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竹楼的那道门始终没有再打开。
穆羊人他们三人始终跪在地上,等待那道门再次被打开,也许那道门再打开的时候,就能知道衣衣的情况,也能知道,对于张卧之前的那个请求,他会是怎样的回复。
洁月挂高空,莺鸣自得意,三人依然跪在竹楼前,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与山寨的热闹不同,溪谷很静,静得能听见对方呼吸声。
终于....
“吱”的一声,竹楼的那道门被打开了,然后从里面飞出一个包裹,掉落在张卧的面前,随即那道门又被关上,而后从竹楼里传出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去茅屋,吃点东西,明天早上再来。”
张卧用手打开面前那个包裹,里面装了一些吃的。张卧回身望望穆羊人,希望他能拿拿注意,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真的现在离开,明天早上再来,他感觉有些不妥,因为那位的脾性他可不知道,但是既然自己说他不答应就长跪不起,那便要说到做到,只是不知道穆羊人和块头是否能坚持得住,尤其是穆羊人。
这时穆羊人也望着张卧,看到张卧的那个神情,穆羊人便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地向张卧点了点头,他会陪着张卧,一起跪在竹楼前,等待先生的表态,他更想知道衣衣的情况。
“块头,你去取些水来。”穆羊人向块头说道,然后自己起身,走到张卧的旁边,又重新跪在地上,与张卧并排着。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都不用言明,各自的一个眼神就已经说明一切。
对于穆羊人的话,块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听,在穆羊人走向张卧的时候,他就已经起身拿着之前的那一截竹子去取溪水去了。
块头取来水,然后跪在穆羊人身旁,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跪着,为了什么,他只是看到穆羊人和张卧跪着,他便也跟着跪着。
三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些竹楼那位扔出来的食物,喝了些水,尽管很疲惫,尽管身上有着伤,但他们就这样咬着牙,一直跪着,等待着。
天终于放亮。
这时,竹楼的那道门又一次被打开,韩烨缓缓而出,面色有些苍白,因为他昨晚忙碌了一夜,一直在为衣衣进行治疗,总算是让她脱离了危险。
张卧眼睛一提,望着他。
“请您教我修行。”
竹楼的那位没有理会张卧,他望了一眼穆羊人,然后打量了一下块头,神色有些异样。
“先生。”穆羊人怔怔地望着韩烨,恭敬地作揖道。“衣衣她怎么样?可否告知,我们都很担心她的伤势。”
“她还在昏迷之中。”韩烨淡淡地说道,然后坐在竹楼的台阶上,俯身望着穆羊人他们三人。“不过已经脱离危险,如果你们再迟一些送来,那就回天乏术了。”
他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不少。
听到这里,三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衣衣没事无疑是让他们一直还紧绷着的神经缓和下来。
张卧的身体就像是泄了气一般,弯曲的跪着。
“你确定是南宫家的人所为?”那人望着张卧。
“是。”张卧咬着牙,恨意和愤怒尽显。“南宫家,请您教我修行,我要报仇。”
“报仇?你准备怎么报仇?”
“血债血偿,南宫家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张卧双眼透着无尽的杀意和狠厉。
“怎么才算报了仇?”他又问道,语气变得越来越淡漠。
“当然是杀尽南宫家的人才算,灭了南宫家。”
“你呢?”韩烨望向穆羊人,这半年来自己不在他身边,一定过得很艰难,他很想知道,经历种种事情后,他的心境会变成怎么样的。
“也是这般想的?”
穆羊人一愣,是呀,怎么报仇?血债自然要以血来偿;怎么才算报了仇?杀尽南宫家的人,自然是快意恩仇,只是这谈何容易,即便能,那这就够了吗?穆羊人不知道。
“我不知道。”穆羊人喃喃说道。
“灭南宫家,就凭你?”韩烨带着藐视,微微一笑。“或者就凭你们三人?”说着他深望一眼块头。
块头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眼神。
“你知道南宫家的人有多少?”他继续说道。“撇开姓南宫的,依附在南宫家的灵者就不计其数,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声名显赫的灵者,就拿以一记烈焰手打伤衣衣的那个人来说,他的修为境界至少在下灵求道境,光这些效忠南宫家的狗你都杀不尽,甚至你都没本事杀一个,你要拿什么灭南宫家?”
