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北,陵丘县槐城镇,“剿贼”大军驻防营地。
中军主帐里,楚天承依旧坐于主位凭几上,那张被一掌拍裂的长案已经换了新的。而在右侧宾位,面具男依旧右手搭在屈膝的右腿上一副悠闲的姿态坐着。
追风一袭白衣立在大帐正中,向二人禀报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两件大事,另汇报北境刚刚送达的情报。
昨日早间,慕谦已率领在玉龙寨修整的禁军残部启程返京,因为人数不多加上轻装赶路,快则五天慢则七天,他们必能回到大梁。
此外,白崇、郑淳虽然动静巨大,看似都要大干一番的架势,可实际上他们都只是在各自的镇守地盘加强了戒备等级,增大了关卡审查力度,提高了操练强度,目前为止并没有起兵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在防范什么一样。
楚天承看向面具男:“你怎么看?”
面具男看着他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好似在专注地想着其他什么事似的,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我猜,你打算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楚天承浓眉一挑,鹰眼带杀面露冷笑问:“此话怎讲?”
面具男仍像是在认真地关注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反问:“楚天承,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尽管面具男的目光并未转向他,可楚天承却好似看到了面具男面具下挑衅的冷笑,一双鹰眼目光更加锐利,杀意更浓。
“我就是想听你说。”
面具男终于不再看他的手,转头将视线移向楚天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极具挑衅意味道:“打从慕谦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败了,别告诉我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楚天承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意识到了又如何,我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是毁了也绝不便宜他慕谦!”
“呵!”面具男暮然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长河谷七万多忠骨,大梁城近千条冤魂,还有慕氏满门十余条人命,我真没看出来,慕谦哪里得了便宜。”
楚天承望向面具男的双眼中又增添了一丝探究,好似要看穿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动了恻隐之心?”
“……”面具男顿了一下,微带怒气道:“我动哪门子的恻隐之心!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楚天承暮然笑了:“你嘴上这样说,可到底还是改不了心软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这么天真。”
面具男语气猛然转厉:“除了楚天尧和他的儿子,其他人的死活我毫不关心!”
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他,更别提当面顶撞了,可这个人却不知这样当面顶撞他多少次了,楚天承却丝毫没有生气,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迁就他,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虽然楚天承身边的亲信都知道面具男这个特殊的存在,但极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让楚天承纵容他到这个地步。
楚天承只静静看着面具男,脸上仍是那种算计的阴笑,仿佛他已将这个人的所思所想全部都看穿。而他的这种眼神也让面具男极度不适,正要说什么,便听帐外由远及近传来一串急促的跑步声。
很快,那人便停在了帐外,气喘吁吁地向帐内禀报:“启禀大王,慕……慕……慕枢相!”
楚天承眉头一皱,冲帐外冷冷道:“慕枢相怎么了,把舌头捋直了回话!”
“……是!”外面的士兵清了清嗓子,稳了稳神,这才小心翼翼地接道:“回大王,前锋营刚刚传回的消息,有大军正在向我军大营逼近,领军的乃是乾宁军的廖副帅,探子回报说,慕枢相也在队伍中!所以邢将军和关将军命小的立刻来向大王禀报。”
这士兵说的邢将军和关将军便是玄甲左军将军刑名和右军将军关飞。直到此时,他二人都还不知大梁城中已生变,仇正已自尽身亡,仍旧听命于楚天承,希冀着他们所寄托的变革。
楚天承鹰眼一眯,霎时充满了暴戾寒光,周身散发出的浓烈杀气,猛的看向追风。
追风亦是一脸的惊诧,他们刚刚才收到北境传来的情报,说慕谦昨日才率领禁军残部启程返京,现在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怎么这边却汇报慕谦出现在大梁了呢?!
“是嘛……”楚天承沉默了良久方意味深长地说出了两个字。
帐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楚天承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鹰眼却泛着刀光剑芒,似又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账外的传讯兵快按耐不住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楚天承终于发话了:“知道了,下去吧。告诉刑将军和关将军,严守阵地,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是!”那名士兵应声又跑远了。
楚天承仍坐在凭几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撑在案上,眼中的波动已然平静了下去,再看不出一丝着慌,看向面具男皮笑肉不笑道:“被你说中了,我希冀的最后一搏落空了。”
面具男的头微微偏了偏,看着楚天承问:“那你可看透慕谦,不,看透独孤仇此局了?”
楚天承半歪着头,用撑在案上的那只手托着脸,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答:“大概猜到了。”
北境玉龙寨的迷魂阵是从何时开始的,慕谦又是如何避过九门的视线一路南下并请动乾宁军的,这一切不用多说,显然是司过盟,或者说是独孤仇布的局。
面具男又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楚天承还是那副歪着脸的姿势抬眸看了看面具男,嘴角一扬:“如何做?现在除了撤退,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面具男不作声地看着他。
而此时此刻,在“剿贼”大军驻防营地之北,远山覆雪,层林萧瑟,物华皆休,生气全无,但阳光却格外和煦,映照铺满天地的白雪,显得格外耀眼明亮。
但见天地苍茫间,一个由数个小方阵组成的巨型方阵在距离“剿贼”大营不足十里的开阔地带摆开阵势,战马雄壮,士兵威武,旌旗招展,气势凌人!
而在大军的最前方,除了廖寒英和隋靖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便是慕谦!
对面也同样列着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方阵,不过数量却连乾宁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不足三千,不过看起来声势也还是挺大的,在前领兵的便是玄甲左军将军刑名。
刑名高坐马背,抬起执鞭的手指向对面的慕谦高声责问:“逆贼慕谦,太祖皇帝对你恩同再造,先帝亦待你恩重如山,陛下更是敬你如师长,可你却恩将仇报,勾结叛臣密谋造反不说,还暗通竘漠通敌叛国,你罪该万死!如今你竟带着叛军兵临城下意欲逼宫,难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嘛!”
仇正为了保护部下,当真从未对他们说过真相,所以刑名和关飞至今都还不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以为慕谦是真的谋逆叛国了,所以见慕谦带着乾宁军回来了,便以为是叛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
对面廖寒英那个吹胡子瞪眼啊,气得恨不得策马奔过去,逮着刑名狠命收拾一顿,转头却见慕谦只用饱含沧桑、凄楚、渴望的眼神遥望着南方,廖寒英便知,他压根就没听见刑名的话,此刻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大梁。
慕谦的脸色极其苍白,一袭战袍就好似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一样,外强中干的身躯好似就快难以支撑这沉重的铠甲。
他的右手一直虚捂着心口,耶律图那一枪留下的伤口一直在叫嚣,重伤的痛楚极其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可他却还是强忍住没有发泄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还远没到可以松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