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屋外的龙吟几乎和慕荣一样高,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对峙着。
龙吟不言,慕荣亦知为难龙吟无益,仍旧不肯回头地对慕谦说:“父亲,孩儿体谅您的难处,不求您能率兵杀回去,只求您不要阻拦我去救他们,这都不可以吗!”
即使只是背影,众人还是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罕有的愤怒。
“哎!”
但听床上之人沉沉一叹,随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众人见状慌忙阻止,然慕谦却坚持要起来,秦苍和欧阳烈只好一左一右去扶。借着二人之力,慕谦才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然二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慕谦浑身都在颤抖,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额间冒出的细密的冷汗。
慕谦凝望了慕荣半晌,慕荣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沉声道:“父亲,您阻止不了我,除非我死,否则就算是单枪匹马,我也要杀回大梁去!”
慕谦眉间满是痛楚地闭了闭眼,然后对龙吟下令道:“把大公子捆了,关进他的屋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始终不肯回头的慕荣听见这个命令终于猛地转身,既惊又怒,不可置信地冲慕谦几乎是吼道:“父亲!”
“荣儿,听为父的话,回屋去好好清醒清醒。”慕谦满目是痛语重心长道。
慕荣红着眼满是不甘与愤恨地冲慕谦吼道:“父亲,您当真要对母亲和小篱见死不救?!他楚家人这么对我们,您为何还要对他们死心塌地!”
慕谦颇为疲乏地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沉重一叹,对龙吟轻声道:“带下去吧,若有人胆敢私自将他放出来,一律军法处置!”
龙吟淡淡应了一声“是”,便对慕荣恭敬有礼道:“大公子,走吧。”
慕荣看也不看他,只浑身颤抖着,红着一双眼满是怒火地盯着慕谦,半晌方咬牙说了一句:“我不服!为什么,父亲!!”
他大约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话多且大声过,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失态暴躁过,更没有与慕谦有过这么大的分歧。
这满屋子的人也从没见过这父子俩不和,纷纷惊得不知所措,就连少时便与慕荣要好的秦苍都未曾见慕谦罚过慕荣,当下也是傻了眼,怔怔地看着慕谦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龙吟慌张的叫声:“大公子!”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簇拥着跑出去,但见前院中心演武场上,一群护卫正将慕荣团团围住。而玉龙寨的人却好似事先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他们这边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寨里的男女老少却是一个人都不见,就像是刻意在避嫌。
“我不想伤你们,不要逼我!”
包围圈中央,慕荣的渊默已经出鞘,因着主人此刻的情绪,在场习武众人仿佛都能听见渊默的剑鸣。
龙吟生怕慕荣真的跟兄弟们动起手来会不小心伤到慕荣,毕竟刀剑无眼,故小心翼翼地劝道:“大公子,你冷静一点,相公这么做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此时,众将拱卫着慕谦上前来,慕荣红着眼看过去,目光死死地落在慕谦脸上,一脸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折磨却又不得不隐忍的痛苦,从未在人前流泪的他此刻眼中却充盈着伤心欲绝的泪,看着慕谦连连摇头,几近恳求道:“父亲,要我对他们袖手旁观,我做不到……我必须回去救他们!我不求您能给我兵马,我只求您,不要阻拦我……”
慕谦亦是一脸痛色,既心疼又担心慕荣真的会出什么意外,轻声道:“荣儿,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
慕荣激动地一声吼出,将慕谦还欲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慕荣竟露出了孩子一般委屈的哭脸,用质问的口吻问慕谦:“父亲,您告诉我,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何您还是不肯放下那些狗屁恩情和承诺!难道在您心里,他们真的重要到值得您用母亲和小篱的命去赌吗!”
慕谦眉间也是深深的痛楚,无声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慕荣一副哭脸很快便又被他惯常的倔强和坚韧取代,尽管眶中红意仍旧未散,眸中悲光依然,但他的表情却又变得凌厉起来,冲慕谦摇头道:“我做不到。父亲,今日无论您说什么,都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回去救他们!”
说着,他竟猝不及防地提起渊默就朝后方袭了过去。
乍一看,慕荣像是毫无防备地突然随意选了一个方位发起攻击,可仔细一看才发觉,他选择的那个位置是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就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缺口,在与众人对峙的间隙,他竟还同时留意观察了,并且精准地找到了突破口。
被突然袭击的那两名护卫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渊默裹挟刚劲之风、夹带着骇人杀气向他们袭来,察觉到杀机临身的他们本能地同时选择闪躲,而这一躲就给了慕荣空挡。他抓住了他们躲避的瞬间,渊默左右横扫开道,一口气冲出了包围圈!