“那又如何?打伤衣衣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块头杀的。”张卧反驳道。
听到这里,竹楼的那位眼睛微眯,望了望块头。
“那又如何?”他继续说道。“不管你们背负着如何大的血海深仇,这本与我无关,但南宫家的人竟然敢伤衣衣,那我就不能不管,血债自然是要血偿,我可以教你们修行,但是我韩烨绝不教一心只想着要去送死的人修行,因为莽夫,不配我教。”
韩烨?他是韩烨?穆羊人心中一颤,难道眼前的这位便是二十年前大闹天殷城的疯子韩烨?教自己修行的先生就是韩烨?韩疯子?
穆羊人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从他的神态来看,和疯子一说实在相差太远。
“那你如何才肯教?”张卧倔强地问道。
“何为复仇?为何复仇?”竹楼的那位目光如炬,望着张卧。“想明白了,我教,想不明白,就都给我滚出溪谷,衣衣我自会照顾。”
“当年你在天殷城的所作所为是否可算做莽夫行径?”穆羊人郑重地问,
韩烨深邃地望着穆羊人,这孩子,看来对自己满是埋怨,也难怪。
面对韩烨的眼神,穆羊人也不回避,与他对视着。
“算。”韩烨并不避讳,承认道。“所以,我...不教莽夫。”
“数月前,因为某个人没能来寻我,不得已,我只身去了天殷城,天真地想着靠自己在天殷城出人头地,结果修为被尽数散去,双腿被废,然后千辛万苦来到山寨,被老爹他们收留,现在老爹他们却惨遭屠戮。”穆羊人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在洛山院的半年时间,我认识的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张卧,他们为了成为灵者而苦苦地修行着,但是同期的伙伴中,大部分人都未能凝息成象,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灵者,最后灰溜溜地下了山,他们基本上都是出身平凡家庭,他们的父亲母亲,拿出一生积蓄,把他们送到洛山院修行,冀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一名灵者,从而出人头地。但是失败了,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这些人天赋不够,也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而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太过卑微;这些人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的,我看到了,也经历过了,如噩梦般的灾难,两次。”穆羊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卧静静地听着穆羊人的讲述,不由悲从中来。
韩烨知道,羊人这满腹怨言都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他在怪自己离他而去,怪自己没有去寻他。
“先生你见过的应该远远多过于我们,这世间是什么样的一个世间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穆羊人越说越激动,一种莫名的愤恨涌上心头。
“血债自然要以血来偿;若能,杀尽南宫家的人,灭了南宫家,自然是快意恩仇,但是,这就够了吗?”
穆羊人怔怔地望向韩烨,韩烨也望着他。
韩烨是那么的肃穆,穆羊人变成熟了,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世间真正的模样。
穆羊人则是一脸的激愤,何为复仇?为何复仇?这便是他的答案。
“就算没了南宫家,还有谷梁家,申屠家,长柳家等等,这世间还是这个世间,还是会有无数的无力反抗的人惨遭屠戮,弱小平凡之众依然还是会被那些权贵欺凌,无数的人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倘若可以,我真希望这世道能够变一变。”
说完,穆羊人无力地把头垂了下去。
韩烨望着穆羊人,他的内心有些被触动。
“就你这番话所表露的心境,你就比当年的我强,”韩烨认真地说道。
“请您教我们修行?”
此刻,穆羊人要想变强的意愿无比强烈和急迫,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有能力反抗,才能有能力报仇;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二十年前他在天殷城的那些事迹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可是传说中能以一己之力把天殷城闹得满城风雨的人。
“那个大个子似乎很听你的话。”韩烨没有回应穆羊人恳请,转而望向块头。
“块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是历经生死的兄弟,我们三个都是。”穆羊人动容地说道。
“块头他的心智,如同孩童,就跟衣衣一样,愿意听我的话。”
“是吗?大个子。”韩烨问。“你愿意一直听他的?”
块头偷看一眼韩烨,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呢?”韩烨望向张卧。
张卧望一眼韩烨,又望了望穆羊人,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喃喃说道:“羊人比我聪明,现在对的我们都只剩下了彼此,我愿意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