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智丽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慰藉着绝望中的士兵们,他努力回避她充满激情的呼喊,以前她献身于他时,也是这么一次次呼喊,可那时,他把这一切当成了她的爱。
对小山智丽的爱一旦失去,小山智丽在他的眼里就只是一个空洞,毫无内容的空洞。他对她感到绝望,心灰意冷。
圣战,使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得到的只是死亡。
眼前的出路在哪里呢?
七
高吉龙和吉姆抬着王玥,踉踉跄跄地走着。童班副背着沈雅走在后面,他们相距只有十几米的样子。丛林仍是没有尽头的样子,他们机械而又麻木地走着。
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日子复日子,周而复始,丛林似乎和日月一样,黑了白了的日子没有尽头。
他们停下身来休息的时候,隐约可见随在后面的日本人,也摇摇晃晃地坐下来,很多日子了,他们就这么友好而又和平地共处着。这是两支敌队的士兵,在绝望中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都在盼望着早日走出丛林,走出丛林成了他们目前唯一的目标。
不知什么时候,一股浓重的臊气扑面而来,刚开始高吉龙和吉姆并没有察觉,但越往前走这股气味越重。就连躺在担架下昏昏沉沉的王玥也闻到了。他们停了下来,童班副背着沈雅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也立住脚。这股气味深深地刺激着他们,这是来自于人间的气味,他们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了。这股气味唤醒了他们麻木的神经。他们警觉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相互对望着。就在这时,左边的树林里有了响动,那响声很大,不时地有几棵树木在响声中摇晃着。
本能使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枪,终于他们看清了,一头野猪冲撞着向他们扑过来,它也闻到了人类的气息,人类的气味使它亢奋着。他们自从进入丛林,还没遇到过这些大动物,他们更不知道丛林中野猪的厉害,在那一刻,他们看见野猪,错把它当成了送到眼前的野味。
吉姆兴奋地咕噜了一句:"上帝呀,这下我们可有吃的了。"
随着,吉姆的枪就响了,那头正往前奔跑的野猪愣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高吉龙的枪也响了,他们分明看到子弹打在野猪的身上,又纷纷地弹落下来。这种情况,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怀疑自己的枪威力是不是太小了,因为高吉龙和吉姆用的都是手枪,高吉龙一边射击一边冲身旁的童班副说:"点射,打它一个点射。"
童班副早已握枪在手了,他被眼前这种情况惊呆了,一时忘了射击,高吉龙这一提醒,他的枪响了,他射得很准,子弹一串串地击在向前奔跑的野猪脊背上,显然,那头野猪被击伤了,它立住脚,"嗷嗷"地叫了两声,张开嘴,露出了嘴里的牙齿,牙齿又粗又长。
随着它的嗷叫,不远不近的丛林里,一起回响着同类们的嗷叫,很快,四面八方的丛林都有了这种动静。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野猪群包围了,这是一群疯狂的野猪,它们嘶叫着,从四面八方团团将他们围住了。以前这群野猪袭击过路经此地的盐贩子,它们好久没有尝到人类的血腥气了,这股血腥气让它们兴奋、疯狂。
高吉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上树,小的时候,在东北老家他就听过老辈人讲述过野猪的故事,由于野猪长年在林子里生活,身上沾满了树脂,时间久了,便又硬又厚,猎人进山怕的就是这种野猪,几个人无法对付一头野猪。
在高吉龙的指挥下,他们终于上树了,树很多,用不着寻找,枝枝杈杈的树,让他们很容易就上去了。童班副是最后一个上树的,他把沈雅和王玥也扶到了树上,高吉龙在树上接应着她们。
那头受了伤的野猪又嚎叫了一声,那群应召而来的野猪一步步向他们逼过来。
童班副手里的枪又响了,他不再向野猪的身上射击,而是打它们的头,一头野猪的头终于流出了鲜血,这头血流满面的野猪疯狂了,它奋力地向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树扑去,仿佛是那棵树招惹了它,树剧烈地摇晃着。它并不解恨,用嘴去咬那棵树,不一会儿工夫,那棵树便倒下了,群猪纷纷仿效那头发了疯的野猪的样子,都在疯咬着身边的树,一棵又一棵树在野猪们的疯咬下,纷纷倒下了。
没有人再敢射击了,他们知道,射击不仅徒劳无益,惹急了野猪,它们会更加疯狂地进攻人类。
