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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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苌弘化碧托丹志(下)

慕篱胸有成竹道:“厉王若真想趁机作乱,那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父亲这关,圣上处心积虑让父亲官至人臣之极,以父亲之为人,必会不惜一切保太子登基,我不信厉王会笨到选择在此时与父亲正面冲突,这样无异于向世人宣告他的谋逆之心。退一步说,就算他侥幸成功了,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我想,他既能潜伏隐忍这么多年,当不至于在这个紧要关头兵行险招。”

众人皆点头表示赞同。

“厉王野心图谋天下已是不争的事实,暂时不动作不代表他今后也不动作,我虽不知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他一定不会想硬碰硬。”

听着慕篱有理有据的分析,独孤仇有一瞬的愣神,看着眼前的少年呆了好一阵,而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好啊!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激烈的情绪起伏又牵动他的残躯,慕篱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本能地伸出颤抖的双手为独孤仇顺气,却在接触到独孤仇剧烈颤动的身体时,心头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那是一种想要大声呐喊却发不出声的苦涩,是想要放声痛哭却怎么也哭不出的压抑,是一种想要援手却无从下手的无力。

直到此时此刻,慕篱才深切领悟到,眼前这个生命即将凋零的人是他的亲人,是多年来一直背负着前人血仇、姨母临终嘱托、无数司过盟弟兄的凌云壮志独行十八年的亲人!

他无法想象,那些被仇恨纠缠的日子,那些不断面对弟兄们接连为大义捐躯的日子,那些即使满腹痛苦悲伤却只能选择默默承受的日子,眼前这个双肩如此沉重的人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

“盟主……”两个字出口,莫名的酸涩便堵住胸口喉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独孤仇有气无力地喘着,看着眼前的少年,头一次露出了毫无保留的长者慈祥对慕篱笑道:“孩子,叫我一声姨父吧。”

慕篱喉头一动,哽咽唤出了两个字:“姨父。”

话一出口,拥堵在胸口喉头的洪流瞬间倾泻而出,奔腾的热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再也止不住。

“姨父……”

独孤仇闻声,脸上顿时绽放开满足的笑,幸福洋溢,足慰平生。

“哈哈……够了……足够啦!哈哈哈……咳咳咳……”

简单的两个字却瞬间突破了十八年的陌生与隔阂,亲情的呼唤让慕篱瞬间卸去了先前的冷静沉着,一下子变成了乖巧温顺的晚辈,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该有的纯真模样。

只见他满目悲伤不停为独孤仇顺着气,也不停地流着泪道:“姨父,您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救您,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话语出口,慕篱心痛难忍。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那次的伤竟是如此的致命!

直到今夜,独孤仇回天乏术,他方知一个亲人即将永远离他而去,十八岁的他头一次体会到亲人在他眼前逐渐消逝的悲痛。

独孤仇眼见卸去了沉着理智、恢复了孩子心性的慕篱,内心既温暖又歉疚。

他才只有十八岁,尚未及冠啊,可我却将他引入了这条荆棘之路,月华,黄泉相会,你一定会怪我的吧?

哎!一切都是命啊……苍天啊,你若有眼,就请保佑这孩子一生平安吧!

只见他吃力地伸出手为慕篱擦去满脸的泪,和蔼道:“傻孩子,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哭什么?再说,连云翊都没办法的奇毒,你又能奈他何?”

“姨父……”慕篱无语,唯泪不停。

独孤仇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慕篱道:“从前我总担忧我走之后,盟里众弟兄该怎么办,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咳咳咳……”

“姨父,求您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慕篱泪如雨下,却仍止不住独孤仇的决心。

独孤仇微笑摇头:“让我把话说完吧,反正也没几句了……咳咳……”

此时的他,说话声音已轻到不能再轻,他却仍面带微笑看向云殁等人道:“你们四个,今后,二郎和司过盟,我就托付给你们了……”

“盟主!”

云清双目充血,捏紧了双拳,满腔悲愤扑通一声跪地,红着双眼满是悲痛和不甘。

云翊亦捏紧了双拳跟着跪了下去,落下的泪亦满是不甘。

兄妹俩心境相同,除了悲愤不甘,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眼见独孤仇一天天走向死亡,他们却束手无策!

云殁、云酆亦随后撩衣跪了下去,双双沉默不语。

云殁今日的冰块脸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阴沉可怕,而云酆也完全不见一贯的嘻哈,脸上虽没有太明显的波动,但握着折扇的手却隐隐泛白。

只听云殁开口道:“请盟主放心,我等必像效忠盟主一样终此一生效忠二公子,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其余三人亦同声坚定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独孤仇看向云殁的眼中充满欣慰。虽然云殁一向话不多,但却是最稳重的一个,也最能了解他的心思。

一旁周桐一声沉重叹息,无声悲鸣。

独孤仇交代完了他们,最后又将视线投向慕篱,紧紧攥住慕篱的手,再三轻拍,温和中又带有几分歉意道:“孩子,原谅我的自私,在如此严峻的情势下将这个重担丢给了你,咳咳咳……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扭转局势,阻止……阻止楚天承的野心!”

慕篱紧握独孤仇渐趋冰冷的手含泪坚定道:“姨父,我答应你,会不惜一切阻止厉王,护司过盟众人周全!我会完成您和姨母的心愿,为太子殿下报仇雪冤!我会做到,我一定会做到!”

慕篱握着独孤仇的手声声重复着自己的决心和承诺,独孤仇听在耳中放在心里,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对慕篱不住地点头。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众人看不见的虚空,那里出现了他思念多年的倩影、牵挂多年的面庞,有悯太子楚天祁欣慰的笑,有那些被他狠心隔绝的亲人理解的笑,还有发妻柴素云深情的笑。

朦胧间,独孤仇仿佛听见了那人在耳边轻唤:“云郎。”

思念的热泪瞬间夺眶而出,独孤仇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触摸那多年来魂牵梦萦的人,口中轻道:“月华……”

值得了,可以了,安心了,这一世,我再无牵挂了!

月华,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手蓦然垂下的那一刻,他含笑闭上了双眼,满面的安宁祥和。

楚天尧终是失算了,他走得很安宁,虽有遗憾和悔恨,但他却是带着放心走的。

“盟主!!”

云清的哭喊穿透凤隐楼,唤醒了沉寂的玄灵观,连太清山里的鹰鸟都为之悲鸣不绝。

慕篱默默坐在床边,紧握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床上闭目的人再也不会睁眼,留下的人也将踏上全新的征程。

这一夜,慕篱在房间内独坐了很久很久,直到黎明时分交代完了独孤仇的所有后事,才趁东方未明离开。

为了今后大业与血路征途,他的身份绝不能外泄。云殁他们也依照他的吩咐,没有将独孤仇的遗体送还云家,而是带回了离人峰总舵,冰封在鸢息阁地下冰窖。

他既已决定接替独孤仇的位置,自然就不能让有心人查到独孤仇已亡的确凿证据。

翌日,大魏朝廷颁布了一道震动天下的诏书:天启帝于天启十八年十二月丁酉日(二十八日)夜驾崩于崇华殿,太子隐依制于柩前即位,新帝登基大典将于一个月后举行。

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据说天启帝是在睡梦中平静离去的,没有任何痛苦,亦无任何挣扎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