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鸟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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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死于非命(1)

老毛和徐娘实施的超前教育,违背了物种的生长规律,拔苗助长,造成灾难性后果。

这天中午,帅郎和贵夫人外出觅食,老毛飞到网络状树冠清理雕巢内的粪便兼顾照看两只幼雕,徐娘则同往常一样,用叫声催促四只小鹩哥站到枝丫上预习飞翔。过了一会儿,老毛突然发出“啾——啾——”的叫声,我经过长时间观察,已经像学外语一样能听懂几句鹩哥语言,发出长腔卷舌的啾声,意味着告诫家人有情况请注意隐蔽。这对鹩哥夫妻配合得相当默契,老毛刚发出叫声,徐娘就跳到元宝状鸟巢边,抖动翅膀,咿呀咿呀急切叫唤,中止四只小鹩哥预习飞翔的训练,引导它们快快回巢。

我往空中看,哦,是贵夫人回来了。

当老毛发完让家人注意隐蔽的叫声,贵夫人已经双翼高吊落在大青树冠上了。

平时老毛都是在成年蛇雕离大青树尚有一大段距离,蓝天白云间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及时报警,让四只小鹩哥有充裕的时间从枝头撤退回鸟巢。这一次显然报警报得迟了些。

我想,老毛肯定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成年蛇雕外出觅食,一般都要一个小时左右才会返回雕巢,最早也要四十分钟才会回家来。我刚才是看着帅郎和贵夫人离巢外出的,仅二十分钟,贵夫人就回到大青树。这肯定出乎老毛的意料,老毛没想到贵夫人会提前回家,还以为这是一段安全清静的时间,放松了警戒,没有频频朝空中张望,而是埋头清理雕巢里脏兮兮的粪便;那两只幼雕呀呀叫唤,在它耳边聒噪,也影响了它的听觉功能。

当雌蛇雕贵夫人停栖在大青树冠时,第一只小鹩哥水晶球才钻进元宝状鸟巢去,其他三只小鹩哥还在树枝上排队,依次往鸟巢里钻。

贵夫人是空着手回家的,也就是说,没带回猎物。也许它觅食途中突然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放弃狩猎,早点回家歇歇。

雄鹩哥老毛显得有点紧张,跳出雕巢,在网络状枝丫间颠跳着,一会儿竖起一只翅膀拼命摇动,一会儿对着一簇新叶使劲叫唤。我猜想,它是要用奇怪的举动和嘹亮的叫声,来吸引贵夫人的注意力,从而掩护小鹩哥安全返回元宝状鸟巢。贵夫人冷漠地瞅了老毛一眼,啄理自己被高空气流吹乱的胸毛。大青树下层枝丫间,第二只小鹩哥脑白金也顺利跨进元宝状鸟巢。徐娘不再用叫声催促和引导小鹩哥回巢,它立在横枝上,不断抖动翅膀,无声地指挥小鹩哥们抓紧时间返回鸟巢。

我无法理解,老毛和徐娘为什么要像捉迷藏打游击那样,费尽心思不让帅郎和贵夫人看见小鹩哥在枝头预习飞翔?若说是为了躲避危险,小鹩哥站立枝头是挺危险,难道钻进元宝状鸟巢就安全了吗?元宝状鸟巢不是铜墙铁壁,也不是什么无法攻克的堡垒,鹩哥巢是用草丝和黏土筑成的,虽然鹩哥称得上是动物界杰出的建筑师,小巧玲珑的鸟巢能经得起六级大风的吹袭,却挡不住蛇雕这类大型猛禽的进攻,犀利的雕爪很容易就可将其撕得七零八落。两只成年蛇雕若想加害小鹩哥,什么时候想动手都可以,不管它们是站立枝头预习飞翔,还是缩在鸟巢闷声不响,都是无法幸免于难的。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奥秘呢?

