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醒了？”
世界卫生组织把疼痛分成了五个等级，但要描述此时他的感觉，还是网友杜撰的十二级疼痛更加合适——比特么生孩子还可怕好吧。他根本没有半点起身或者睁眼的想法，可是他不得不缓缓睁开眼睛，仿佛身体不属于他一般。
“......这里是？”
他隐约感觉自己开口说了什么，就是太模糊了，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好像发出了相当空灵悦耳的声音。
“相对我出发的营地东南12点5，130公里的某处地下......我这么说你应该没有什么概念吧。先说说你从哪儿来的吧？为什么会暴露在天使眼皮底下？”
睁开眼后，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在闪动的火光里忽明忽暗，稚气未脱，但伤痕累累，精瘦，但肌肉明显，很快，他回忆起来，这个人是他不久前梦到的末世中救助了他的人。
这个梦还在继续吗......
或者这其实不是梦？
“我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这么回复道。
话说出口，他不由内心苦笑。不管是那个冥府庇护中的文明世界，还是这边这个诡异天使横行的末日世界，他都是这么开始的吗。说起来要忘你就给我忘彻底一点啊，有一些奇怪的细节倒是记得很清楚，比如他原来的性别是男，年龄是20。这些细节本来其实不重要，可是在这里，回忆起之前和现在的一切后，他不得不正视一个引人注意的点。
“是吗......那还真糟糕。”听到他说自己失忆后，对面坐在一堆废钢上擦拭着什么的男子显得有些同情。
“然后......我看起来是什么样的？”
稍微回过神来，他就立刻问出了现在最想了解的问题。
“嗯？”
男子似乎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几秒后，他才如梦初醒。
“哦，哦。不好意思，出神了一下。什么样啊......很......”
他抓耳挠腮地想着，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他的形容：
“惹人垂怜。”
这并不是单纯的中文词语，是多国语言拼凑而成的原世界不存在的词汇，中心意思就是可怜，让人想帮助这类的。
“那么——”
发问的他吸了口气。
“我是男是女？”
“......你连这个都忘了吗？这么严重啊。”
对方皱了皱眉，似乎在为他失忆的严重程度感到不安。
“就我看来，应该符合天坠前人们对于小女孩的一般印象。”
他稍微眩晕了一下。
好吧，小伙子，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加油，奥力给！首先就是借助火光确认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
“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自己瘦削单薄、明显为小女孩的身体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
对面的男子暂停手中的工作，皱着眉盯着他，不，应该是她。
“嗯，没什么，也就是三观被稍稍冲击了一下，啊哈哈，真要说起来三观其实是已经崩溃了。”
她双手环抱胸前，微微颤抖着。
他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但还是耸耸肩，回归了自己的工作。
“本来我准备问一下，你这样的女孩子会是从何而来，不过这样看来，应该问不出什么。”他缓缓说道，“在这样的世道，忘记了一切，呵，到底是幸运还是可悲呢。”
“现在，是什么世道？”她（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在这里时是女儿身的事实）缓过来后，继续发问。
“距今大约一百年前，发生了被称为天坠的世界范围的大灾难。”他将手中的物品竖起，双手交叉其上，并把下巴靠在了双手上，“全世界包括海平面的所有地方，都在一瞬之间被凭空出现的名为天使的怪物填满，以人类为首的几乎所有生物遭到了大规模种族灭绝式的清洗，其中尤以人类为甚，短短数小时内，全世界所有原有的秩序土崩瓦解，人口锐减至不足一亿，同时，天使似乎有针对性地对人类的文化产物进行了彻底的铲除，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悉，百年前的人们都是如何生活的了，我们只知道，现今已经几乎不存在除去幸存者可以口述保存之外的直接传承于昔日人类的文化。那场浩劫仅仅持续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天之后，大多数天使都消失了，只剩下少数天使还在焦土之上游荡，幸存下来的不足百分之一的人类开始探索新的生存方式。”
他顿了顿。
“经过了一百年，现如今，人类已经有了新的生存法则，可以适应如今这个天坠后群魔乱舞的世界。”
“群魔乱舞？”
“是的。天使的游荡固然是最大的威胁，这些怪物对人类的态度依然是天坠之时的样子，见人就杀，见到有价值的东西就毁灭。不过，在它们之外，我们要面对的威胁还有很多——”
“咔擦。”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木制品断裂的声音。
这种感觉是瞬息之间的，前一秒，周遭还是一片死寂，这一刻之后，四面的未知中就充斥了危险监视的意味。
男子立刻端起了他的武器。她这时才看清楚，他手中的是一把外形类似弩箭的武器。
