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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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云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中折扇,眉宇紧锁,表情有几分严厉。

“沭阳王的遭遇虽值得同情,但自他擅离战场之后,北境战局丕变,九源再次陷入混乱,万千无辜百姓因此惨遭战火荼毒,叛军甚至已有挥师南下直捣大梁的趋势。局势演变至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自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有了好的领兵之将,战场形势就能如此瞬息逆转。

纪国余孽趁守关主将“临阵逃脱”、军心不稳之际猛烈反扑,一度被镇压的叛乱浪潮竟死灰复燃,失去“头脑”的九源平叛大军节节败退,叛军又将先前被九源驻军夺回的肆、毅两州给夺占了去。

云殁虽始终是一张冰块脸,不过显然他与云酆的想法是一致的。

玄武生了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却长了一颗慈悲为怀的心,颇为楚昱不平。

“酆尊者此话未免太过苛刻,北境局势演变至此,罪魁祸首该是纪国余孽才对,怎能把错都推给沭阳王呢?这对他不公平,难道要他对生母的遭遇不闻不问吗,如此岂非不仁不孝?”

云酆看了一眼玄武,浅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自古以来权力与责任都是相伴而生的,有多大的权力就该承担多大的责任。沭阳王身为一关镇将、三军主帅却毫无自觉,关键时刻弃万千将士于不顾,弃北境百姓于不顾,弃大魏江山于不顾,如此岂非不忠不义?”

“……”玄武答不上来了。

原本这也是一个悖论,一个感性,一个理性,却都不能说是错,只是立场与选择不同而已。

慕篱道:“站在沭阳王的个人立场,他会选择母亲而弃将士、百姓、江山于不顾,这无可厚非,可站在社稷家国立场,身为一关镇将、三军主帅,沭阳王此举又的确欠妥。事实上,大魏也的确因他此举而蒙受巨大损失。为人之子的仁孝与为君之臣的忠义,这原本就是一个两难抉择,无论沭阳王如何选都难以两全,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忽而望着灼热的炭火满目悲悯道:“身为局外人,我们不曾肩负过沭阳王身担的责任,也不曾经历过他的遭遇,更无法体会过他的心情,也就没有资格评判他的选择。换做是我,或许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此话之沉重,听得屋里的人都只能沉默。

此时外间传来重明低沉的声音:“公子。”

慕篱道:“进来。”

随即,重明的魅影便闪了进来,面具和略显凌乱的头发几乎将他的整张脸都遮住。

他向慕篱见礼之后便自怀中掏出一卷细小的竹筒递给慕篱:“公子,清尊者和翊尊者传回消息了。”

“哦~我看看。”

慕篱接过小竹筒,拆开封口取出内中情报,虽保持着镇定,但这份情报他已盼多时了。

上月底,离人峰上陆续接到飞鸽传书,各地武舵接二连三被人连锅端了,司过盟内部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叛乱浪潮,他当即便派云清、云翊前去处理此事。

这才不过旬日,他们就传回了情报,效率也是高。

慕篱低头锁眉专注于手中情报,云殁、云酆和玄武高大的身影默立在侧,静谧的卧房中只听得见炭火燃烧的咔嚓声。

良久,慕篱放下手中情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道:“短短数日之内,司过盟武舵就有近半被灭,他们这是想将司过盟一举铲除啊!”

算起来,这应是云霆遗留下来的问题,拖了这么久,总算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云酆摇头叹道:“要么不动,动则‘釜底抽薪’,真不愧是蛰伏多年的‘不败传说’啊!”

云殁用他惯常的冰冷口吻道:“依厉王作风,他此举绝不可能单单只是冲着司过盟来的。”

云殁要么不开口,开口必定直切要害。

慕篱点头道:“嗯。”

他总觉得楚昱之事与对方刻意挑起的司过盟内部叛乱有所关联,但一时之间又猜不透楚天承图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对方的首要目标一定是父亲,因为父亲是他们图谋天下的最大障碍!

思及此,慕篱便不禁为他的父亲感到深深的惋惜和不值。

父亲,您如此执着于报答昌盛帝的恩情,坚定地信守着对天启帝的承诺,可结果却不一定会如您所愿啊!