答案很快就有了。

正当小鹩哥们在徐娘的指挥下心急火燎撤回元宝状鸟巢,突然,贵夫人陡地抻直脖子,颈毛也微微蓬松开,两只雕眼闪闪发亮,情绪变得昂奋起来。我心头一紧,以为它听到树冠下小鹩哥撤退回鸟巢的动静,想使坏了。老毛和我一样,也以为贵夫人对站立枝头的小鹩哥起了歹心,鸟爪揪住树梢一根藤蔓,扑扇翅膀,网络状树冠被拉扯得哗啦啦响,还发出难听的尖叫,这么做的目的,肯定是想干扰贵夫人的猎食冲动。贵夫人根本就不理这个茬,双腿一蹬倏地起飞,在大青树冠上绕了一圈,半敛翅膀嗖地朝地面俯冲下去,目标是距离大青树约五十米左右的一丛杂草。一道矫健的光影掠过低空,一眨眼的工夫,贵夫人已经飞临杂草丛,只见它伸出一只雕爪,在草丛中蜻蜓点水般地一捞,飞行速度丝毫未减,拉升起来时,雕爪下已抓住一条蛇。这是一条灰鼠蛇,又细又长,约有两米左右。雕爪揪住蛇尾,蛇头扭动想蹿上来噬咬,但贵夫人飞行时的颤动,似乎已把蛇的脊梁骨抖松了,蛇头无力昂蹿,只能轻微摆动。雕爪下像拖着一根黑线。

闹了半天,原来贵夫人的猎食冲动并不是针对小鹩哥的,而是发现大青树附近的杂草丛里躲藏着一条灰鼠蛇!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老毛也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不再颠跳尖叫,而是抬起头来朝空中的贵夫人送去一串柔曼的鸣叫,似乎在庆贺贵夫人又消灭了一条可恶的蛇!

灰鼠蛇之所以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不是说这种蛇只吃老鼠而不伤害鸟类,灰鼠蛇是因为脑袋小小嘴巴尖尖模样很像老鼠所以才叫灰鼠蛇。灰鼠蛇吃老鼠也吃各种蛇嘴可以吞得进去的鸟类,还有一个很让鸟们深痛恶绝的坏习惯,灰鼠蛇钻进鸟窝吞下鸟卵或雏鸟后,不像其他蛇会离开鸟巢到草丛或岩石底下睡觉去,而是将鸟巢占为己有,盘卷在被它洗劫一空的鸟巢里,傍晚亲鸟回家,一不留神,又成为灰鼠蛇的牺牲品。因此,普通鸟类对灰鼠蛇可说是恨之入骨,当然也怕得要死。现在贵夫人捉到了一条灰鼠蛇,为鸟除害不说,也为这家子鹩哥消灭了一个潜在的隐患,老毛自然感到高兴,唱点赞歌也是情理中的事。

贵夫人揪着那条灰鼠蛇,摇扇翅膀飞向自己的盆形鸟巢。它的飞行路线,刚好要经过元宝状鹩哥巢。

这时候,第三只小鹩哥橄榄绿也已经钻进元宝状鸟巢,最后一只小雌鸟相思豆还滞留在鸟巢外的枝条上。当雌蛇雕贵夫人从杂草丛里揪出那条灰鼠蛇时,小雌鸟相思豆一只脚爪和半个身体都已跨入元宝状鸟巢。按正常时间流程,贵夫人摇扇翅膀拉升起来,途经元宝状鸟巢时,相思豆理应整个身体都进到鸟巢去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相思豆另一只还站在巢外枝条上的脚,不知怎么搞的,脚杆被寄生在树上的藤丝给缠住了,踢了好几腿还是挣不脱。它不敢大声叫唤,便将已经跨进巢去的那只脚和半个身体又退了回来,想用嘴喙将讨厌的藤丝解开。它刚啄了两口,贵夫人就已揪着灰鼠蛇飞升上来。蛇雕的翅膀强劲有力,又是从地面向空中拉升,上下大幅度扇摇,呼呼有声。相思豆冷不防看见一只凶猛的蛇雕从树下笔直飞升上来,离得这么近,雕爪伸过来就可掐断它的脖子,便已吓得魂飞魄散,脚杆抖得站也站不稳了。雕翼扇起的雄风,呼啦啦,呼啦啦,吹得枝条晃动,吹得树叶飘零,吹得小雌鸟相思豆前俯后抑,要倒要倒。

贵夫人毫不在意自己振动翅膀是否会吓坏一只小鹩哥,我行我素,仍猛烈拍打巨大的翅膀。相思豆只有扬起双翼才能在颠簸的枝条间勉强保持平衡。这时,一件超出想象的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是风的关系还是相思豆张扬双翼吸引了蛇的注意,那条被雕爪紧紧揪住尾巴的灰鼠蛇,经过相思豆身边时,身体突然翻扭,张开的蛇嘴闪电般朝相思豆咬去。随着一声惨叫,小雌鸟相思豆被蛇嘴咬住一只翅膀,凌空提了起来。天空洒下一串悲鸣,蛇雕揪着灰鼠蛇,灰鼠蛇咬着小鹩哥,像吊着一串连环套,升上大青树冠。

