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渊好似也感受到了洛倾鸿的至悲无声,跳出了苏荷的怀抱,爬到了洛倾鸿的肩头,用它的头轻轻地蹭洛倾鸿的脸,同时小声地呢喃着,似是在对洛倾鸿说话,叫他不要伤心,然而洛倾鸿却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慕篱走上前来,对洛倾鸿生无可恋的样子自是同情不已,更为楚昱的离去悲伤不已。
他蹲下来,看着在洛倾鸿怀中安然闭目的楚昱,轻轻唤了一声:“楚兄……”
泪情不自禁充盈了眼眶,他的眼前浮现最后一次见到楚昱的情景。
“楚兄,久违了。”
“二公子,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还活着。”
“……楚兄,逝者已矣,而生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不该忘记那些失去和伤痛,但也不能一直沉溺其中,我相信逝者若有灵,当也希望我们心向未来。”
“多谢二公子!此一别,或许便是今生难再见,楚昱盼二公子此后多多保重,更愿陛下和君侯在二公子的辅佐下终能平定乱世,还天下太平,还苍生安乐。”
“楚兄要远行?”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了。”
“那……楚兄欲往何方?”
“也许南楚,也许鹤拓,也许大越,也许更远的地方,天大地大,只要不再回到这片伤心地,去哪里都一样。”
“……远离这里的一切,从此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也好,原本这一切也与你无关。”
“……多谢二公子,也愿二公子遂心如意,夙愿得偿。”
……
回想当日钟灵山中一别,他本以为他真的会从此远走他乡,归隐山林,却不想他竟一直暗中跟着他们。他到底还是放不下他所牵挂的人,并最终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当这个曾经让乱世为之侧目的少年陨落时,慕篱只觉胸口又堵得慌,一股巨大的悲凉侵袭他的全身。
想当初在天牢一会,他就曾为这少年与小皇孙是同一天的生辰而感慨过,还曾祈愿,盼这个这个赤诚少年的命运不会落得和小皇孙一样悲惨,不想他终究还是落得如此结局,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
他为这个至死都是那样赤心如初的少年悲伤,亦感慨无限,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福,愿他来生可得幸福圆满。
就在这时,追风和凌云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似是极其痛苦的模样。
云酆连忙上前去关心:“风判官,云左辅,你们怎么了!”边说边替他们检查,可他却查不出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樱于是上前,探了探他们的脉,又上下检查了一番,而后下论断道:“是‘七殇绝命蛊’。”
洛倾鸿闻言机械地转过头,眼中浮现疑惑。前不久不是刚服过本月的解药吗,怎么还会发作?
此时,但听追风和凌云双双一声惨叫,竟几乎同时吐出了一只很是令人反胃的血虫!
那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还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终是归于宁静,再也动弹不得。
洛倾鸿怔怔地盯了那两只蛊虫许久,而后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蓦然睁大了双眼,满脸惊骇。
曾经,他花了数年的时间才终于弄明白“七殇绝命蛊”是由子母蛊组成的,又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寻找母蛊的下落,但却一直一无所获,今日他终是找到了,却不想是在丑恶、残忍的骗局曝光、他陷入万劫不复之时!
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然没了气息的楚昱,顿时怒火中烧,仇恨立刻布满他的脸,蓦地仰天一声长啸:“啊!!!”
他这一声痛极、恨极、怒极的悲鸣响彻天地,直叫山河震动,天地失色,一直传到了峡谷之内山遥水远的九霄楼之上,传入了因元气耗损过度、生命所剩无几而自我封印、陷入沉眠的长庚耳中!
只见他眉头忽然极其严肃地皱了皱,眼角竟流出了泪,但他的意识却仍无法清醒。
三位长老见状皆惊,同时更加担忧长庚的状况。
“怎么回事?”约莫五十上下、最年长的女长老疑问道。
“长庚竟有提前醒来的征兆!”约莫四十岁上下、最为年轻的三长老也皱起硬朗的眉头道。
“不应该啊……”年岁居中、约四十五六的二长老也满脸疑惑、捋着胡须担忧地望着长庚道。
大长老上前凑到长庚耳边,语重心长道:“长庚,傻孩子,不要勉强自己,族里的事有我们,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休养,知道吗!”
可是,长庚的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三位长老心知长庚提前醒来是无可避免的了,纷纷长叹不已。
一路见证长庚的负重、常随长庚出谷行事的三长老蹙眉道:“这孩子,为何非要给自己肩上加这么重的担子,哎……”
其他两位长老也都哀叹不止,二长老更是愁眉凝重道:“如今他若要强行出关,恐怕又只能依靠澶渊了……”
三人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一线天峡谷外,追风和凌云各自吐出蛊虫之后就完全恢复了,且无任何异样,两人视线交换中也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担忧地看向洛倾鸿。
洛倾鸿一声怒吼发泄了心中难以抑制的仇火和愤怒,而后心痛不已地看着怀里的楚昱,血红的双眼越发的骇人。
楚天承以“七殇绝命蛊”控制九门中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母蛊必定在楚天承身上,可直到今日他方醒悟自己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楚天承竟会将母蛊放在楚昱身上!他竟残忍冷血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利用!
