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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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最是薄情帝王家(一)

帝都大梁城。

古城寒意正浓,百姓日子依旧,但皇宫之中却是阴云弥漫。

天启帝自返回京城后便病倒了,朝政仍由太子代理,令朝堂上下人心惶惶。京城上下都在传天启帝回京途中遇刺,但天启帝回来之后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仇正返京后便立刻向天启帝回禀了追剿司过盟乱党详情,并为未能完成“活捉独孤仇”的圣谕请罪。他本以为没能完成任务活捉独孤仇,天启帝必定会责罚他,却没想到天启帝并没表示要处罚他。

此外,他虽如慕篱预料,的确未状告慕荣有“协助乱党”的嫌疑,但却添油加醋地说慕荣态度狂妄,目中无人,岂料天启帝对此竟也未作任何表态。

再有,对于此次随驾南巡的环妃无故消失一事,天启帝也未多做解释,只对外宣称环妃在南巡途中染上奇疾暴病而亡。

毕竟只是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妃子,天启帝随意找个借口了结这桩公案,朝中也不会有人刻意去追究内中详情,关心她的死活。

皇宫大内,崇华殿。

崇华殿是除皇宫正殿——乾阳殿之外最主要的帝王活动场所,集日常办公和起居为一体。

天启帝自登基以来从不曾在后宫过夜,而是常宿崇华殿,就这一点来讲,说他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也不为过,可偏偏大魏在他的治理下仍旧积贫积弱,百姓的日子未见一丝好转,这就让人十分费解了。

烁光照宫檐,星明拱太阴。

北风冽冽人初静,庭燎晣晣夜未央。

(注:此处的“央”乃中央之意,“夜未央”即夜还没有到达最黑的时候。)

偌大的崇华东偏殿,除了肃肃凄风和熠熠庭燎,不见任何异动。

内室龙床上,楚天尧满面病容斜靠着,右侧太子楚隐垂手恭立,身旁是太监总管姚辅仁,左侧是今夜特意被召进宫的慕谦以及同服紫袍金玉带的当朝太师裴清。

其人年虽已古稀,但却完全没有垂暮者的老态龙钟,反而一派奋发抖擞、精神矍铄的气象,尤其那一双眼睛,好似轻易就能看穿任何人似的,洞明,精亮。

裴清此人横行官场五十余载,历事三朝近十位君主,一直位列三公,数度跻身相位,至今仍屹立不倒,其才学能为可想而知,在当世也算是个奇人。

天启帝对他似乎颇为倚重,时常召他御前问对,赠他中书令,使其可参与政事堂议政,人送外号“无相之相”。

因此,位列三公、挂名中书令、可参与政事堂议政、同时又常伴御前的裴清便成为了无可争议的文官之首。

是故,顾节曾多次试图拉拢他,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因为他就像是一团棉花,根本无处着力,且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所以顾节渐渐也就放弃了。

相对的,冯远自然也曾多次尝试拉拢慕谦,毕竟都是武将,又同为开国功勋,还曾一同出生入死打天下。

然而,慕谦也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怪人,面对他们花样百出的拉拢,他永远都是一副笑脸相迎,偶尔礼貌性地回应一句,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沉默应答,让他和顾节一样深受挫败,渐渐地也放弃了。

所以如今的大魏朝堂就形成了诡异的局面,以顾节和冯远为首的文武集团水火不容,双方斗得你死我活人仰马翻,可身为文武之首的裴清和慕谦却跟局外人似的,始终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楚天尧瞥了一眼一直低眉恭立的楚隐,而后看向慕谦颇为感慨道:“文仲啊,可还记得当年我们随先帝南征北战打天下的日子,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不想转眼间数十载倏忽而过,朕已是风烛残年,只怕来日无多矣!”

慕谦躬身揖道:“陛下洪福齐天,假以时日,龙体定可痊愈。”

楚天尧偏头看了看比他小不了几岁、体魄却依旧健朗的慕谦,微微眯起的双眼满是帝王难测的猜疑与算计。

“当年我们曾约定,要齐心协力平定乱世,可朕终究是食言了,你,可怨朕?”