大自然真实发生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离奇。

我以为,灰鼠蛇并非有意识要抓只小鹩哥为自己垫背,它被贵夫人揪住尾巴提上天空,出于求生的本能,拼命挣扎,碰巧遇到站立枝头魂飞魄散的相思豆,蛇嘴胡乱噬咬,本意是想咬住点什么,或者细长的身体能纠缠住什么,好让自己的身体从雕嘴里挣脱出来,就好比一个溺水快要淹死的人在捞救命稻草,咬住了相思豆,自然是死也不肯松口了。

我所在的观察位置,可以把大青树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贵夫人拍扇翅膀,飞上大青树冠。灰鼠蛇仍紧紧咬住相思豆的翅膀。灰鼠蛇属于无毒蛇,相思豆还活着,啾呀啾呀叫,另一只翅膀胡乱拍打,鸟羽凋零,羽毛和树叶从树上纷纷扬扬撒落下去。

这时候,老毛和徐娘也飞到树冠上来了,它们天生畏惧蛇,不敢靠近灰鼠蛇,只敢在树冠的另一端哀哀鸣叫,想救相思豆却无能为力。

两只幼雕看见妈妈带着一条它们最爱吃的蛇回来了,呦呦欢叫着,吵吵嚷嚷讨食。

贵夫人开始宰蛇。蛇雕宰蛇犹如庖丁解牛,称得上是一门绝活。雕爪猛地一扯,将灰鼠蛇拉到面前,嘴喙迅速而准确地夹住蛇的七寸。灰鼠蛇被铁钳似的雕喙夹得蛇嘴张开,身体扭滚打挺,不到半分钟时间,便气绝身亡像根烂草绳晾在树枝上。接着,贵夫人一只爪子踩住滑溜溜的蛇头,尖利如钩的嘴喙啄住蛇颈,用力一拉,蛇皮就像脱衣服一样被剥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蛇肉和冷凝的血珠。它又用锋利如刀剪的雕爪和雕喙鼓捣了几下,蛇被拦腰切成两截,它将蛇上半身粗的那截送进盆形鸟巢,任两只幼雕撕扯抢夺,自己则将剩下的半条蛇连皮带骨吞进肚去。不一会儿,那条倒霉的灰鼠蛇被吃得干干净净。

当贵夫人铁钳似的嘴喙夹住蛇的七寸,灰鼠蛇被夹得蛇嘴大张,小雌鸟相思豆自然也就被从蛇嘴吐了出来。虽然是无毒蛇咬的,没有中毒症状,但蛇牙还是蛮厉害的,又被咬住翅膀后在空中拎甩了一阵,那只翅膀伤得不轻,蛇涎和鸟血把翼羽濡湿了,更糟糕的是,肩胛骨脱臼了,翅膀无力地耷拉下来。

就在贵夫人吃蛇的过程中,老毛和徐娘跳到相思豆身边,叽叽唧唧柔声叫唤,似乎在安抚受伤的小宝贝。徐娘撑开双翅,将相思豆罩在自己翼下,以此来减轻相思豆的伤痛;老毛啄起一片树叶,抖动翅膀做出喂食的姿势,大概想用这个办法让相思豆平静下来。

