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膏润细无声,映日繁花香满城。
桃李争荣蜂蝶舞,杨柳争春歌燕莺。
乾丰元年二月,大地回春,风光正好,大梁城亦迎来了一场繁华盛事:少帝楚隐登基,大魏改元乾丰,大赦天下。
按照儒家礼仪,父母过世后,子女应当为其守孝二十七个月,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天子守孝是以日代月的。
所以,少帝的登基大典便在孝期满、天启帝“下葬”之后才举行的,又恰逢少帝十七岁生辰,是故各地军府及乱世诸国乃至异域番邦纷纷来京朝贺,大梁城一时间鱼龙混杂。
当此盛事,帝都也暂时取消了宵禁,是以大梁城已连续数日得见华灯彻夜不灭之盛景,尤其是天街御廊商铺,连日来生意红火,人潮如织。
自大梁城正南门——朝阳门直通皇宫正南门——明晖门的南北向主街被百姓称为“天街”,宽约两百余步,分为三部分。
中间的御道乃皇家专用,禁止任何行人车马进入。
御道两侧挖有河沟,沟内种满了莲荷,岸边则种着桃、李等多种草木,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时,沟里莲叶无穷碧,岸边百花别样繁。
河沟两岸有黑漆叉子为界,在两条河沟以外的东西两侧都是御廊,是平民活动的区域,临街都是商铺,百姓买卖于其间,热闹非凡。
因着少帝登基及生辰盛事,天街这些日子以来也异常的繁华。
皇宫大内,经过礼部连日的筹备,群英殿今日盛大开宴,迎接来贺的各地诸侯及列国使臣。
庄严宏大的群英殿内,玄衣纁裳衮冕十二章服的楚隐高坐御席,宰相、禁从、亲王、宗室、各地诸侯以及各国使臣列坐于大殿两侧,朝廷三省六部、各寺、台、监等有司衙门百官以及各国使臣的随行使节列坐于大殿两侧的廊下。
除个别特例外,大周文武官员皆戴展脚幞头,身着圆领广袖镶边官袍,三品以上服紫,三品以下五品以上服绯,而五品以下服绿官员则不够级别参加此等国宴。
其余各国使臣服色不一,风格各异,基本上中原各国使臣与异域番邦服饰的风格诧异还是挺明显的。
至于个别特例嘛,譬如四爪绛纱袍的厉王楚天承。
宴会上所有坐席木墩皆以红锦覆面,每桌分别排列一份由环饼、油饼、枣塔等陈设的看盘,其次是各色水果。
凡此盛大宴会,一般都是御酒行至第三轮时才会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口水直流的下酒菜肴、糕肉果品轮番上,并且每轮都不带重样的。
殿外彩棚中则是礼部协同尚仪局安排的乐队及歌舞姬,负责歌舞助兴。
如此规模盛大的宴会并不常有,故而一旦有便是奢华无比,除歌舞助兴外,宴会还备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等百戏表演,五花八门的颂诗、颂词,以及禁军骑射、蹴鞠、相扑等助兴游戏。
各色助兴节目轮番上,使得整场宴会有声有色,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欢乐气氛充斥群英殿,乃至整个皇宫。
御酒行至第四轮,宴会都一直是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文武百官、各地诸侯及列国使臣分次向御座之上的少帝贺寿并祝新登大宝,直到竘漠使臣出场时,整场欢愉的国宴才为之变调。
只见竘漠使臣头戴后檐尖长如大莲叶的金冠,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子,腰饰金蹀躞,神态傲慢来到大殿中央的锦毯上,抱拳于肩向御座之上的少帝躬身行礼。
“竘漠特使萧程谨代我皇恭贺大魏皇帝陛下登基,并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声音十分洪亮高昂。
面对萧程礼貌其表、傲慢于内的态度,楚隐并不似在场诸官及各地诸侯胸有愤慨却只能选择隐忍。年少的他对于当年关北沦陷之事并没有多大感触,面对人家还算客气礼貌的谒见,他选择了以礼相待。
“贵使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谢陛下。”萧程微微鞠躬再谢恩,而后接道:“我皇有话命敝使转达大魏皇帝陛下。”
楚隐面带微笑一脸和气道:“贵使请讲。”
萧程自怀中掏出一羊皮卷上呈道:“我皇有意与大魏国联姻,特命敝使呈国书一封,为我国三皇子齐王殿下求娶大魏琼华长公主,以促两国交好。”
楚隐猛然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御案上酒杯都被他一掌拍翻,酒水洒出,顺着御案流到了锦毯上,酒杯亦翻滚着落地,再一路铛铛铛地滚下了御阶,一直滚到了使者脚边才停了下来。
整个大殿的气氛在竘漠使者提出联姻时陡然为之一变,大殿之中侍候的宫女、太监因天子一怒而哗啦啦跪了一片。
列国使者各怀鬼胎看大戏,各地诸侯个个摩拳擦掌,文武百官亦皆义愤填膺,唯有楚天承自始至终稳如泰山,好似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楚隐气得牙关咯咯响,龙颜大怒道:“你再说一遍!”