洛倾鸿越想越发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未等追风和凌云反应过来,他便已扔下楚昱,朝着楚天承等人离开的方向怒吼着杀气腾腾地追了出去!
追风、凌云不由分说连忙追上去,留下身后一片混乱狼藉。
阎回叫着“小殿下”也欲追,被云酆拉住了:“先生留步!交给他们吧。”
云酆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你已年迈,又不会武功,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们的;即使追上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阎回其实都明白,静思了片刻,也只好作罢了。
慕篱目送洛倾鸿离去,心中感慨万千。
这场悲剧,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看客,但今日猛然得知诸多真相、身心都备受打击的洛倾鸿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感觉有什么正在他的心底翻腾,好似某个沉睡多年的念头正要冲破桎梏被唤醒,令他的心莫名悸动。
这时,澶渊竟又突兀地跳进了他的怀里,一如当初在巫族外初次见到这小家伙时的情景,这一次这小家伙仍旧窝在他的怀里冲他声声悲鸣,那双骇人的红眸大眼中再次热泪滚滚,令慕篱十分不解。
慕篱抱紧这团浑身雪白的、柔柔软软的小家伙,又一次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化不去的浓烈的悲伤,声声悲鸣和滚滚热泪触动慕离的心弦。
他将它凑到眼前问:“小家伙,你也在为他们感到难过吗?”
小家伙鸣叫了一声,似在回应他的问话,慕离心头再度涌动一股悲伤的暖流。
他不禁又将它贴近自己的脸蹭了两下,然后笑着对它说:“不要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小家伙用它的额头轻轻顶了一下慕离的脸,然后冲着他又鸣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回应和鼓励他。慕篱又宠溺地摸了摸它的头,小家伙似是极其享受地眼睛一闭一睁。
苏荷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震惊了,洛倾鸿也就罢了,为何对慕家二公子,澶渊也毫无防备,甚至还表现的十分信任、亲昵?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慕篱将澶渊还给了苏荷,并道:“苏护法,关于我的问题,你们说过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敢问我要等到何时?”
苏荷为难地看了苏樱一眼,然后回道:“族长目前正在闭关,何时醒来我等也不知,二公子……”
慕篱摇摇头:“苏护法误会了,我想求见的不是族长,是少当家。”
苏荷一下便明白了,慕篱尚不知族长换代,虽不知这五年来长庚为何始终不曾向他说明,但既是他的安排,想来必定自有他的道理。
正要找借口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苏荷的肩头。苏荷取下传书一看,竟是长老们发来的,说是族长的命令,请贵客到澶渊楼暂住一夜,所有事情他自会向贵客解释清楚。
苏荷看后心忧不解,三月之期未到,长庚就醒了,那这闭关修养还有什么意义?!他当真是不要命了嘛!
慕篱看出了苏荷在生气,却不知她为何而生气,只得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苏护法?”
苏荷回过神来,连忙道:“二公子,长老们传来讯息,请二公子入内暂住一夜,届时少主会亲自向二公子解释一切。”
苏荷侧身相请:“二公子,请。”
慕篱向她道谢,然后看了看相隔不远躺着的两人——柳眉和楚昱,心下有了决断。
“云酆,将楚公子的遗体送去药谷吧。”
云酆迟疑地看向他,他伤感道:“想来这应该是他最好的归宿,也是少谷主所期望的。”
他想着,待洛倾鸿冷静下来后,想必少不得又是一番身心折磨。
“是。”
云酆领命,然后示意了一下随行的亲卫,于是两名亲卫上前扛起楚昱便朝山下走去。云酆自然还得留在慕篱身边,以防不测。
然后,慕篱又转身看向阎回:“阎长史……”
阎回不待他做安排便主动道:“老夫不放心小殿下,必须得跟去看看,顺便也想见见穆少詹事。”
慕篱一听也在理,便道:“既如此,我派人送先生一程。”
阎回礼貌地拒绝了他:“此番巫族之行已叨扰独孤盟主太多,余下的事就不敢再劳烦了,老夫自己去即可。”
他依旧唤他独孤盟主,虽然不明白这些人为何都唤他二公子,但他也不想去深入探究与他无关的事。
慕篱担心他一年过花甲之人会有危险,他却笑道:“我一个又老又穷的糟老头子,还会被人打劫不成?盟主不必担心,告辞。”
慕篱只得礼貌相送,不过还是吩咐一名亲卫随后跟着,毕竟乱世当道,人心不古,江湖也不是那么平静。
之后,由云酆抱着柳眉遗体,一行人在苏荷的带领下进入巫族。
当夜,他们被分别安排进了澶渊楼不同的房间。至于柳眉后续如何,自然就是巫族内部的事了,不是他们该过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