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中目标时,两个孩子大约都还没反应过来,慕坚白最后还望着慕荣喏喏地叫了一声“父亲……”。
而刘蕙则仍然带着她那温柔无双的笑容看向慕荣,最后轻轻唤了一声:“大郎,保重……”
利箭刺入心脏的刹那,柴素一一脸的解脱和释然。
生命最后一刻,她将目光投向慕荣,眉眼间仍是慕荣所熟悉的慈祥和温柔。
“荣儿,答应为娘,为了你父亲,为了大周江山,好好活下去……”
然后,她含笑闭目。
整个世界突然陷入极致的静,所有人都懵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催命符。
楚天承抓狂地往城楼上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长弓还在手、箭却已离弦的郑淳。
“郑淳老匹夫,你竟敢坏我好事!!”
然而,郑淳却犹如没看见他、也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只顾回头在身后挤得满当当的将士当中搜寻那个与他同时出手的人,却是只看到了清一色的铠甲,看不出任何异样。
隐藏在人群中的云酆心头突然窜过一股强烈的痛楚,鼻子一酸,眼中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云清和云翊看见他将释放暗器的手缓缓负于身后,握紧,然后沉默地闭上了眼,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
公子,这份罪业,我们陪你一起担!所以,请你一定要挺住!
而后,他睁开眼望向前方被众人包围的慕荣,眉心微皱,终是露出了不着痕迹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君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尽管这个试炼残忍、无情,但请你一定要撑住,万莫负了公子为你付出和牺牲的一切!
郑淳寻人无果,于是只得将目光收回。而在他忙着搜寻那个同时出手的神秘人时,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毫无意外地集中在慕荣身上。
只见他整个人都好似被人下了定身符一般,双眼只怔怔地望着城外囚车上闭目垂头、再也不会抬头睁眼看向他的至亲,目光却并无焦点,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嘈杂,一时间好似聋了一般,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看着慕荣望着城外一动不动,城上所有人也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又担忧他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举动。
郑淳迈步上前,他已准备好了面对慕荣滔天怒火的准备。
自他拿起弓箭的那一刻,他便已做好了担起这份罪业的觉悟,哪怕是死于慕荣盛怒的剑下,他也绝不会后悔!
只见他在慕荣跟前郑重地跪了下去,平静道:“君侯,陛下的大业才刚建立,绝不能在此时生乱,而你是陛下唯一的希望,老臣亦绝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身为军人,老臣更要替陛下守好疆土,护好子民!所以,老臣绝不后悔适才所为,即便君侯将老臣就地处决,老臣亦无怨无悔!”
众人皆被郑淳这一段霸气的陈述震撼到了,纷纷对他钦佩不已。
就在这时,天际一道惊雷劈下,慕荣混沌的意识终于被惊醒,刚才被他本能屏蔽的一切此刻通通回到了他的意识。
一时间,适才压抑的所有情绪在瞬间反噬他身,一股腥热迅速上窜,他一口鲜血呕出,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落。
“大郎!”
“怀霜!”
“君侯!”
“大帅!”
……
顿时城上乱做一团。
跪着的郑淳恰好精准地接住了飘落的慕荣,见他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他心疼不已。
然而,慕荣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竟还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极其艰难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他便彻底晕厥了过去,周围又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声。
郑淳将慕荣交给欧阳烈和乘风他们带下去了,他则独自呆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对不起……吗?
原来,他的觉悟并不比自己少。
原来,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替他担罪业。
原来,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这本该是他做的事,因为除了他,没人担得起这份罪业!
与此同时,城下。
隐身在魏军中的楚昭将今日这一切看得清楚分明。
今日情形,眼下这结果的确最是两全,却也是最残忍的抉择。如此果断决绝,如此霹雳手段、菩萨心肠,越发让他觉得这不像他过去交手的那个独孤仇了。
他所熟识的那个独孤仇应该没有这样的智慧和手段,更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决绝!
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中泛出邪魅的笑,笑中透着狠辣,仿佛盯着一个已经在他掌控中的猎物一般。
尽管这五年来,楚天承基本上已经认定独孤仇还活着,但在他看来,独孤仇的“生死”依然是个迷。
自从“锁心蛊”事件以来,他每和独孤仇交手一次,就会发觉这个独孤仇越发的深不可测。
他的做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好像是在逐渐认识一个全新的对手一般,这让他很是疑惑不解,却又让他越发地想要扒开他的面具,看清他究竟是谁。
楚昭在楚天承手里的牌都被拍死后,终于换了从前一贯的黑衣面具装束来到了魏军阵前,停在了楚天承身边。
正在气头上的楚天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舍得出现啊!”
楚昭面具下的眼露出狡黠的笑:“你的杀手锏白费了。”
一句话就把人呛得吐血,楚天承正欲发火,结果人家不带喘气儿地又接着开口了:“我警告过你,独孤仇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能困得了慕荣,却未必奈何得了独孤仇和他的司过盟。”
楚天承也是恨得牙痒痒:“哼!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楚昭斜他一眼,都懒得回怼了,望向城头,眼中布上意味深长的笑意道:“最终决战即将到来,成败在此一役了,虽然照我的估计,你多半还是没有胜算。”
正在气头上的楚天承今日竟然罕有地对楚昭的挑衅反击了:“哼!我输了,你也不会好过!别忘了,在助我成就霸业之前,你都休想报仇雪恨,了结心愿!”
楚昭面具下一双看不真切的眼似是短暂而迅猛地闪过杀意,却又很快布上不明的笑意,眯着双眼看着他阴阳怪气道:“那我便祝你能顺利拿下锦州,呵!”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楚天承眼中充满了探究。
然后,他突然又笑了。
他听得出楚昭刚才那句话中的矛盾,既希望他能拿下锦州,却又包含着诅咒他失败的意味。
楚天承早已看穿,如今支撑楚昭活着的动力除了楚天尧,还有就是看他失败受挫大业不成。
他对楚天尧的仇恨无可了结,对自己的愤怒又无从发泄,所以他日日都活在矛盾煎熬中,说话做事也常常自相矛盾,而看他活得这样痛苦纠结矛盾却是楚天承现今生活中的一大快事。
所以,他突然心情大好,以至于他对没了人质这件事也没那么让他生气了。
于是,联军便开始有序地撤离。
此时,天际一声响彻苍穹的惊雷震天动地地传来,随即天幕像是漏网一样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雨珠,酝酿了多时的大雨终是倾盆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