萧程却是对楚隐的暴怒完全无视,再度抱拳行了一个礼,傲慢之态尽显。
“我国三皇子齐王殿下一直对中原文化十分向往,早已有意纳一位中原王妃,今闻琼华长公主风华绝代,才情无双,而我国齐王殿下文韬武略当世无出其右者,与长公主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皇承诺,若长公主嫁与齐王殿下为妃,则竘漠愿与中原永结秦晋之好,陛下在位期间,我军将永不再扰大魏国土一分!”
多年来,中原与竘漠边境虽无大的战事,但小范围的寻衅不断。
胡人频频越界肆意掠夺杀戮,边境百姓不堪其扰纷纷举家内迁,致使边境流民不断向内地涌入,沿边各州县向朝廷请求赈济的奏疏就没停过,可胡人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这两年更是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耶律楚雄在这个当口提出联姻,其居心大有可疑,说好听点儿叫联姻,说白了这就是和亲!
听萧程的口气,中原若是不答应,他们就要大举兴兵犯境了,这简直就是要挟!是逼婚!
“够了!”
楚隐再一掌将御案拍得震天响,满案的杯盘碗盏稀里哗啦一阵叫唤,先前不曾为关北诸州的沦陷而迁怒竘漠使者的他此刻却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
他不顾帝王威严,指着竘漠使者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口出狂言要挟于朕!来人!”
仇正身披盔甲腰悬宝剑应声跨进大殿,立于殿下恭敬揖道:“末将在!”
“把这个狂妄之徒给朕拖出去砍了!”
“……!”
仇正第一反应是少帝疯了,怔怔地望着少帝,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敢!”使者再无顾忌,对着楚隐高喝。
“且慢!”与此同时,慕谦与裴清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慕谦看一眼裴清,两人视线一个交错,随即便双双起身,离席,来到锦毯中央。
慕谦:“陛下请息怒。”
裴清:“请陛下三思。”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此人乃为朝贺而来,若无端问斩,恐惹天下非议不说,甚至还可能引发战火。
楚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只是萧程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令他失去了理智,以至于他对两位天启帝钦定的首辅也怒目相向。
“太师与慕公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慕谦与裴清视线再一个交错,两下便皆已有了决断。
裴清上奏道:“陛下,事关重大,老臣以为,应召集百官仔细商议再行定夺。”
楚隐将视线投向慕谦,因为楚天尧曾有交代,这满朝的大臣若要选一个相对来说值得信任、对大魏对楚氏绝对忠心不二的人,那这个人非慕谦莫属。
所以,楚隐自登基以来对慕谦便有着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尊重与亲和。
慕谦无声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楚隐再看一眼一脸有恃无恐的萧程,一咬牙一怒哼一拂袖,愤然离席。
慕谦转身,向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萧程揖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贵使莫怪,接下来我们将立刻商讨贵国提出的联姻建议,不日定会给贵使一个答复,还请贵使暂且到驿馆歇息。”
萧程仰望着比他高出半个头、一脸和善却不怒自威的慕谦,压迫感令他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既是如此,那萧某便先回驿馆等你们的消息。”
慕谦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一揖,楞是让萧程背后脊梁骨一阵恶寒。
而后,慕谦命禁军将萧程护送回驿馆,同时裴清也安排所有闲杂人等各回各处,五品以上要员则立刻赶往乾阳殿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