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夜,清水县,平和镇,张家庄。
“砰”的一声,张大娘的家门被人踢开,冷风嗖嗖的直窜屋内,不过片刻,室内仅存的一丝热气便被驱赶殆尽。
张大娘搂着孙儿有福,惊恐万状的看着这些突然闯进家门的不速之客。
来人共约七八个,均是虎背熊腰,面目狰狞之辈。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精瘦中年男子似是带头之人。
“张嫂是吧?我乃镇上窦记柜坊的掌柜胡一牛。”中年男子嘿嘿笑着作着自我介绍。
听到“窦记柜坊”四个字,张大娘不禁害怕的浑身颤抖起来。
……
柜坊本是专供客商寄存钱财的地方。柜坊代客保管钱财,收取柜租,也可凭客商信物,代为支付款项,类似于后世的钱庄。不过,此时代的柜坊,还有一个职能,就是放高利贷。
闽国商业繁荣,各地柜坊数量众多,但在这平和镇,却只有“窦记”这一家柜坊。正因为只此一家,窦记的借款利息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而清水县其他柜坊的利息仅不过百分之四五十。
三年前,张大娘的儿子以耕牛一头为抵押从窦记柜坊借款500文以购良种,不曾想当年遭遇虫灾,田地颗粒无收。原本张家以耕牛作赔即可,但赔后一月,窦记却称耕牛拉回即死,乃为病牛,要求张家继续赔偿借款本息。张大娘儿子不服,找其理论,却被打得半死,不得已,只好拖着伤病之身外出做苦力偿债,不料却病死在外。
三年来,窦记对张家的追债从未停止过,而本息相加,数额早已成了天文数字。
……
“张嫂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窦记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样吧,看你家贫,就拿你这破屋和二亩薄田作赔就行了,另外,你这小孙子,我们也要带走。”胡一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胡老爷,求求您,屋田我都不要了,您不能带走我的孙儿啊!”张大娘一听便急了,哭着求胡一牛道。
“呸!不识好歹!就你这屋田,值几个钱?没了屋田,你拿什么养你的孙子?我们是看这小子可怜,带去卖给人伢子,管保给他找个大户人家,有吃有喝的,亏待不了他。”
“不行,您不能带走有福,求求您高抬贵手吧。”张大娘跪在地上,边向众人磕头边哭着求情。
“来人,把人给我带走!”胡一牛一脸冷漠。
……
“住手!”黑虎和旋风下工路过门口,看到张大娘家中变故,赶忙过来阻止。
见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年青长工,胡一牛不由的哈哈大笑:“怎么?要帮着还钱吗?你们两个穷鬼,也配?”
“我们把做工的钱全给你们,你们放了有福。”黑虎说道。
“知道张家欠我们多少钱吗?说出来吓死你们!做工挣钱?做十辈子,也还不起!”胡一牛冷冷说道。
黑虎和旋风早就从地主张大亮那里听说过张大娘儿子欠钱之事。张大亮告诉他们,耕牛抵账之时,不光是窦记来人看过,庄子里的很多人都看过,耕牛是没病的。窦记拉回耕牛一月有余,突然又说耕牛有病,纯属无理取闹。“窦家有背景,惹不起啊!”张大亮时常叹息。
“不管怎么说,今天不准带有福走!”黑虎和旋风一个抄起扁担,一个提起烧火棍,挡住了大门。
“给我上!打死这两个臭要饭的!”
……
“真是一帮混蛋!”周一听到这里,气的拍着大腿直骂。
“这才是个开始呢……”黑虎幽幽说道。
“后来怎么样?”
“后来……”
黑虎原本忧伤的神情渐渐不见,眼中凶光乍现。
……
虽然打跑了窦记的人,黑虎和旋风却也受伤不轻,为防止窦记派人报复,他们决定带上张大娘和有福,连夜逃亡,屋田之类的,就只能放弃不要了。
四人逃至距平和镇五十余里的踏马镇,算是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张大娘连吓带病,身体终于扛不住了,不过两个多月,便去世了。临终前,她拉着黑虎和旋风的手,将孙儿有福托付给他们,并请二人将她送回张家庄安葬。
……
大雨滂沱,似泪般泛滥。
“跪下!”胡一牛得意洋洋的喊道。
雨中,黑虎和旋风跪在窦家院内,窦家老爷窦世仁黑着个脸,坐在屋檐下,一言不发,身后簇拥着十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
带着张大娘棺木回到张家庄,黑虎和旋风才知道周边做安葬地的山林已全归窦记所有。“只有求窦老爷开恩了。否则,就算安葬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掘掉了。这窦记的人,什么干不出来?”地主张大亮劝他们道。
鞭子,一鞭一鞭的抽在背上。
血水混着雨水,顺着身体哗哗流淌。
黑虎和旋风咬着牙扛着,他们不做反抗,只希望张大娘能入土为安。
……
“好了。”窦世仁说话了。
鞭子停了,黑虎和旋风仍旧是卑微的跪着,他们抬头看看窦世仁,希望他能够大发慈悲,满足张大娘最后的遗愿。
“可以安葬!”
二人一听这话,长呼一口气,但紧接着,却听窦世仁说道:“不过……”
“你二人,连同张有福那小子,要自愿卖身为奴。我会让胡掌柜找个好的人伢子,把你们三个卖到一处。”
“有福不行!”黑虎和旋风气急,站起来大声反对到。
“说什么呢?不要命了!”胡一牛见二人如此,急得面红耳赤,连忙呵斥道。
胡一牛话音未落,只听窦世仁用阴森森的声音说道:“整个平和镇,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们两个有种!”
“来人,乱棍打死!”
一群家丁提着长棍便扑了上来。
……
“腿就是那个时候被打折的?”周一问道。
“是。十多个家丁,我和旋风还应付的了,只是那窦世仁……”黑虎叹一口气,神色黯然。
……
黑虎和旋风夺了两根长棍,边打边逃,二人拼命的打法让十多名家丁却也近身不得。
眼看即将逃出门外,那屋檐下的窦世仁突然抓起了身旁的一张胡凳,一把掷了过来。
数十丈的距离,胡凳飞过来却未见力衰,正中黑虎左腿,黑虎左腿立折。
黑虎此时明白了,这窦世仁能称霸平和,靠的绝不是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窦世仁自己,就是狼,就是虎。
旋风把黑虎背在背上,也不顾如雨点般落下的棍花,连滚带爬的拼命逃窜,借着滂沱大雨的掩护,最终,二人算是捡回性命。
……
带着张有福,黑虎和旋风躲进了伏牛山中。他们将张大娘安葬在伏牛山玉皇台的半山处,并在附近搭建了几所茅屋,开辟了一亩多薄田,准备自此以后便在山中隐居度日了。
不料,下山采买种子的旋风一日却带回了一张通缉榜文,旋风不识字,隐隐听人说榜文中言及黑虎旋风等等,便带回来给黑虎瞧瞧。
黑虎接过榜文一看,心中尽是苦涩。
“案犯黑虎、旋风、张有福,私闯民宅,伤及无辜,打家劫舍,无法无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今全城缉拿,望众周知。隐匿不报者,与之同罪,捕拿擒获者,奖励万文!——清水县衙”
“隐居种田亦不可行……”黑虎喃喃自语道。
……
挂起了黑风寨的牌子,黑虎拍着张有福的肩膀说道:“有福,以后,我们要以兄弟相称,我是大哥,旋风是二哥,你是三弟,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记住了吗?”
张有福点点头。
“大哥,山寨叫做黑风寨,我们三人起个什么名号?”旋风问道。
“就叫——黑风三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