五个人蜷缩在树上,他们对眼前的情形一时束手无策。十几头野猪团团把他们包围了。那股强烈的尿臊气越来越重了,他们终于明白,已经走进了野猪窝。
眼看着野猪在一点点地向他们逼近,也就是说,野猪一旦逼近他们脚下的树,一切都将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正在这时,在野猪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几个人在树上抬眼望去,走在后面的日本兵向野猪射击了。就连军妓小山智丽也握了一支枪。
野猪们突然遭到了身后的袭击,顿时乱了方寸,他们一起调过头,向攻击它们的人扑去。
这突然的变故也使树上的五个人大吃一惊,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在这种时候,日本人会帮助他们。
高吉龙一边向退去的野猪射击,一边大声命令童班副:"打呀,还愣着干啥。"
童班副的枪也响了,他们在树上射了一阵,又跳到了树下,一点点向野猪接近,野猪受到了人类的两面夹击,纷纷向后溃退。
枪响的时候,行走在后面的几个日本人确实是大吃了一惊。刚开始,他们以为遭到了中国人的袭击,他们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待过了一会儿,发现中国人并没有向他们射击,而是和野猪遭遇了,他们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他们在远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当他们发现,碰上的是一群而不是一头野猪时,前园真圣明白,他们和中国人一样,遇到了共同的敌人,中国人走不出去,他们也无法走出野猪窝,几个中国人被野猪吃掉了,这群野猪还会寻着气味,向他们这里扑来。前园真圣想,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要帮中国人一把,帮助中国人就是在帮自己。想到这,他下达了从野猪背后发起攻击的命令,起初佐佐木并不愿意,他不想帮助中国人。
前园真圣骂了一声:"八嘎,中国人走不出去,我们也休想走出去!"
后来佐佐木还是听从了前园真圣的命令,他带着一个兵向野猪后面绕过去,结果,枪声就响了。
野猪们纷纷向丛林里退去。
"撤!"高吉龙说完,背起王玥快速地向前走去。
童班副也紧随其后,吉姆一边射击,一边也后撤着。
日本人见中国人撤了,便也尾随着向这边跑过来。他们知道,不快点离开这里,清醒过来的野猪再围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绝境危险的关头,他们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们的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直到他们跑出了一程,又跑出了一程,那股从野猪窝散发出的尿臊味才渐渐远去了,他们一头倒下来,伏在草丛中,拼命地喘息着。
几个日本人一直和他们形影不离,他们看见那几个日本人也都趴在了草地上急喘。
这是一对敌人,共同战胜了另外的敌人。他们终于脱离了险境。
八
丛林使这两群人一场虚惊以后,重又恢复了以前的寂静。
中国人在前,日本人在后,丛林仍旧无边无际,遥不可及。
童班副似乎已耗完了最后一点体力,他背着沈雅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上一气。沈雅无论如何再也不让童班副背着走了,童班副觉得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背着沈雅走下去。沈雅央求道:"童大哥,你就搀着我吧。"童班副不语,照例又蹲在沈雅面前,这次沈雅却没再伏上他的脊背,沈雅眼里含着泪哽咽地说:"要是不让我自己走,我就再也不走了。"
童班副无奈,搀扶起沈雅,两个人相携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走上一段,他们就会被脚下的树枝绊倒,只要有一个人倒下,另外一个人也会被拖拽着带倒,跌倒了又爬起来,俩人大口地喘息着,他们各自的身边都是对方的喘息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童……大……哥……我不想……走了……"沈雅断断续续地说。
童班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有说。沈雅这种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他知道沈雅怕拖累他,让他扔下她,一个人走。这是他万万办不到的,那几个女兵都相继离开了他,他不能再最后失去沈雅,他已在心里千遍万遍地想过,自己和沈雅要一起走下去,要死死在一块,他不能扔下沈雅一个人。这一路要是没有沈雅,说不定他早就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撑,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不去想走出丛林会怎样,他只想到眼前,那就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保护好沈雅。为了使自己能够生存下去,他拼命地嚼着树叶、草茎,他的舌头和口腔已被草汁染绿了,也早就麻木了,但他仍不停地嚼着,粗糙的树叶和草茎使得他的食道一阵阵作痛,他的肠胃因无法消化这些草叶也在不时地作痛,但他仍不停地咀嚼着,他坚信,凡是吃下去的东西,都会让他有力气。
