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便还是回荣儿那里去吧,想来他们必定也有许多疑问等着你回去解答。”慕谦对玉林如是道。
或许比起人多眼杂的皇宫,慕荣的那座侯府可能是整个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了,不仅有侯府卫兵,还有慕谦派去的武德司暗卫,更有司过盟暗中的人马,三管其下,毫不夸张地说,那真的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玉林道:“多谢陛下。”
只听慕谦声音满是沧桑悲凉道:“玉娘,此去北境,再见不知何年,你要多保重。”
玉林知道帝都与北境相距甚远,此一别便极有可能是今生难再见,故含泪道:“陛下也是,您身系社稷苍生,更要保重龙体。”
慕谦点头,然后吩咐道:“常安,替我送送玉娘吧。”
常安:“老奴遵旨。”随即向玉林道:“玉夫人,这边请。”
玉林向慕谦再一拜,最后望着他含泪道:“陛下,请多保重,玉娘……告退了。”
这一眼,只怕就是彼此今生最后一眼了,慕谦却只是淡淡笑着点头:“去吧。”
玉林临走前又回头一望,而后才在常安的引领下出了崇华殿,向皇宫这牢笼之外走去。
玉林的身影已完全不见,慕谦却仍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发呆,直到裴清轻声一唤:“陛下。”
慕谦回过神来看向裴清,裴清亦看着他,两人就这样看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深夜在这殿中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些逝去的人,那些被岁月湮没的过往。
“文仲,朕自知有愧于你,但看在朕来日无多以及你我昔日的兄弟情分上,望你能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尽管吩咐,臣无敢不从。”
“太子年幼,根基未稳,待朕百年之后,望你能全力辅佐太子,固我国本,振我朝纲,保我大魏江山永续!”
“臣谨遵圣旨,定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为大魏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若存异心,便叫臣不得好死!”
“何必发此毒誓,朕信得过你,才将太子托付于你,起来吧。”
“谢陛下。”
……
“裴水镜啊裴水镜,放眼整个朝堂,恐怕也只有你敢对朕如此直言无忌了。”
“陛下圣明,老臣所思所想皆逃不过陛下圣眼,奉承虚言便是欺君,老臣不敢欺君。”
“太师既如此说了,那朕有一事欲托付太师。”
“陛下但有旨意,老臣不敢不从。”
“太师,你可敢当着朕与太子的面向天立誓,保证你有生之年会忠于大魏,永不背叛?”
“老臣向天立誓,终此一生忠于大魏,永不背叛!”
“如若背叛,便叫你裴氏一门断子绝孙,人丁不存,而你裴水镜将饱尝人间极恶之苦悲惨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
“太师不必惊慌,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只要太师有生之年都忠于大魏,那么朕刚才所言便自然都不作数。”
“老臣必信守承诺,不负陛下重托!”
“很好,平身吧。”
“谢陛下。”
“望太师牢记今日之誓,此匣内是一道密旨,朕就将它托付于你了,来日大魏若生变故,太师可请出此诏,以保我儿江山。”
“老臣遵旨。”
……
“枢相请留步。”
“太师。”
“老朽一直有个疑问,不知枢相可否为老朽解答。”
“太师请讲。”
“关于当日崇华殿中之事,枢相何以两年来从未问起?难道枢相就一点也不好奇先帝究竟交代了老朽何事吗?”
“身为臣子,便该恪守人臣本分,君若有命,为臣者遵旨即可,岂能为逾矩之事?”
“……先帝曾赐予老朽一把诛贼卫国的尚方宝剑,嘱咐老朽在必要之时请出此剑。所以,老朽望枢相此次出征务必多加珍重,切勿辜负先帝的信任与重托,否则枢相尽忠报国、大公无私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多谢太师,谦定会牢记太师之言,今生今世绝不负先帝所托!”
“如此是为大魏之福,苍生之幸,自然再好不过。”
……
“慕公,阿耀已经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他,但我恳求你,能否看在太祖和先帝的份上完成阿耀最后的心愿?”
……
“愿中原在慕公的治理下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谢谢您肯完成阿耀最后的心愿……愿陛下万寿无疆,壮我河山,佑我子民,复我太平盛世!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老太师,可知我今夜召你前来所为何事?”终于还是慕谦率先发问了。
裴清与玉林来时,正看到常安送符文彦出崇华殿。擦身而过时,与符文彦眼神相交的刹那,两个老家伙的心里便已有了数。
故而,当慕谦摆出一副托付姿态问出这句话时,裴清心生无限惋惜和感慨。
与当年面对楚天尧时心境全然不同,今夜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心里眼中皆充满真诚,不再有任何的狡猾和伪装。
“老臣……明白。”
慕谦闻言一笑,与明白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
“老太师,不瞒你说,我这一生,先从军十余载,后为官近二十年,自诩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可唯独老太师,从前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懂。”
裴清一听笑了:“陛下言下之意是如今看得懂老臣了?”
慕谦忆起从前这个人总跟防贼似的对自己充满敌意,便不由内心暗笑。
“你我曾同朝为官,老太师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却唯独对我充满敌意,老实说,我曾一度为此苦恼不已。”
裴清被逗乐了,打趣道:“陛下却从未有过任何表示,害得老臣还以为陛下感觉不到呢。”
慕谦摇头无奈一笑,都这个时候了,这老不正经的竟还拿他取笑,看来他心情相当不错,同时也透露出另一个信号:他并没有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君王,反倒像是故交老友一般拉家常。
“直到那年少帝即位,我才逐渐看懂了老太师。你不在乎世俗评说,无惧朝堂非议,更不怕史册留污名,为官一生数易其主,皆不过是为了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裴清尘封多年的心像是一口沉寂多年的钟,在今夜终于发出振聋发聩的叩响,使他不由内心长叹:果然,他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