“说什么来什么。嘁。”他对地面啐了口唾沫，“到我身后来。”
“咔嚓——”
黑暗中的声音增加着。
她只觉得后背发凉，默默背靠火堆，挪到了他的身后。
“顺便一提，我叫康。”他拉上弩弦，“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或者任何可以称呼你的代号？”
“......不好意思没有。”
“嗯......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先叫你双吗？”
“双？”
“啊。因为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我得一个人走下去了，现在看来，也没法丢下你不管，就成了双人行动了。所以，你懂的。”
康举起武器，对准了黑暗。
“这个名字取得可能缺少了点内涵，不过简单明了，我喜欢。所以你能告诉我现在在我们周围的是什么东西吗！？”
双情不自禁地揪起了康的后衣摆。
“......就是这个。”
康扣动了扳机。
下一刻，一个足有两个双大小的巨硕物体飞快掠过了他们身旁，越过火堆，挑起了无数火花。
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淡绿色的液体顺着物体缓缓延开。
康收起武器，走近，单手提起了那个物体。
看清物体真容的双一阵不由自主的反胃，双手捂住了嘴。
这是何等恶心的动物，既不是蟑螂，也不是老鼠，但却能让人立刻联想到前两者的一切负面形象，整体要形容，就是生长着老鼠毛皮的巨型狗头甲虫。
“狗头虫，天坠的副产物之一，融合物种中生命力最顽强的。”
康面无表情地解说着，同时另一只手拿着匕首对准狗头虫颈部偏下些许的位置狠狠刺入，令淡绿色体液喷涌而出，溅入火堆的体液沸腾着，助长着燃料的燃烧。
“它唯一的价值应该就是体液可以作为助燃剂了吧......双？”
提着狗头虫的康看着双，显出困惑的表情。
双缓缓瘫坐在地。
然后，眼前逐渐陷入黑暗——
——————————
“我了个大艹！那什么鬼玩意啊啊啊！！！”
他吼叫着从沉睡中复苏。
“冷静些，自称古人类的头，我们现在在搬家途中，太吵闹影响效率。”
小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的语气逐渐平息了他的躁狂。
靠靠靠，那难不成真的不是梦？天坠......这里也听到过这个词，可是，按这边来看，已经是天坠千年以上了，那个康却说，天坠发生在百年前......怎么回事？
不不不，仔细想想，这里你明显是颗男头，那边却是个女孩之身，肯定是有问题的，说不定有时间并不同步的情况......欸等等。
“小黑，我知道我们的常识已经相差甚远了，现在的人类不是曾经的人类了，不过，我想问一下，人类还有性别吗？”
“当然有，人类有所变化，但性别依然存在，男女之间的区别依然和千年前一般无二。”
“那，光看我的头，我像是男的还是女的？”
“......您之前似乎没有对自己性别认知方面的问题，是在刚刚昏迷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大脑活动导致认知障碍了吗？如果是这样——”
“很难解释，总之麻烦你先告诉我我看起来什么样？！”
“普通的黄种人年轻男性面容。”
他舒了一口气。
“哈——谢谢了。话说，搬家？”
他这时才想起来观察四周，发现自己和小黑正在一个和流浪地球的车内部很像的空间里，他的头被安放在座椅上，旁边就是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箱子。
“哦，对了。”
他回想起来，郁小双似乎说要暂时带着他一起生活......
有那么一瞬间，他涌起了一些正常青年男性该有的想法，但当他想要动手扶额却只能微微低头的时候，他不由哑然。
你当你什么玩意儿，一颗拿来摆客厅茶几上还嫌你时不时偷吃零食的比装饰品还不如的人头，人家带着你和没带你有什么区别？
他想着，看向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郁小双，只能看到她翘着二郎腿的背影。
“唉。怎么？她为什么搬家？”
“职务调整，也可以说是一种惩罚性发配，要去旧西区接替之前因过被派去镇守的申位勾魂使。”
“是吗。”
他吐出一口气。
总之，比起另一边那个完全一团糟的世界，他还是更喜欢这边这个同样莫名其妙，却还有秩序存在的世界。
“明天。”
郁小双突然开口。
“嗯？”
“明天才到旧西区。到了之后，小黑会给你好好介绍一下泉穷的情况，然后就要开始工作。你现在可以多休息一下，小黑会在这期间针对你的情况尽可能查阅资料，来想办法搞清楚你的现状。”郁小双顿了顿，“顺便一提，虽然你不用去遗物管理处了，不过他们还是按标准给了你编号——”
“2643。”小黑接话道，“我建议，出于便利考虑，在你回想起自己的名字之前，就先以这个编号代称你吧。”
“是吗......行吧。”
他想耸肩以示无奈，可惜只能微微缩了缩头。
“......我该谢谢你。”
“啊？”
郁小双抱着左臂的右手攥紧了。
“我绝对不能失去勾魂使的职务。”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决。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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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
已经熟悉的声音在双的耳边响起，促使她从熟睡中复苏。
“我们该移动了。狗头虫的香味已经传出去了，很快就会有别的东西寻味而来。”
“啊，嗯......”
