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他就快不行了……”
‘咣当!’顾曦月手中的琉璃杯顺着手心滑落,掉在地上砸碎了一地。
她柳眉微蹙,抬眼去看站在门口的传话之人,淡淡质问:“好好地,如何就不行了?”
李熙没有进来,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回话道:
“自从小姐处置了三小姐的消息传回来以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暗室,终日油盐不进,怎么劝他都不听,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饿死。”
“那你就把他打晕了再送回房间里强行灌食,你看他能不能饿死。”
顾曦月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如此冰冷。
李熙微微蹙眉,又回道:“可他毕竟……”似乎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于是他又连忙改口:“念在过往的交情,小姐还是去看看他吧。”
顾曦月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和不安,稍加思索,起身吩咐道:“带我去见他。”
“是。”李熙恭敬的领了命,带着顾曦月朝着牢狱走去,只是在心中默默想:
“即便现在去了,以那个男人现在的情况和心性,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昏暗的牢房里,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瘫坐在囚房中的床榻上,原本称得上俊俏的脸庞已然失了血色。
因为油盐不进,他看起来已经变得疲累沧桑,也正是因为面色苍白,额头上的血迹才会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饶是面目失态,他却衣着干净,神情从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珠花簪子,从早到晚都不曾变过姿势,时不时还会笑笑,一点不像被囚禁的样子。
匆匆赶到囚房看到这一幕的顾曦月心里不知作何感受,只是挥挥手,示意李熙退下。
李熙也识趣,没发出太大的动静就悄悄就退开了。
似乎是呆滞太久,秦旭之竟未察觉到她已经盯了自己片刻。
顾曦月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直接拿出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秦旭之再呆滞,也不可能再无察觉,当他看到来者是顾曦月时,眼里仿佛突然有了一束光,又在下一瞬间熄灭。
一个衣着华服,一个衣着朴素;一个明艳动人,一个狼狈难堪;二人相视无言,却都感受到了由对方带来的压力。
沉默片刻,秦旭之先开了口,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自嘲:“你愿意见我了?”
顾曦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听不出太大的波澜:“你应该不愿见我,又何必装作渴望见到我的样子?”
秦旭之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垂下,喃喃道:“也是,我无颜见你……”
顾曦月早就不期望他的回答了,对于这个人,她早就失望透顶。
“怎么弄的?”看到他血迹斑斑的额头,顾曦月有些心烦意乱。
秦旭之微微一愣,抬头看到顾曦月正盯着自己的额头,于是他摸了摸额角的伤口,又轻笑一声:
“好像是饿的太久昏了头,不小心磕到的。”
“愚蠢。”顾曦月目光冰冷,不知是在说他的伤势来源,还是在说其他的一些事情。
秦旭之没有反驳,二人又沉默无言。
目光一转,顾曦月偶然看到了他手上紧撺着的珠花,不禁想起来一些往事。
这支珠花,她自己也有一个,还是一模一样的,可自己的那支早就被遗忘在寝殿的某一个角落,而不属于她的一支,却被这个将死之人视若珍宝。
她心里忍不住一酸,语气略微乱了方寸:“她都死了,你还带着这支珠花,你可真舍不得她。”
秦旭之抬头看着她,微微抿嘴,理所应当般道:“这是我至爱之人的物件,我当然要随身携带,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她。”
闻言,顾曦月眼中闪过几分伤痛,声音微冷:
“她死的很惨,一尸两命,最可惜的是自己选了个不太好的死法,连尸骨都没留下来。”
她装作不在乎他,却试图用言语刺痛他:
“不过她即便到死都还求在我放过你。”随即又冲他冷笑道:“你们的感情还真是深!”
闻言,秦旭之脸上的笑意再没保持住,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激动,仿佛早已看透生死,只是艰难地开口道:
“那是她欠你的,我没什么好替她辩诉,至于那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个罪过罢了。”
这话虽然说出来无情无义,但秦旭之心里确实是愧疚的,即便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也是为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
说完,他一口黑血吐出,差点从床上跌落,顾曦月吓了一跳,顾不得跟他置气,赶忙去扶他,可这一扶才知道他比看起来要虚弱得多,已然快要油尽灯枯。
看到他虚弱至此的身体,以及刚吐出来的黑血,顾曦月一下子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于是质问他:
“你服了毒?你就这么急着下去陪她?”
