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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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东方未晓夜未央,鸡鸣未闻梦犹香。

一骑红尘穿九陌,万户惊起顾轩窗。

(注:此处的“央”即尽也,“夜未央”即夜还未尽,天还没亮。)

大魏乾丰二年十一月壬戌(初四),帝都大梁城。

黎明时分,东方未晓,宵禁未除,满城寂静。

忽然,一骑飞马迎着飞雪疾驰而来,打破了满城的寂静。

背着边关紧急军报的士兵自城北一路策马狂奔直扑枢密府,街头巷尾还在睡梦中的人们被这穿城而过的急促马蹄声惊醒,纷纷开窗顾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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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相府,离忧居。

慕篱又披上了那件翠竹绣纹的玉绫裘,腿上盖着绒毛毯,双手抱着暖手炉,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屋檐下感受着大梁的冬日清晨。

夜色尚未完全消退,东方曙光初露端倪,玉尘随风漠纷纷,大梁刚从梦中苏醒,而慕篱却因睡不踏实早早地就爬起来了。

近日来也不知怎的,两年间一直隐隐潜伏的那股不安突然变得躁动起来,夜里总也睡不踏实,哪怕十分轻微的动静都能把惊醒,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体弱多病时的浅眠与焦灼状态。

慕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跟沉寂了两年后终于有所动作的楚天承和九门绝对脱不了干系。

自打天启帝“驾崩”之后,楚天承便开启了神隐之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九门那边也不见任何动静。

因此,他便让司过盟也沉潜,由明转暗,而朝堂局势在此期间产生的变化也让慕篱逐渐明白了楚天承和九门“人间蒸发”的用意。

起初,少帝的确是遵照楚天尧遗命一直提防着楚天承的,然而天长日久始终不见楚天承有任何动作,反而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某些人威望一天比一天高,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是以他的心境便也随之逐渐产生了变化。

如今的朝堂虽说与两年前少帝初登大宝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文武将相之间依然争权夺利不断,文武首辅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制衡,但在少帝看来却怎么都不是当初的味儿了。

慕谦手握大魏兵马大权,又身负赫赫军功威震天下,在军中威望极高,再加上他顾命大臣的身份,可谓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试问此等权臣焉能不遭帝王忌惮?

尤其是今年平定西南三府叛乱,他再立军功,怎么也逃不过“功高震主”四字了。

此次叛乱的西南三府,为首的乃是河阳军府,主帅宁国公刘钦说起来也算是皇亲。

老宁国公是追随天启帝出生入死的老将,天启一朝的肱股之臣,封宁国公,而他娶的便是楚耀宗之三女,楚天尧同父异母的妹妹,明慧长公主,故而这一家子地位不可谓不显赫。

明慧长公主早已亡故,三年前,老宁国公也寿终正寝,其嫡长子刘钦便承袭了爵位,人称小宁国公。

原本这三年来,他一直与朝廷相安无事,可不知这小宁国公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一个想不开起兵造反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造反,总之最后他败了,覆灭于慕谦之手。

直到最后,这小宁国公倒是拿出了宁死不屈的骨气,竟于河阳城头举家自焚了,只可惜了刘家上下和整个河阳府为他的野心陪葬。

当然,追随他的临近两个军府结局也没好到哪里去,从上到下,该斩的斩,该充军的充军,该发配的发配,该贬官奴的贬官奴。

少帝对背叛者是恨之入骨,绝不姑息,毫不手软,成千上万的人因上位者的野心贪欲付出了惨重代价!

而这样的悲剧古往今来从未断过,今后也必将继续上演,因为只要有权利纷争,就必定少不了互相倾轧,尔虞我诈。

而除了“功高震主”外,因着琼华长公主和亲远嫁一事,少帝曾多次提出要兴兵北伐,收复关北失地,都被群臣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故而少帝在这两年间已渐渐将他所有的不满通通都转向了军党,尤其是身为武将之首的慕谦,从他这两年间对慕谦的态度转变便可窥见一二。

让少帝感受到有人比他楚天承的存在更能威胁到皇权,逐渐消减少帝对他的戒心,进而令少帝将目标移向他人,更欲借少帝之手铲除劲敌,这便是楚天承想要的结果!

或许,他还想让父亲与少帝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如此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坐取天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慕篱看了看院中那颗积雪满枝头的桃树,又抬头望了望辽阔幽远的扬雪冷空感慨道:“坐看枯桃变琼枝,又是一年飞雪时,日子过得真快啊!”

身后旭升听了慕篱的话,打着哈欠懒洋洋道:“还快呢,二公子,长公主和亲远嫁到竘漠了,西南三府叛乱了,相公都带兵出征打了大半年的仗回来了,大公子匆匆赶回来给相公过了个寿辰就又回鄢都了,这一会儿涝灾一会儿又旱灾了,朝堂上几位相公快闹翻天了,厉王府又出事了,发生这么多事,小的都觉得过得好漫长,二公子还觉得快呢?”