正思索间,皇宫方向便传来雷鸣般的钟声,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响彻整座大梁城。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玄武很是贴心地赶紧一把抓过玉绫裘给慕篱披上,随即几人又推着慕篱到屋外,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恰好此时一名亲卫影子一样突兀地飞入小院,来到阶下尚未来得及向众人见礼,便听慕篱急道:“出了什么事!”

那名亲卫也就省了礼数,直接答:“回公子,枢密府刚刚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竘漠兴兵二十万夜袭藏谷关,龙城告急!”

“什么?!”云酆、玄武同时惊道。

慕篱和玄武虽未出声,但很明显,眼中也写满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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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乾阳大殿,群臣在列。

只见高居御座之上的少帝一巴掌拍到龙案上,怒道:“好个背信弃义的竘漠!真当我大魏是好欺负的嘛!”

排列整齐的群臣纷纷躬身请罪:“陛下息怒,请保重龙体!”

楚隐怒目扫视下列群臣道:“息怒息怒,你们倒是说出个让朕息怒的理由来呀!当初和亲,你们说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要朕忍,好,朕忍了,让阿姐千里迢迢和亲去了!这两年来,朕几次三番说要出兵北伐收复关北,你们又说民生未复,国库空虚,不可轻动,好,朕也忍了,可结果呢?啊!结果呢!结果他们倒先兴兵来犯了!!”

楚隐将龙案再次拍得震天响,群臣又异口同声道:“臣等无能,请陛下息怒!”

楚隐看着下列群臣冷笑道:“无能?呵!朕看你们一个个都能耐得很!这回你们还有谁主和,啊?朕还有三位尚未许嫁的姐妹,不如你们一并都送去和亲好了,啊!”

群臣又异口同声道:“臣等万死,请陛下息怒!”

楚隐怒气冲冲一扬手:“够了!朕不想再听你们说这些废话!人家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现在你们谁能告诉朕,该怎么办!”

群臣缄默,无人敢发声。

只听冯远率先进言道:“启奏陛下,大魏已失雪雍关及关北诸州,若藏谷关再有失,则大魏北境门户将彻底不复存在,今后胡人南下进犯必定更加肆无忌惮,将后患无穷!”

群臣纷纷附议,称冯相说的是,基本上派兵救援是没什么争议了,那么问题就是该由谁领兵出征了。

“冯相言之有理。”楚隐眼中露出危险光芒,阴阳怪气道:“那依冯相之见,该派谁挂帅合适呢?”

为首的裴清和慕谦各自保持着沉默,林煊和吴启闻言太阳穴跳了跳,顾节闻言眉毛挑了挑,其余各色大小狐狸也都各怀鬼胎,神色各异,因为谁都听得出来,楚隐这话问得太有深意了。

只听冯远朗声道:“回陛下,当此非常之时,臣以为慕公乃挂帅之不二人选!”

冯远此话一出,慕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然自嘲的笑意,这大殿里君君臣臣的一举一动他都心如明镜。

楚隐看了看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的慕谦,皮笑肉不笑地以极其不友善的口气反问冯远:“哦?依冯相所言,除了枢相,我大魏就再无可挂帅之人了吗?”

冯远道:“回陛下,竘漠趁纪国余孽叛乱之际兴兵二十万夜袭藏谷关,九源六万驻军前有叛军后有敌军,藏谷关危矣,九源危矣!若是藏谷关破,则后果不堪设想!当此危急时刻,朝廷必须派既能威慑敌人,又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沙场老将前往救援,而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慕公沙场对阵经验更丰富、更能威慑敌人呢!故此臣以为,此番出征,没有比慕公更合适的挂帅人选了。”

慕谦越听,心内的笑意就越浓,冯远这些话在楚隐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吧?他都能感觉到楚隐投向他的灼灼目光。

“哦~是嘛?”楚隐皮笑肉不笑,眼睛微微眯了眯,而后阴阳怪气地看向群臣问:“众卿以为如何?”

殿中武将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附和,就连文臣们大多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几位头头脑脑的宰辅和老狐狸们却都默不作声。

楚隐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这便是他如今万分忌惮慕谦的主要原因:慕谦所拥有的威望以及武将乃至文臣们对他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