一瞬间,原本呈原形将慕荣包围住的护卫们立刻变成了一个深弧形朝慕荣追去。
可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慕荣已经抓过一匹刚好拴在寨门前的马,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然后一拉缰绳,马蹄一扬,眼瞅就要顺势朝寨门冲去。
此时,秦苍、欧阳烈再也看不下去了,几乎同时拔剑飞身而起,飞檐走壁地朝慕荣迅速追去。
而与此同时,但见一把飞剑呼啸着精准地落在刚撒开腿没跑出两步的马蹄跟前,刚要飞奔的马儿受惊,嘶鸣一声蓦然停住,双蹄儿飞蹬的同时还将慕荣甩了下去。
慕荣早在马儿失控之前就已利落翻身下马,稳稳地落了地,同时秦苍和欧阳烈也停在了他的面前,一条白影也几乎是在同时飘然落到了他的身后,三人将他前后截住。
百里乘风将阻止了慕荣的明玥拿起,但见其剑明明如皓月,皎皎似清风,倒是与他的气质颇为相衬。
龙吟见状,立刻招手,让先前那些护卫都退了下去。高手过招,杂兵上场要么送人头,要么添乱。
慕荣右手紧握渊默,充满敌意地盯着将他包围的三人,脸上已不见了先前的痛苦哭脸,又恢复了从前紧绷的苦瓜脸,脸色较之平时也愈加阴沉,好像一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野兽。
“让开。”慕荣扫了秦苍和欧阳烈一眼,冷冷道。
“怀霜,世伯会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先冷静一下。”欧阳烈道。
“大公子,切勿冲动,倘若你和慕公有个差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背后百里乘风担忧道。
唯有秦苍抓住慕荣的目光,连他眼底深深掩藏的痛苦与纠结也没放过,低声问:“怀霜,倘若这样做就能救他们,那前方就算是有千军万马,做兄弟的也会陪你去闯!可问题是,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他们,连你自己也会羊入虎口。你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今日怎么失了理智?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从长计议,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慕荣握着渊默的手发出细密的碎响,他整个人也随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被他紧紧咬着,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可是,他到底还是没能压制住,以至于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渊默就已经指向了他面前的两人。
秦苍和欧阳烈闪得及时,奈何招架不住慕荣攻势的迅猛,第一手没打着,他竟以非人的速度和扭曲的姿态反手又攻过来,以至于两人都为他的反应和速度吃了一惊,险些没能避开他这几乎是连贯的第二招,幸好身后的百里乘风反应及时,明玥剑锋及时挡住了慕荣的攻势。
紧接着,这四人便混战成一片,弄得冬日的演武场也飞沙走石,积雪满天飞,那马儿也被慕荣释放出来的杀气弄得焦躁不安,一直在不停地骚动。演武场两侧陈列整齐的兵器很快就在他们的你来我往中东倒西歪,最后干脆被他们连底座也给掀翻了,十八般兵器滚落得满地都是。
慕荣似乎又拿出了昨夜长河谷的暴走气势,面对“围攻”他的三人是越打,怒火越盛,吼声也越大,渊默亦随着他杀气的暴涨而杀伤力倍增,以至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慕荣较量的秦苍和欧阳烈心下都暗暗吃惊,友情助阵、初次与慕荣交手的百里乘风亦暗自惊叹。这得亏了是他们三人联手,否则以慕荣现在的状态,他一个人只怕不出三十招就必定败下阵来了。
这一场剑光四射、飞沙走石的非常对决也看得观战的所有人都惊叹连连。如果不是因为这交手的起因跟场合实在太过不合时宜,许多人都要拍手叫好喝彩了!
当然,也有被慕荣散发出来的骇人杀气震慑到的,以至于有些人不自觉地寒毛直竖,这雷霆之怒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而在交战中心的秦苍和欧阳烈却渐渐觉出了别样意味。慕荣虽然可以说是在盛怒失控状态下,出手也称得上是毫无保留,但他们还是细心地觉察到了慕荣的异样。
与那日对付耶律图时杀气腾腾、完全失控不同,今日的他即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兄弟似乎还是本能地出手有所保留,而这也导致他好似无法尽情宣泄心底的怒火,两相焦灼拉扯之下,他的手下就渐渐现出了躁乱,出招逐渐不稳,渊默仿佛也随着他心绪的变化而渐渐失控,游走在三人之间的准度开始出现偏差。
“百里寨主,小心了。”
秦苍适时地提醒了百里乘风一句,毕竟这种细微的变化不是常年与慕荣相处的人是觉察不出来的。不过若是放任他这样下去,若是不了解情况的外人一个不谨慎,便极有可能被他时而走偏的剑锋伤到。
欧阳烈一边谨慎地应付着慕荣的攻势,一边仔细留意着慕荣的情绪。他这幅架势,与其说他想单枪匹马杀回大梁,不如说是在泄愤,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浓重的心疼浮上眉间。
其实,刚才龙躣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吧?他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他会把自己逼疯,可若是任凭他继续这样疯下去,只怕被逼疯的就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