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所言正中慕谦下怀,与裴清颇有深意地一对视,慕谦便看出了裴清的坚决。
显然,这个狡猾的老头儿也看透了此事背后的阴险用心,也不愿敌人阴谋得逞,不由暗笑:裴水镜果然还是那个“以民为贵”的裴水镜啊!
慕谦知道,这老头子此时冒出来说话并非是因为他对周室有多忠心,更不代表他对慕家有多忠心,他自来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他心中所效忠的苍生。
只要是对天下苍生有益,只要是为黎民造福,那么无论君临天下的是哪家,无论坐在帝位上的是谁,他都会拥戴,甚至会一反他平日低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油滑的做派,变得犀利、高调、强势。
因此,他绝不会坐视好不容易开始走向太平的大周被有心之人祸乱!
由是慕谦看向沈慈严肃地问:“沈卿,百里将军人现不在京中,无法与其当面对质,你说他是朕与凤仪之子,可有其他凭证?”
见沈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慕谦便知他早有准备。
但听沈慈信心十足道:“回陛下,臣请传唤两个证人上殿,陛下只要见过他们之后,真相立见。”
慕谦双眼一眯,果然是有备而来,龙袖一挥:“准!”
管你有什么准备,若果真是你们背后在搞阴谋,那我慕谦还会怕了你们不成!
于是,候在殿外的证人被带上殿来。而当慕谦见到进殿来的四人中为首的两人时,瞬间便又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被带上来的四名证人,后面的两人是玉龙寨的铁二和朱三,而走在前面的两人便是玉林和耶律图!
“玉娘!”慕谦乍见玉林,惊唤出声。
下面四人来到大殿上,除了耶律图是站着抱拳行礼之外,其余三人纷纷跪拜道:“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慕谦未等他们说完便早已在群臣惊愕的注视中走下御阶,一把将玉林扶起,双眼放光激动道:“玉娘,当真是你!”
身后铁二、朱三也随之起身。
故人重逢,玉林亦欣喜不已,却又满腹心酸,含泪道:“陛下,是奴婢,想不到这辈子奴婢还能活着再见您一面。”
慕谦亦满是岁月沧桑的感伤,含泪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我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只是,两人心中都牵挂的那个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两人心中各自悲伤,却又各自欢喜,一旁耶律图看着他们这副感人的重逢画面,却是心中憋火。
由于楚天承暗中作梗,叫胥江严加看守,不许他在面圣之前与玉林见面,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也是直到今天才见到玉林。
只听慕谦道:“你回来了就好,快告诉我,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既然你们还活着,为何不回来找我?你可知我找你们找得好苦!”
玉林将含怒带怨的目光投向耶律图,冷笑道:“陛下,我们为何没能回来找您,这就要问耶律大将军了!”
慕谦是早已看到了耶律图,却不解他为何会作为沈慈口中的“证人”出现在这里,且看他一副胡商的打扮,显然是以胡商耶律图而非以竘漠大将耶律图的身份来的。
玉林看着耶律图完全就是一副看着仇人的面孔,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看着他道:“当年,夫人在战场上与一竘漠小将对战时不幸受伤昏厥,眼看那胡人要将夫人带走,我便拼死抵抗,只恨我能力不足,非但未能救得了夫人,最终还被他一并绑走,带回了竘漠。”
玉林用的是“绑”字,并且说这话时,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耶律图,所以那名竘漠小将是谁已无需多言。
慕谦先是惊诧,而后亦是红着眼睛惊怒地看向耶律图:“难怪我当年遍寻凤仪不得,原来竟是被你带去了塞北!”
耶律图看着慕谦的双眼亦满是愤恨道:“没错!凤仪一身胜过无数男儿的武艺,她在战马上的无双英姿,还有她倔强刚烈的性情,无一不让我倾慕。那一战,我被她彻底征服了,所以见她受伤,我担心她在战场上被刀剑误伤,怕她被不长眼的战马踩死,甚至怕她被你们汉人的士兵踩死!”
