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天启十八年,帝都大梁城。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廿载之年,倏忽而过。
丛山凋敝冬景肃,叶落草枯物华休,转眼又到一年寒冬。
已是孟冬末,帝都倒是下过几场雪,但都不大,寒气四溢的路边只有少量零星的积雪,随处可见人们未清扫干净的落叶被冷风吹着四处漂泊。
寒夜森森,孤月高悬,衬出几根伸向漆黑天际的凛凛枯枝。
寒月之下,巍峨高墙拱卫着大梁城内参差林立的宫苑民宅,护城河绕高墙静谧地流淌,城外乡居草舍散布田野林间,几条清河在冷月之下泛着寒光蜿蜒其间,徐徐流向远方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错落绵延的山峦,山林中不时遥遥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鸟兽啼鸣。
忽而五匹烈马奔出群山驰上官道,朝大梁城飞奔而来,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打破了暗夜的宁静,一行人马转眼便抵达城南朝阳门外护城河边。
只见为首之人一拉缰绳,马儿连声嘶鸣,高扬前蹄凌空飞蹬数下才落地。浓重夜色虽掩去了马上之人的面容,但仍可辨出他英姿挺拔,一身金漆明光甲熠熠夺目,胸前两片护心镜在幽暗月光反射下忽明忽暗。
闸楼上值夜士兵听见异动高喝:“城外何人!报上名来!”
马上之人只仰头瞅着城墙上的士兵不语,一双在黑夜中仍闪耀着摄人心魄之光芒的眸子透着隐隐的不耐和怒火。
身后两名银铠将领之一赶忙代答:“此乃枢相府大公子,因二公子病危,特告假回京探望,还请兄弟代为通传!”
楼上士兵闻言“啊!”了一声,口吻立刻变得无比恭维谄媚:“原来是枢相府大公子,小的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大公子恕罪!”
在慕篱降生前,慕谦与柴素一膝下虽无亲生子,但却有一养子,名唤慕荣,乃柴素一兄长之子。
慕荣襁褓中丧母,生父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柴素一不忍幼子无依,自小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养,成亲后亦不忍相弃,遂收养了他,将之一并带走,时年慕荣才三岁。
慕荣自幼聪颖好学,从小便随慕谦混迹于军营,可以说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是故长到十五岁那年,他也顺理成章地随父从军了。
如今慕谦已官至枢密使,掌天下兵马,握大魏军事大权,人称“枢相”,同时获封“上柱国大将军”武将最高荣誉职衔,可说是权倾朝野,荣耀万丈,试问有谁不想巴结他呢?
而慕荣现在所任职的紫耀军原先的主帅便是慕谦,后来慕谦回京任职后,他则一直留在紫耀军中历练,如今也已是紫耀军副帅,可说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试问有谁敢藐视身为慕家长子的他?又有谁不想巴结他呢?
所以,慕荣已经习惯了,即便光线昏暗,他也几乎能想见那士兵突然变得讨好的嘴脸,始终不曾开口的他只拿眼睛盯着闸楼上,握紧了缰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连夜幕笼罩中的背影看起来都透露着不悦。
哪怕早一刻也好,他必须尽快带着千里迢迢请来的大夫回府,因为他的幼弟正徘徊在生死边缘!
半月前,远在北境鄢都驻地的他收到了幼弟病危的家书,当即便策马南下前往药谷去请百草神医。
百草神医姓顾,名和,字时珍,乃药谷创始人。传闻顾老神医不仅医术超群,而且还能起死回生,最喜云游行医,于乱世之中救人无数,著有《顾氏百草经》广传于世,故而世人尊称其为百草神医。
后来,老神医于大魏南部边境沭阳河畔钟灵山脚下发现了一处僻静山谷,便在其中结庐定居。老神医为此谷命名为药谷,此后药谷便成为了世人神往的救命圣地。
所以,当慕荣得知幼弟病危且群医无策时,当即便想到了南下药谷去请百草神医。
然而,当他日夜兼程赶到药谷时方知,老神医出谷云游已十余载,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谷中只有他的嫡传弟子墨尘留守。
有个神医嫡传弟子总比没有强,于是他便只好将墨尘请回来了,一行人日夜疾驰狂奔,终于七日内赶到了大梁城。若非为照顾墨尘身体,他恨不得插了翅膀一日之内飞回帝都!
先前那喊话的将领名唤明剑,与他并肩之将名唤陆羽,两人皆为慕荣之心腹副将。
陆羽从慕荣的背影感受到了上司的情绪,劈头就对城楼上的士兵吼道:“废什么话!赶紧去通报啊!没见我家公子着急进城嘛!”
明剑连忙低声喝止他:“岂勋,你又犯浑了!”
闸楼上的士兵被陆羽一声吼,倒是连连毕恭毕敬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禀报璩将军,请大公子稍待!”
“有劳了。”明剑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却见那士兵早已没入雉堞后消失不见了,于是明剑扭头就小声教训起陆羽来。
“你呀!说话总是这么口无遮拦,祸从口出你不知吗?若是因你这张嘴连累了公子,我看你到时如何收场!”明剑说着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一下陆羽的额头。
陆羽拿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一直背对他们的慕荣,有几分委屈地小声嘀咕道:“我这不也是替公子着急嘛~我们在外多耽搁一刻,二公子的危险便多一分,这万一……唔~”
明剑赶在陆羽吐出不该有的字眼前隔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贴到陆羽耳边道:“你个二愣子,还说!”
陆羽眼睛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很快意识到刚才的错误,连忙点头表示明白,明剑这才放开了手。
陆羽连拍了好几下胸口,心道好险好险。这张乌鸦嘴差点又闯祸了,今晚碰上公子心情极差,只怕惩罚也会比平常要严厉得多。往常军棍、禁闭、跑圈、伙房等等什么都挨过,可这回要是撞枪口上,还不定怎么个死法呢!
他这个人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愣头青一个,唯独怕他的主子兼上司慕荣,以及他的结拜义兄明剑。所以平日里他犯浑时,除了这两人,也没旁人能制得住他。
在他们后面的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闹腾一言不发。因为光线问题,加之二人皆着深色斗篷,故而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两张脸的轮廓。
不多时,闸楼门缓缓开启,吊桥也徐徐放下。慕荣抬头便见闸楼上雉堞垛口出现了一个明光银铠的将领,旋即向楼上之人拱手感激道:“多谢了,一清!”
闸楼上璩华亦拱手还礼,不无关切道:“不必谢我,怀霜,是太子殿下有令在先,若你回京,无论何时,京城各门一律放行,并免究犯夜之罪。快回府去吧,二郎已等你多日了!”
自月初起,慕家二公子便突然病重不起,此事也惊动了天启帝,在离京前特意下旨让太医署尽全力救治慕篱,太医署的人奉旨轮番进出相府,京城内外但凡有点儿名气的大夫也都让相府请了个便,可二公子的病却是不见一丝好转。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在传慕家二郎怕是熬不过去了,故而慕荣的归来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少时便与慕荣交好的璩华自然也盼了慕荣多日,对他的归来也是满怀希冀。
吊桥已放下,慕荣一牵缰绳一夹马肚,马儿便飞上吊桥,一行五人顷刻间便穿过朝阳侧门闪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