慕谦毕恭毕敬道:“臣,不敢。”

楚天尧眯眼看着慕谦嘴角微扬。他心里清楚,就算是慕谦也难免会有怨气,只是依照他的个性是绝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当今天下分崩离析已两百余年,天子之位,兵强马壮者为之尔,中原频频改朝换代,百姓早已司空见惯。

大魏立国至今已余二十载,然中原内忧外患仍未得到丝毫改善。内有数多拥兵自重的军府,名为朝廷之臣,实则做着各地的无冕之王;外有乱世中先后称帝自立的多个独立王国,中原天子地位早已名存实亡。

此外,四海戎狄蛮夷亦觊觎中原已久,其中就以北狄竘漠为首。

在大魏北境有一座重要关隘,名曰雪雍关。以此关为轴心,将玉坤山脉沿线众多关隘连成一线,沿途峰峦叠蟑,山崖陡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数十座关隘关墙雉堞密集,烽堠遥相呼应,蜿蜒起伏犹如一条苍龙横卧,是一道守护中原的天然屏障,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然二十一年前,前朝石家末帝卖国求荣,割让雪雍关以北十数州土地,以此换得竘漠的援军助其登上皇位,成为中原之主。

谁知他最终非但未能如愿,反而引狼入室,胡人铁骑竟长驱直入,一路南下直捣帝都大梁,石纪王朝亦因此一朝覆灭,中原更是因此陷入短暂而又混乱的黑暗时期。

是时,军权在握的禁军统帅楚耀宗高举义旗,率领禁军及各地义军奋起反抗,驱逐敌寇,民众亦因不满胡人残暴统治而纷纷扛起锄头拿起刀斧响应号召,加之胡人入主中原水土不服,竘漠前代皇帝竟因此身患重疾,不得已退回了关北,中原军民万众一心终将胡人赶出了中原。

回到关北后不久,竘漠前代皇帝便一命呜呼,胡人便暂时顾不上中原,忙着争夺皇位去了,然关北诸州却从此落入了竘漠手中。

驱逐敌寇之后,军民一致拥立楚耀宗登上大宝,中原自此改国号为魏,建元昌盛,仍定都大梁,这才有了如今的大魏王朝。

然而,自大魏立国以来,中原内忧外患的局面一直不曾得到改善,尤其是雪雍关以北十数州土地的丢失,中原从此便如同被敌人扼住了咽喉。

此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拥有以雪雍关为代表的数多重要关隘,占尽天时地利。丢了这块宝地,中原便失去了保护屏障,北境门户大开,胡人南下犯魏便如入无人之境。

因此,政权交接、国内局势稳定后的竘漠便仗着关北的地利优势频频南下侵扰中原,令大魏君臣头痛不已,朝廷每年都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抵御他们。

守业更比创业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楚天尧即位之初也曾有过壮志雄心,立誓要收复失地,一统乱世,让天子之位名副其实。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雄心壮志渐渐被磨平了,与之相对的,中原不断地改朝换代让他对自己的帝位产生了深深的隐忧,变得一心只求帝位稳固。

他不是没有野心,也曾想过要做个有为霸君,然而他没有那个气量,这些年来他所有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排除异己、巩固皇权上,当初打天下时的壮志豪情早已不复存在。

只见楚天尧冲慕谦招招手:“文仲,到朕跟前来。”

慕谦抬头看了看楚天尧,犹豫了一瞬,终是轻步上前。

未免楚天尧仰视他,他又自觉地单膝跪在了龙床前。

楚天尧伸手三拍其肩,拉家常似的说道:“文仲,朕自知有愧于你,但看在朕来日无多以及你我昔日的兄弟情分上,望你能答应朕一件事。”

慕谦心里其实已知楚天尧之意,但面上仍恭恭敬敬道:“陛下但有吩咐,臣无敢不从。”

楚天尧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肩上,看向一旁的楚隐道:“太子年幼,根基未稳,待朕百年之后,望你能全力辅佐太子,固我国本,振我朝纲,保我大魏江山永续!”

慕谦二话不说郑重叩首道:“臣谨遵圣旨,定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为大魏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若有异心,便叫臣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