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沉,乌啼凄哀,朔风凛冽,寒气逼人。
就在大梁城中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这一夜,在大梁城南太清群山中一座四面绝壁的台形孤峰半山腰上,千年古观凄冷独立,如火夕阳将其映照得格外孤绝险峻。
玄灵观西,清冷的小院中,三层小楼凤隐楼顶层房间里,除了云殁之外,其余三人皆在,再加上老管家周桐,所有人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年。
今夜恰好是慕篱昏死过去之后的第七夜,若无意外,今夜他就该醒转了,只是他们不知他究竟什么时辰会醒来,是以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全部都守在炉红烛曳的房间里。
看着那个眉目紧蹙含悲、眼角间或有泪滴划落、叫人不忍去看的昏睡中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周桐在一旁直摇头叹气,云清担忧不已问他:“周伯,公子这样子真的不要紧吗?”
“哎!”周桐看着慕篱沉重一叹:“公子秉性内敛隐忍,常年忧思导致他五内郁结,一粒九转还魂丹更是极损元气,今后他若再这样忧思郁结、隐忍不发,长此以往,只怕难免会伤及根本呐!”
众人齐看向那个仍自沉浸梦中的少年,个个面色都沉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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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似乎摸到了什么腥热的液体,伸手一看,满眼腥红!
慕篱猛然睁开了双眼,视野之内是一片白雾茫茫,耳边是呼啸不断的阵阵阴风,混杂着寒鸦瘆人的呜啼和穿透荒野的野兽嚎叫,四下望不见一人。
慕篱猛然低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正坐在四周望不到头的白骨腐尸堆上!
就在他惊魂未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白雾蒙蒙中缓缓浮现出来,慕篱一下子愣住了。
那人来到他的面前,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笑着向他伸出手。
不知为何,慕篱竟一下子眼泪决堤,胸中似有一股说不出是悲是喜的洪流在翻滚。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他瞬间觉得一股极致的温暖流入心田,同时却又夹杂着一股巨大的悲楚,他想要放声嚎哭,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柴素一的手轻轻抚过慕篱的脸庞,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慕篱几乎都能感受到这掌心里传达出来的不舍和悲伤。
只听得慈母缥缈绕梁的嘱咐声传来:“篱儿,答应为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柴素一的身影便又迅速飘离,渐渐隐入迷雾中。
慕篱骤然一惊,不由分说抬腿就追,然而伸出去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个渐行渐远的人。
“母亲!母亲不要走!母亲!!”
慕篱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滴一滴地吹散在寒风中,却还是无法留住那个终是没入茫茫白雾中的人。
柴素一的笑容在最后消失的那一刻仍在对慕篱说着:“篱儿,答应为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慕篱心碎地呼唤着猛然惊坐起来。
他,终于死而复生,再世为人了!
“公子,你终于醒了!”云清第一个露出喜悦道。
然而,其他人没一个出声,都心痛地望着那个惊坐而起的少年。
慕篱满脸泪痕、浑身冷汗地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手紧紧地捂住心口,那里一阵阵的抽痛感还清晰地残留着。
过了许久,但其实也没有多久,他才转头看向床前围了一圈的四人,满脸泪痕,眸带茫然,好似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反而令众人都不忍心看他。
云酆双眼紧闭,眉宇间都是抹不去的痛色,云清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云翊默然撇过头去掩饰抹泪,唯周桐发出了一声沉痛的叹息。
慕篱看了看他们,又左右望了望房间情形,忆起刚才梦中的一切,恍惚的神智这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低头看向摊开的双手,发现满是汗的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连忙合掌用力握住,好半天才渐渐抚平。
然后,他放下双手攥紧了被子,低下头闭上眼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良久方用极度低沉暗哑的声音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云酆揖道:“回公子,今日二十九,现在是酉时末,公子你已经睡了七天了。”
是嘛,已经七天了啊,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啊……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更不见他悲伤落泪,只是攥被子的手更用力了些,这极致隐忍的反应令众人竟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周桐。想起了周桐适才的话,众人皆面色凝重。
慕篱再度抬起右手捂住心口,仍旧紧蹙着双眉闭着眼沉声再问:“是姨父,还是我娘?”
下立四人明白,慕篱这问的是他此次假死的事是谁安排的。
三大尊者皆看向周桐,周桐遂将当初独孤仇给柴素一九转还魂丹之事复述了一遍。
慕篱听后依然没有言语,只是攥着心口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这无声的至悲至痛更叫人不忍。
是嘛,原来如此啊!原来姨父还曾留下过这样神奇的救命仙丹啊,而母亲却将这唯一的一颗救命仙丹给了自己!
母亲,值得吗!用慕氏满门数十条性命换我这副病体残躯,值得嘛!
耳边回响起诀别那日慈母的话语:“篱儿,不用替为娘担心,我跟随你父亲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危机又算得了什么。既然逃不开宿命的安排,那就坚强面对,今后无论你将何去何从,为娘都会永远支持你,但有一点,我希望你永远记在心里,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永远不要沦为仇恨的奴隶!万事有因果,天道好轮回,为恶之人终将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你一定不能成为这代价的牺牲品!”
攥着心口的手更加用力,心更加剧烈地抽痛着,就好似有人正拿着利刃在对他的心不停地施以凌迟之刑,令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母亲……娘啊……
泪终于从他紧闭的双眼中划落,他到底还是哭出来了。
从桃花树下跪柴素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隐约预感到不详,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详!
他本以为自己的布局虽冒险,但应当是来得及挽救天牢中的亲人的,谁料天意弄人,少帝竟会突然下那样的圣旨,而他亦突然晕厥,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原来一个人无论变得多么强大,终究还是有救不了的人和挽回不了的遗憾!
对不起,是慕篱无能,对不起……
他在心底重复了无数遍对不起,巨大的悲痛、自责与悔恨在他体内肆虐,而他却极力压抑着,不让他们发泄出来,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要艰难太多,经历此番浩劫活下来的父兄必定承受着比他多十倍、百倍的痛苦!
“公子……”
见慕篱情况不对,云酆轻轻喊了一声,慕篱却只是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即将说出的话。
慕篱仍旧紧闭流泪的双眼维持着那样的坐姿又静默了许久,极力调整情绪。等他再度睁开眼时,他的表情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宁静从容,只是他藏于眼底眉间的伤痛却怎么也抹不去。
只见他向众人极轻极浅一笑:“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了。”
他边说边掀开被子继续道:“好了,现在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生生地卡住了,才刚收拾好心绪、重拾回来的宁静从容也瞬间凝固了,他就那样愣愣地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他那披散的长发,半晌无声,众人眼中的痛惜也都随之加深了,愈加担忧地看向他。
慕篱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动作稍有迟疑,撩起一缕长发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才确信不是自己眼花。
他的头发,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