然而,伤痛太厉害了,受的惊吓也太大了,相思豆哀叫个不停,那只没受伤的翅膀拼命摇扇,在网络状枝丫间跌跌撞撞旋转。

贵夫人蹲在盆形鸟巢边,惬意地梳理被蛇血弄脏的胸羽。两只幼雕互相用嘴喙比画着吵起架来。吵架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分食不均。武大先出壳,身体比晚出壳的丸小要强壮些,每次进食都很霸道,用身体挤撞丸小,将大部分食物占为己有,丸小总是绕过来转过去,或者将脑袋从武大翅膀底下强行钻过去小偷似的啄一口吃吃,或者趁武大戒备松懈之际不顾一切地挤到前面去小强盗似的抢一块来充饥。我观察过多次,成年蛇雕投喂的食物,三分之二以上是被武大吃掉的,只有三分之一是丸小吃的。可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贵夫人将半截灰鼠蛇叼进盆形鸟巢,为了让幼雕便于吞咽,又将几十公分长的那截蛇肉撕扯成几小段,不知是无意识行为还是有意要偏袒丸小,贵夫人在撕扯蛇肉时,站立在盆形鸟巢中央,身体像堵墙似的把盆形鸟巢隔成两半,头朝着丸小,尾对着武大,所造成的结果是,贵夫人撕扯下一坨蛇肉,丸小就吞咽一块蛇肉,连续撕扯,连续吞咽,丸小吃得不亦乐乎。武大急得嗷嗷直叫,钻头觅缝想挤到贵夫人前面来,但贵夫人没理睬它,硬是将它阻隔在鸟巢另一端,直到把那截蛇肉全部撕扯碎为止。等贵夫人跨出鸟巢,那截蛇肉已所剩无几,武大只抢得两三坨,美餐即已告罄。

武大肚子没吃饱,当然不满意。它在这个蛇雕家庭中的啄食秩序历来排在丸小前面,现在丸小竟然侵犯了它多吃多占的特权,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兴师问罪,凶狠地啄咬丸小,出出这口恶气。丸小显然不是武大的对手,才交手两个回合,背上就被啄掉了几片羽毛,在盆形鸟巢转着圈蹒跚奔逃。贵夫人也许是偏爱和心疼丸小,也许是被两只幼雕吵闹得心烦,便举起一只翅膀在武大头上拍了一下,警告小家伙别再热衷于窝里斗了。武大不得不有所收敛,停止追撵啄咬丸小,蹲在盆形鸟巢,发狠地乱啄鸟巢,啄掉了鸟巢边缘好几根细树枝,用破坏行为来发泄心中的怨气。

“呀——”贵夫人呵斥一声,小淘气,你想拆散我们的鸟巢吗!

武大只好又缩回自己的嘴喙,很不情愿地将脑袋搭在巢壁上闭目养神。

也许是闲得太无聊了,也许是心里那股闷气还没有出尽,总想找个出气筒出出气,也许是小雌鸟相思豆扑腾一只翅膀的样子太滑稽引起了它的好奇心,也许不断移动的东西对捕猎者视线具有磁性吸引,也许它这个年龄的幼雕心里已开始萌动大型食肉猛禽与生俱来的攻击冲动。武大空洞呆板的眼光望望天望望山望望蹲在山腰石坑里的我,最后落到在网络状枝丫痛苦挣扎的小雌鸟相思豆身上。就像两粒野火神秘地移植进武大的瞳仁,骤然间,它的眼睛迸溅起一抹骇人的光亮。它倏地站立起来,昂首挺胸,缓缓摇动翅膀,嘴里发出一串呦啊呦啊急切的叫声,两只雕爪奋力踩踏巢壁,意图很明显,是要跨出鸟巢去,是要去擒捉半死不活的小雌鸟相思豆。两只幼雕翅膀都还没盖住屁股,换一句话说,都还没到跨出鸟巢伫立枝头预习飞翔的年龄,它们的筋骨还嫩,翅膀还没发达到足以在强劲的山风中保持身体平衡,还没学会如何在圆滑的枝条上把握身体重心,这时候跨出鸟巢去,极有可能一脚踩滑跌下树去的。武大胆子大得出奇,也许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危险,半个身体已探出盆形鸟巢。

贵夫人站起来,横跨一步,用嘴壳侧面顶住武大的脖子,将武大推搡回鸟巢内。呀呀,别闹,摔下树去可不得了啊!

武大不理会贵夫人的劝阻,跌回鸟巢内,立刻又奋力往鸟巢外翻爬,呦呀呦呀叫得更迫切,就好像一个任性的孩子看见一样新鲜有趣的玩具,心痒眼馋,非要立刻得到不可。

贵夫人从武大的嚣叫声中似乎已听懂小宝贝的心思,它的视线在幼雕武大和小雌鸟相思豆之间穿梭了两个来回,“呀——”发出一声抚慰的叫声,再次将武大顶回鸟巢内。

——淘气鬼,别闹了,妈妈答应你,把你要的玩具给你取来,行不!

然后,贵夫人转过身面朝着相思豆,摇摇翅膀,凶神恶煞般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