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势连山远,天涯此夜仇。
霜空极天静,寒月带江流。
夜,极静。
月,偏寒。
山,带恨。
水,含仇。
人,疯魔。
遍地银霜将他的仇铺满远山近林,寒水潺潺将他的恨带向海角天涯,被仇恨吞噬的洛倾鸿疯魔一般从紫旭山上追到山下,又从山脚追到河边,他却仍不肯罢休,愣是将楚天承逼到了千流河边一斜坡悬崖。
眼前是走火入魔的寻仇者,身后是汹涌湍急的千流河,进退皆无路,逃命者心知,唯有拼死一搏,方有生机。
寒月之下,洛倾鸿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仙衣碧裳也不规则地落下一些被利器划破的裂痕,整个人似罗刹一般,手握梅花银扇,足踏嗜血仇火,一步一步朝悬崖边的三人逼近,霜寒的夜空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由于苏樱的“幻音”攻击,楚天承带来的那十几名死士大脑尚未清醒过来便护着楚天承逃亡,这一路下来,他们通通都已命丧于洛倾鸿和随后追来的追风、凌云之手,只剩下了胥江和落雨还在拼死护着楚天承逃命。
洛倾鸿抬起银扇,指向被胥江和落雨护在身后的楚天承满目仇火道:“楚天承,为我的父母、我可怜的玉儿和太子府上下千余亡魂还有无辜的烨之偿命来!”
看着杀红了眼的洛倾鸿,胥江混迹江湖几十年的戾气和杀性今夜全都被洛倾鸿引燃了,提起宝刀就朝洛倾鸿冲了过去,同时对身后喊道:“落雨,快带主人走!”
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同样大脑尚未完全清醒,并且还一路狂奔逃命的他早已透支了体力,哪里敌得过眼前的索命罗刹。
但见洛倾鸿满脸冷笑看着朝他冲过来的胥江,一步都不曾挪动,然后在他冲到近前时突然一个瞬移,胥江就被银扇隐藏的边锋一扫封喉!
胥江像雕塑一样立了许久,然后倒在了洛倾鸿的梅花银扇之下,倒下之前还朝楚天承所在的方向看去,向他伸手喊着“主人”,在极度的不甘和遗恨中闭上了眼。
他到底还是为保护楚天承舍身成仁了,以性命为代价还了楚天承当年的救命之恩。
洛倾鸿睥睨已然不会再动弹的胥江,冷嘲道:“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肯为你这样的人豁出性命!”
说着,他将森寒弑杀的目光投向楚天承,一脸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煞。
楚天承脸上是极度的不甘、愤怒和杀气,犀利的鹰眼中透着寒光道:“昭儿,不管你信不信,我曾打从心底敬爱着你的父亲,我的兄长,我对你娘也是真心的,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原谅他们对我的背叛!是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所以我便把他们最珍视的一切也毁灭给他们看,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洛倾鸿眼中仇火炽烈,冷脸对楚天承不无嘲讽道:“楚天承,不要再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挂在嘴上了,什么真爱什么背叛什么报复,这都不过是你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罢了!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娘,而是权力!”
楚天承先是一愣,随即又仰天大笑:“哈哈哈!或许一切正如你所说,可我对你娘确实是真心的,就算是阴阳相隔的恨,我也要她的魂永永远远地都记着我!哈哈哈!”
洛倾鸿双眼一眯,抽搐着嘴角再度举起他的银扇直指楚天承:“那么今夜我便如你所愿,送你下地狱!”
“哈哈哈!”楚天承猖狂道:“我一生杀人如麻,作恶无数,阎王爷哪天会来向我索命都不足为奇,我从来都不怕!”
他的鹰眼一眯,眸中又爬满了惯常的阴谋与算计,死死盯着洛倾鸿意味深长道:“可是有一个秘密,你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哈哈哈!”
洛倾鸿压根懒得理会他临死的疯魔之言,冷冷道:“楚天承,不要再妄图动摇我,没用的,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今夜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拉你下地狱!”
楚天承静默地看了他片刻,那双微眯的鹰眼中透出莫名的算计。
然后,他竟突然这样问道:“杀了我之后呢?杀了我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
洛倾鸿大概没有料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楚天承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其实,他的内心有两个声音正在剧烈地撕扯着。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已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等了结了眼前的仇人,我就可以解脱了。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大声地冲他嘶吼,要他活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很想遵从第一种声音,结束这一切,因为他真的累了,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可他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另外那个声音,这令他十分躁乱。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下意识地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和方向了,而他找到的答案便是眼前浮现出的墨尘、慕篱、慕荣、慕谦的脸。
“我是被仇恨诅咒的人,我存在的意义只有复仇,所有与我为敌的人,我会一个不剩地将他们全部清除!”
楚天承眼中精光一闪,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很好!好极了!这才是你!哈哈哈!”
洛倾鸿冷冷看着他,沉默不言。
楚天承嘴角又扬起那阴险的弧度,鹰眼死死盯着洛倾鸿邪笑道:“昭儿,你和我一样,都是双手沾满血腥、浑身都是罪孽的人,我会在地狱等着你!当然,前提得是你能取走我的性命!”
只见他将落雨往自己身前一拽,完全就是将落雨当挡箭牌,冲洛倾鸿道:“还记得他吗?”
洛倾鸿看向双眼仍旧空洞无神、没了灵魂的落雨,心绪莫名。
落雨体内所种并非“七殇绝命蛊”,而是和当日连城雪所中的一样的“忘情蛊”。
与“七殇绝命蛊”每月都需解药缓解痛苦不同,中了“忘情蛊”的人只要想不起过往,蛊毒对他便几乎不存在什么性命威胁,唯一的威胁便是其心志会受下蛊者控制。但有一点和“七殇绝命蛊”是一样的,只要母蛊还在,此毒便永远无解。
楚天承将落雨再往前一推,进一步紧逼:“面对他,你下得去手吗?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洛倾鸿眼角抽搐了两下,终是狠心举起了银扇道:“我对过去的事不感兴趣!楚天承,不要再耍任何花招了,没用的,你的命我要定了!”
楚天承却仍旧不慌不忙,甚至还有些挑衅意味道:“他可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内疚,不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吗?”
洛倾鸿眼中掠过诧异,手中银扇也迟疑了,脑海中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像太阳一样明媚、温柔的少年。
那年他九岁,还未成为洛倾鸿,还只是那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皇孙楚昭。当年他养好了伤之后,在楚天承的秘密安排下,他开始了远超年龄的重塑,楚天承还亲自教他功夫基础。
两年之后,他被楚天承扔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训练场,之后每天除了非人的训练,便是作为杀手必须掌握的诸多课业,楚天承还在此基础上专门为他添加了一些特训项目。
当时他虽只有九岁,但身心都被仇恨填满的他对楚天承的安排是照单全收,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帮他报仇的知识和技能,对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毫不关心,也拒绝任何人靠近他,冷得像一块冰。
而会被扔进那里的人,基本上不是身负血仇的遗孤就是性情极端的异类,反正通通都是身份来历不明,对于他这样在如此异类的人群中仍旧特别凸显、更加异类的人,自然也没有人敢去招惹。
可是,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