上月慕谦平定了西南三府叛乱回京,恰好赶上他五十二岁寿辰,慕荣自然是要赶回来为父贺寿的。

依照慕谦的性子,他自是不愿张扬,但不办又不太合适,毕竟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又恰逢他平定西南三府叛乱班师凯旋,必要的人情世故还是要顾及的。

慕谦与柴素一夫妇二人都崇尚节俭,是故柴素一筹备得也很朴实,愣是将庆功加寿宴办成了普通的家宴,这倒很符合他们夫妇二人的作风,登门道贺的百官们也都很小心翼翼地备了不是很贵重却又不失体面的寿礼。

静姝听了旭升的话,也捂着脸打着哈欠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慕篱偏头看了看他俩,不由苦笑了一下。

这段日子以来,他夜里始终睡不安宁,自然害得他俩也睡不安宁。他们好不容易消停了近两年,最近却又回到了从前日夜担惊受怕的日子,也是难为他们了。

小院门口出现玄武高大的身影,旭升和静姝见之便立刻自觉得招呼离忧居内外服侍的婢女、小厮们离开,自有暗处的赤麟、重明和护卫负责清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离忧居半步。

在龙吟随慕谦出征的那大半年里,相府大大小小的护卫事宜就暂时由玄武接管,慕篱因此才发现,这个汉子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得那么糙,办起事来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且效率是一点也不比龙吟差。

慕篱因此还好好地感叹了一番,暗赞云霆育人有方,当真是培养出了一批出色人才。

玄武来到台阶下朝慕篱恭敬一揖,而后露出招牌式的憨笑道:“公子,玄武只是来负责清人的,至于其他的,还是让酆尊者来说吧,属下嘴笨,怕说不清楚。”

玄武说话间,熟悉的两条人影已飞身落下,同时传来云酆的调侃:“你若还算笨,那这世间只怕就没有聪明人了。”

云殁、云酆落地,玄武恭敬揖道:“殁尊者,酆尊者。”

云酆轻笑摇头,而后与云殁同向慕篱见礼:“公子。”

慕篱轻轻点头,随即二人便上前推着他进屋,玄武随后跟上。

屋内烛光闪烁,炭透炉红。

慕篱在几人的服侍下脱了玉绫裘,换了暖和的玉白常服和重新温过的暖手炉,轮椅在炭盆边停稳当了,慕篱这才看向站在他左手边的云酆道:“说吧,结果如何。”

云酆道:“果如公子所料,一切皆是厉王指使九门暗中设局,诱使莫寻找上月夫人,又‘不小心’让厉王妃撞见他二人私会,这才让厉王妃抓住把柄计陷月夫人,还借机彻底消除了沭阳王对世子的威胁,真可谓一箭双雕。”

“事后,厉王妃又暗中派人一路追杀沭阳王至燕州,但因有九门一路暗中保护,她未能得手。至于莫寻,从事发当晚逃狱后便下落不明,连我们都无法找到他,多半是落在九门手里了。”

慕篱眉眼间全是悲悯:“是嘛……”

如今的慕篱宛如一个隐世高人,开始密切关注朝野上下,不放过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是故厉王府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不可能不关注。

堂堂厉王府,竟连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都关不住,果然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凭他的睿智,自然也一早就看出了蹊跷,直觉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

他不相信莫寻走投无路来找月夫人是巧合,不相信厉王妃撞见莫寻和月夫人密会是巧合,不相信莫寻能轻松逃狱是巧合。

事发当时,他就在心底产生过一个朦胧的、既大胆又令他浑身恶寒的猜想,因此才叫云酆去暗查,谁知真相果真如他所想,丑陋残酷得令人发指!

一件震动朝野、轰动京城的皇家秘事,其背后真相竟是如此不堪,玄武及暗处的赤麟和重明都不禁唏嘘。

云酆无限感慨道:“只可惜了沭阳王,本该前途无量啊!”

毫无疑问,楚昱是此次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谁人不为此感到惋惜呢。

玄武不禁摇头表示十分地难以接受:“居然设计陷害自己的亲生骨肉!想不到他竟残忍无情到如此地步,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篱也疑惑不解。

之前他想不明白楚天承设局陷害月夫人的意图是什么,现在他明白了,是因为楚昱,更确切地说,他是为了让楚昱名正言顺地离开北境,离开藏谷关。

到如今,慕篱已经丝毫不怀疑九源已完全在楚天承的掌控之下,那么,他如此费尽周折让楚昱离开守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将藏谷关置于危险境地,让九源陷入如今这动乱不堪的局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