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面具男是在此役结束一个月之后。
是时,林月娘重病,他得知消息后,便匆忙从驻地赶回京城,在王府花园小憩时,一个偶然的擦肩而过惊呆了他,也让面具男一阵错愕。
彼时的面具男外出执行任务方归,手下人还未来得及通知他楚昱回来了,两人就这样不期而遇。
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春光明媚,美景当前,两人却都无心观赏。
“你怎么会在这里?!”
“……!”
但不过一瞬的功夫,楚昱便明白了一切,问道:“你是王府的人?”
“……”
楚昱忽然明白上回他为何会救自己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失落,略带失望笑道:“原来如此,呵……”
原来,他竟是父亲的人。
他不是不知道父亲在暗中培养了一些江湖高手,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争权夺利和尔虞我诈,他只是无心过问,更不想染指。
一直沉默的面具男此时突然说了一句:“我对你说过的话,是真的。”
“什么?”
楚昱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在触及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看不真切的双眼时,他忽然又明白了。
“哦,你是说我和你的一位故人很像那件事吗?”
面具男沉默点头。
“他……对你很重要?”
面具男迟疑了一下,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何不让我们见见,你不是说我和他很像吗?那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
“怎么,不可以吗?难不成对方是个姑娘,你想金屋藏娇?”
“不是。”面具男果断否决。
“那为何不能见?”
面具男欲言又止,似是很难以启齿,沉默了半晌方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这话听来颇为悲伤,楚昱想起上次昏迷中他说过的话,此刻再见他这样悲伤的模样,楚昱顿时心有所悟。
上次他在昏迷中听见他说的话似乎充满遗憾,原来他真正想要诉说的对象其实是那个人。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不然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面具男猛然看向他,似十分意外楚昱问的这句话,然后——
“哈哈哈……”
面具男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声满是悲凉。
“是了,是我做错了事,没能保护好他,害他伤心绝望,所以他才会离我而去,哈哈哈……”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楚昱仿佛看见了他脸上流露出的悲伤,心有不忍,当即便道:“那从今以后,我陪你一起等他回来吧!”
面具男意外地望向楚昱,而后又突然笑了起来,这回笑声里参杂了几分欣慰与欢喜。
从此,他就能感受到自己周围一直有人暗中保护,可他却丝毫捕捉不到他们的踪迹,看来都是高手。
从此,面具男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或在他练剑时突然出现指点他一二,或在他遇到困难危机时及时出现替他解围,或在他思母伤心低落时悄然出现默默陪伴。
他就像温柔体贴的兄长一样伴他成长,陪他悲喜,解他危难,为他分忧。
虽然他还是那个沉默远远多于言语的男子,可在楚昱心中,他早已是这世上除父母和菱姨之外最亲的人。
当然,对于他面具下的脸,楚昱不是不好奇,只不过无论他有多好奇再怎么死缠烂打,这个死脑筋的人就是不肯摘下面具,渐渐的楚昱也就不再执着于面具下的脸了,因为有他真心相待便足矣。
他是一个渴望爱却一直缺爱的可怜孩子,生在皇家,又有那样的辛酸成长史,可他却仍能葆有一颗至诚至真、至淳至洁的赤子之心。
正因为有那样的前尘,所以他才会视眼前这个人为挚友、知己、至亲,才会将整颗心毫无保留地掏给他。
人付我以真心,我便还之以真情,他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
然而他不曾想到,这样一个让他掏心掏肺、真心以待、甚至视他为兄长的人,他竟然置他的母亲于不顾,眼睁睁看着她踏入绝境,他怎能不悲,不恨,不伤,不痛!
楚昱满脸绝望之泪笑得凄凉:“为何连你也要背弃我?我是那么地相信你,真心真意把你当兄长,可为何连你也要背弃我!”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楚昱只觉心已麻木。
他凄然看向木牛车上再不可能有任何反应的林月娘,满目悲凉。
母亲,请你告诉孩儿,如今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天地之大,从今以后,哪里才是我的归处和容身之所?
楚昱望着面具男面露冷嘲之笑、眼落绝望之泪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对母亲所做的一切!我一定会为母亲报仇,一定会让罪魁元凶付出代价!”
“昱儿……”
“不准你再这样叫我!”
楚昱含泪咬牙喝住了面具男的话,面具男果然沉默了。
楚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而后方决绝道:“从今以后,我与你,与那个人,与厉王府再无任何瓜葛!”
面具男闻言竟微微趔趄了一下,身后火凤及时扶住了他。
“掌门!”
即便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也能想象得到,那双深藏在面具之后的眼必定又充满了悲痛,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面具男看似不经意却又好似刻意地拂开了火凤扶他的手,对楚昱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楚昱凄笑道:“你,还会在乎我吗?与你们的‘大业’比起来,我,重要吗?”
“……”
面具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再说不出一语。
火凤看得真切,他的背部线条紧绷得好似拉到最大限度的弦,随时都有崩断,她害怕这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也会轰然倒下。
楚昱最后向面具男投去爱恨交织的目光,而后埋头托着木牛车便欲离去。
与面具男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昱儿!”
楚昱闻声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强忍悲痛咬牙绝情道:“我说过,不准你再这样叫我!”
“……你可以恨我,可以不原谅我,但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今后你若有任何难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面具男说着向他递过去一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追魂令”三个字,正是让江湖中人见之色变的索命符。
倘若有人有幸得到九门掌门亲自下达的最高级别的“追魂令”,那他就等着天上地下无处可遁,乖乖成为追魂令下亡魂吧!
所以,这“追魂令”牌是只有九门掌门才有的信物,且只有这一枚,不可复制,楚昱拿了他,就相当于可以号令整个追命九门。
这等“恩赐”不可谓不豪迈,以至于火风都吃惊地望向面具男半晌无言。
然而,楚昱却只是瞟了一眼那江湖中人人都既想要又畏惧的“追魂令”,嘴角冷冷地扬了扬,满是对这凉薄人世的冷嘲。
他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也没有回答面具男的话,甚至都没再抬头看一眼面具男,就只是默然托起木牛车决绝地与他错身而过,径直远去,直至湮没在茫茫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