,谷主所教,切亲身之厉。

谷主,晚倾情。

晚倾情,一个脱不了情字的痴名。痴在情,更在倾。

痴名,痴人。

晚倾情,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因为痴,所以坚持,因为坚持,所以固执。

她所看到的世途,是她人生所经过的路途。世途动荡,飘落尘埃。

尘世漫荡的是烟,烟中有雾,烟雾。

雾,朦朦,朦朦胧胧的是琢磨不到的追求,

弥漫的是烟雾,捉不到,摸不着。世情只余情,多余的情,只会让道心蒙尘。

万花之地的花,根深植于不染之地,不染尘,不染情。一心为道,即便总不知修道所求的究竟为何,可向道之心仍是一往无前的坚持。

可笑的坚持,可笑在不知到底有何意义的坚持。

然而,也正是这可笑的坚持,让不问世情,不染红尘的道心坚持己见,不受情所扰,不受己所困,不受人所惑。

可笑,却也有效。有效到不受情伤。

若是有选择,如今身为谷主,但彼时游历天下还不过是万花谷门徒的晚倾情会不会选择这可笑的一道呢,这个答案,即便到今日,她也没能找出。

有时她也会扪心自问,自己的执着,正因没能找出答案,所以心中才会有如此的执念吧。

与世隔绝数十年,可存在心中的种种恨意,还是无法消解。

是恨意,不是情意。因为再深的情意,总是会被时间消磨殆尽。可是恨意不同,终其一生亦难能忘却。

更不止难能忘却,不如说是不能忘却。不能,是强迫的不能,又是逼迫的不能,更是自己强逼自己的不能。

不能消解的恨,促成了她今时弥留于世的执念,若是连这一点最后的残余都忘记,那晚倾情此人的一生对其来说便会如没有过存在一般。

以花仙子之名行于世,以万花谷传人的身份步于尘,那段红尘事,更似红尘诗。经年所历,如今读来也不过寥寥数字。

寥寥数字,便概括了一生,一个人的一生,她曾真正活着的一生。

那短短数年的经历,是她人生最宝贵的时光,最宝贵的时光,却也让那之后的时日成了最苦痛的时光。

曾经最宝贵的时光确实短暂,而那最珍视的短暂之后,便只剩漫长,痛苦的漫长,折磨的漫长。

和风一叹,寄情与夜,寄愁与月,余下的复杂便如月夜不时忽闪的星光一般,纷繁杂乱,却也自成章法。

星月交辉,星光,月光,互相辉映,辉光洒在天上,再由天上慢慢降落,降落的自然不只是星月之光,那是点点灵华,似金雨霖下,滋润生长于万花谷中的灵花。

日夜交替,万物生息。

万物皆有存,存者为意,生存的意义。

星月下的孤单人又一次的自问,弥留于世的生存,真的是生存吗?

自问,也只有自答。因为没有他人能明了她此刻心中的滋味。

仰望天上争辉的星月,俯瞰地下争艳的花株。如果可以,她也许会期望结局会是情消意淡。

风习习,月下只影。吹来的花香,是一味,也是百味。

闭眼,鼻尖轻嗅,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芳香。只是这不同的芬芳,对她来说也成了习惯,成了厌烦。

忽然,闭目沉于花香的她轻轻皱了皱眉。风中夹带着的,也有一味熟悉的芳香。

虽是熟悉的味道,但和常年于此的香味不同,这熟悉的味道,也带着些许陌生。

陌生的当然不会是万花谷中的香味,这味道沾有风,沾有尘。

风中有尘,是红尘。红尘事烦,烦的人心不宁。

轻嗅道的陌生味道,是麻烦的味道。

麻烦从何而来,麻烦是有人带来。

月下独处的人,心知身处之地,平日素来是只有自己一人来此。

因为此处是晚晴楼,一栋虽言是楼,可并没有俗世楼之形的建筑。

嶙峋的奇石更迭,形状各异,异石异成孤傲,孤傲的不容一划圆润。可这突有棱角的石土,却又层层叠叠成奇形怪状。

奇在自然,怪在形意。

形之意,在楼之意,自然之石层叠成高处,最高处。

谷之意,山中有凹,凹非凸,凸着本就带着与众不同的高,凹者与其相反,带着的自然是埋于山内的低。

低者何言高意?那自是因一个孤字。孤之意,在于孤独,更在于孤高。

不淌浊世之污水,只身分影,皓光朗月轻照。高在孤高,更在清高。

清高的人,所立之巅,自然是高之处。

高有高楼,楼为加之意。加高,则是更高之处。

人非仙,仙非人。越是欲穷尽玄道灵途,越是能感叹道之无尽。

仙人两分,仙人两别。

分在天地,别在情意。仙者无情,仙途忘情。

行道之极处,自是要放下心中执着。

可是立于高出的人不同,她名倾情,倾情一生,怎可言忘情?又从何忘轻。

忘,不忘,只是望,带着殷殷期盼的望,更不知这盼望的结果是希望,还是绝望。

高楼望断,天涯无尽,无尽的是花海。

此处,并不只是孤在高,更孤在此楼处于万花谷唯有寥寥数人才可参拜的祖花之祠旁的绝花之畔。

绝地向是只有她一人为盼,今夜的香风却带来的与以往不同的麻烦。

品鉴奇花的,不只一人。

蓦然间,又是一花开。奇株异丽,自有殊异,有些芳华只有夜间才会绽放,不过玉华之花,却是日夜常在,四季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