地牢里早就没什么顾家的罪人了,所以这里空无一人,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秦旭之自己将自己关了进来,还带了毒药服用,是打定主意要死在这冰冷的牢房里了。
他也不避讳,连嘴角的血迹都懒得去擦,只是半靠着墙壁虚弱道:
“这颗药我可早就吃了,没想到临死前还能看你最后一眼,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看着顾曦月复杂的神情,他又有些不忍心,于是安慰她道:“我死了,你该高兴才对,让我赎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顾曦月冷声道:“我没想让你死,我只要你和那个贱人亲眼看着你们争了大半辈子的东西落在我的手里,亲眼看着我封侯,我要你们两个在我手下受尽折磨,用一生来赎你们的罪!”
秦旭之眉头紧蹙,心中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却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的垂下:
“别这样,我认识的顾曦月不是这样的。”
顾曦月缩回了搀扶他的手,别过脸不去看他,声音微颤,却依旧狠厉:
“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顾曦娥比我狠千倍万倍,你不照样爱她爱得死心塌地?”
秦旭之半睁着眼,虽然虚弱无力,却忍不住嘴角微扬:“你吃醋了?”
顾曦月眼神冷了下来:“你配吗?”
秦旭之微微垂眸:“也对,我又不配。”
话音刚落,他又猛地咳了起来,顾曦月看到他吐了一地的黑血,心里知道这人留不住了;于是她眼眶微红,却极力掩饰,愣是不想让他看到一点端倪。
秦旭之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手心撺紧的珠花,用尽力气恳求道:
“我死了,你就把它放在我身边吧,要放在随时都能看到的位置,我要让它一直陪着我,算我求你的。”
顾曦月看着他,凤目下尽是痛恨,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秦旭之深知顾曦月的为人,虽然她极力掩饰,可自己又不是瞎,那泛红的眼眶已然是再瞒不了他什么了。
内脏里传出的剧痛已让秦旭之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勉强打起精神,将珠花塞到顾曦月手上,含笑说了一句:
“你会的,因为求你的是我。”
没等顾曦月拒绝,他就慢慢没了力气,忽地垂下了无力的手臂,眼神逐渐涣散,显然已经回天乏术。
不到片刻,他果然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整个人倒了下去。
顾曦月呆呆着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一起死去;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气息,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她再一次感受到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那种抓不住留不住的感觉令她万分无奈。
顾曦月彻底红了眼眶,忍不住哽咽,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仿佛是在跟谁赌气一般。
这辈子就这样了吗?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要让她失去这么多东西,余生那么长,她真的只能让孤独陪着自己一辈子吗……
看着秦旭之临死前塞给自己的珠花,她目光微微闪烁,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他说的对,自己就是这么没出息,无论他要求什么都一定会答应他,因为求自己的是他,是她曾最爱的秦旭之。
收拾好情绪后,顾曦月对着牢房外吩咐道:“李熙。”
李熙一直在暗处守着,闻声便立刻进来了,看到秦旭之的遗体,只是暗自叹气,他早知道会如此。
“封侯的诏书明日就该到了,你去准备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厚葬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侯府里的人。”
“是。”
李熙知道,就算顾曦月死不承认,但这些年来,秦旭之早就不是她可以随便丢弃的人了,所以这场丧事一定要隆重才好。
南阳侯府只有三个女儿,原本是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也没办法封侯的,可栗朝有一条律法,后继无男的侯爵,若是有文武双全的女儿,能通过皇帝的考验或是有皇子举荐,也可以酌情令其继承爵位。
传闻中,在南阳侯府二小姐封侯的第二天,就传出已故三小姐夫婿过世的噩耗,因他是个无父无母的上门赘婿,丧事也就在顾家办了。
这个妹夫死后,二小姐在这世上就再没有任何亲人了;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其葬礼规格实在浩大。
不过,在一些不知真假的谣言中,曾提到二小姐和这个妹夫的关系不一般,她在他的葬礼上,还曾摒除旁人独自呆在灵堂里。
有人曾偷偷看到她将一朵珠花放在棺椁内,嘴唇嗡动,似乎对着尸体说了什么话。
等她再出来后,性子就逐渐变得寡淡,即便早过了婚嫁之年,也未曾再有男子走进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