言外之意就是在怪慕谦竟然不顾妻子的死活,将她一个人放在那兵荒马乱的战场!
“所以,我才好意将她救起,带走玉娘也实属无奈,因为当时凤仪的伤势堪忧,所以我只好将她打晕,一并带走。”
“好意?!无奈?!”玉林冷笑:“你分明就是见色起意,对我们夫人起了歹念!你怕我再闹下去会将陛下引来,你怕节外生枝让你的歹念无法得逞,所以才索性将我打晕一并掳走!”
耶律图眼一沉,冷峻道:“就算我对凤仪起了歹念又如何,你不可否认,她的命的的确确是我救回来的!”
“可你当年却以此为借口,迫使夫人为报答你所谓的‘救命之恩’而无法离开!你将她软禁不说,后来还不顾夫人的拼死反对强娶了她!若非夫人当时已有孕在身,她早就以死明志了!”
群臣爆发出一阵惊呼,慕谦亦无比震惊地看向玉林。
玉林由是看向慕谦凄凉笑道:“是的,陛下,当年夫人与您失散时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原是打算再过一个月,等胎像稳定之后再告诉您这个好消息的,可谁知……”
玉林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慕谦闻之更是心痛如绞!
当年那一战,他为保护陷入敌军包围的主帅楚耀宗而不得不暂时弃爱妻于不顾,待楚耀宗脱险他再回转去寻时,却是再也不见爱妻踪影。
多年来,这件事始终藏在他心底,从未有一天忘却,而今他才知,原来当年爱妻被迫与他分离后竟曾遭遇此等不幸,更原来,她那时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玉林又望向耶律图面色转冷道:“而你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认定夫人为了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寻死,所以你才会不顾夫人的反对强行娶了她,再后来便是十年的软禁生涯!无论夫人如何反抗、恳求,你就是不肯放她走!”
耶律图的眉眼亦极怒地挑动着,谈及此,他心中压抑三十余年的恨便油然而生。
“是!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做得不够光彩,我耶律图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得起我皇,下对得起万千将士,于公于私我都没有任何觉得亏欠的地方,可唯独在凤仪这件事上,我违背了自己的道义,即使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得到她!我甚至不嫌她已有孕在身,对司南也尽最大的努力将他当做我的亲生骨肉对待。将近十年的时间,我从未强迫过她,我将我的一整颗心完完全全地掏给她,我以为她终有一日会被我感化,会接纳我,可谁知她的心里却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慕谦!”
那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十年里,他与楚玥一直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孩子也受楚玥影响,知道自己的生父名叫慕谦,是中原王朝的大将军,是人人闻名丧胆的大英雄,故而无论他如何对孩子好,孩子对他也一直是敬而远之。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过,对楚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对她的孩子也疼爱有加,视如己出,因为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她终会明白他的真心。
可他终究还是败了,败给了一个十年里一直不曾存在、可他却始终无法战胜的中原男人!
乾阳大殿上,文臣武将们伸长了脖子观赏着今日这场别开生面的朝会,对耶律图与他们的皇帝陛下之间竟还有这样一段比戏文还精彩的恩怨纠葛而纷纷八卦心爆棚,谁也不曾插嘴,但当听见耶律图竟当众连名带姓地直呼慕谦的名讳时,他们还是表现出了极度的不满和愤怒。
耶律图将他胸中积压了三十余年的愤怒一股脑地宣泄出来,可谁知慕谦的注意力却出乎他的意料,有些痴惘地看着耶律图问了两个字:“司南?”
玉林看向慕谦眼含热泪道:“是的,陛下,夫人为小殿下取名叫司南,慕司南。”
司南……思南……
慕谦顿时明白了楚玥的用心,因而再度热泪盈眶。直到今日他方知,原来他和凤仪还有个孩子!
玥儿,我苦命的玥儿啊,你叫慕谦拿什么回报你这一世的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