双点点头。
话说，真是那边一睡觉，就换成这边，这边一睡觉，就回到那边，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切换法。唉，不怎么想看到这个世界，但没办法，要活命的嘛。
“咕~”
然后，双的肚子就很真实且正常地叫了起来。
“哦，你饿了吧。”
康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捣鼓了一会儿，就把一块烧熟的白色固体递给了双。
“吃点吧，吃完了赶紧赶路。”
“哦，谢谢——这是什么？”
双刚接过，准备下嘴，就意识到什么，多嘴问了一句。
“狗头虫的胸口肉，虽然营养价值有限，可也是狗头虫唯一可以食用的部位了。食物有限，别浪费了。”
康看出了双的犹豫，最后补充了一句，断绝了她推诿不吃的念想。
可能这就是世界末日吧。
双怀着要和世界为敌的心态塞进了这块肉。
复杂的味道......反正离美味相去甚远就对了。唉，好歹能填填肚子，不错了。
“那么，我们走吧。”
康背起他的武器，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
“等——等等我！”
双小声惊呼道。
“哦，抱歉，不小心按自己的节奏赶路了。”
康适当放慢了脚步，令双能凭借小孩的身体在堆堆废土之中也能勉强跟上。
“哈——哈——虽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我真的需要一点照顾。”
现在可不是装乖孩子的时候，她着实感受到身体对环境的难以适应。
“嗯，我明白。我只是——从来没有照顾过谁。”
康停下脚步，看着双，直到她走到他身边。
“稍微休息一下？”
“呼——不用了，走吧。这里不安全对吧？”
“严格来说——”
“轰！”
突如其来的惊天撞击声。
无数飞溅的碎屑迎面而来，康第一时间以身为盾，把双保在了自己的怀里。
心跳骤停的刺激，短短数小时，双已经经历过不知几次，可惜还是没有什么免疫力，虽然意识是一个大老爷们，可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贴在了康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才平静了一点。
透过尘埃，双仿佛看到了亮光。
“眯起眼睛。”
康站起身，端起武器，缓缓走向亮光。
双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康说的，眯起眼睛，慢慢跟着康走向了光源——
“靠边！”
康突然失声，几乎同时，他拦腰抱起双，紧紧贴在了一边。
下一刻，一道极亮的亮光划过二人藏身的通道。
“唔呀——”
凄厉的叫声回荡着，似乎是某种大型生物正在直面生命的终点。
随后，沉闷的撕裂声，咬合吞咽的声音，来回响起，令人脑补出一幅大快朵颐的景象。
“狩猎动作太大，误把通道砸通了吗......正好，再等一会，我们就能直接出去了。”康稍稍松懈了些，默默放下了双。
“外面这是？”
“大概是巨灯鲨在狩猎三足鹿花吧。”康蹲下身子，靠近双轻声说着，“巨灯鲨还要进食一段时间。可惜了，那家伙是连渣都不会剩的。”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似乎开始闭目养神了。
双稍稍缓了缓气息。
这个世界的节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混乱的，这一点，她一直在不停地感受着。
她叹了口气，学着康，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四周回归了死寂。
“可以了，走吧。”
康顺势发出了指示。
二人顺着被巨物打通的通道来到了地上。
这里是地势相对较高的位置，在这里，可以看到沙尘漫天，也可以看到黑暗底色里勉力彰显自己的燃烧天空色的各类骸骨、废墟。
“刚刚还有话没说完。”
康率先跳下，对着双张开手。双略加迟疑，就跳了下去，康稳稳接住了她。
“严格来说，除去极少数特殊地点，这个世界不存在对人类来说安全的地方了。”
他眯起眼睛。
“而我们明天要去的，就是极少数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