不知为什么,丛林中的野果子越来越少了,有时一连走几天也看不见一两颗野果子,也许是错过了果子成熟的季节,它们纷纷地从枝头上落到了地上,很快地就腐烂了,只有晚熟的果子,他们偶尔地还能零星看到一些。
两人正在走着,他们又一次一起跌到了,两人挣扎着想爬起来,正在这时,他们一起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片荆棘丛里,有几个红红的果子在那里诱人地亮着。如果他们不是这时摔倒是很难看到那几个晚熟的红果子的。高吉龙和吉姆抬着王玥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仍向前走着。
那几颗红果子使两人兴奋起来。
"果子。"她说。
"是果子。"他说。
两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们很快站了起来,一起搀扶着向那片荆棘丛走去,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们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摘下那几颗诱人的果子了。但是当他们朝前迈了一步,他们的脚一下踩空,坠了下去,坠向了死亡的深渊。他们只来得及共同大叫了一声,接下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到两个人的叫声,高吉龙就意识到童班副和沈雅出事了。他放下担架,向这边奔了过来,十几米的距离,他摔倒了几次。吉姆也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他们才发现两人掉进了一个深洞里,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个洞,洞口被荆棘丛遮住了,那几颗罪恶的野果子,仍在枝头上摇晃着。
高吉龙一声声呼喊着童班副的名字,那个深深的空洞只有隐隐的回声,接下来就沉寂了。高吉龙意识到,两人再也不能从洞里走出来了,吉姆站在一旁的胸前反复画了几个十字。高吉龙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情形,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太多了,他为这些死去的战友感到伤心,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冲吉姆轻声说:"咱们走吧。"
吉姆似乎听明白了高吉龙的话,默然地随着高吉龙向王玥的担架旁走去。
王玥伏在担架上,她什么都明白了,刚才还是他们五个人在一起行走,转眼之间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她在默默地为童班副和沈雅流泪。
高吉龙和吉姆走到王玥身边,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王玥也没有问,他们又默默地向前走去。
刚才那一幕,走在后面的前园真圣也看到了,他走在最前面,他听到那一声喊叫时,只来得及看到那一片荆棘丛摇晃了几下。接下来,他又看见高吉龙和吉姆在冲着荆棘丛下面喊叫着。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路过那片荆棘丛时,看到了那个黑黑的空洞,他吸了口气。他在那个空洞旁伫立了片刻,为那两个中国人,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他冲那个空洞深深地鞠了一躬。
谁也来不及在这里面对死者表示什么,谁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他们又向前走去。
童班副和沈雅并没有死,他们在惊吓中晕了过去。这个陷阱并不太深,洞底又被一层厚厚的落叶覆盖了,他们落在枯叶上并没有真正地摔伤。
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漆黑一片。他们知道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刚醒来的那一刻,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很快就想起了白天发生的那一幕。他们只能等待天明了。
沈雅偎过来,伏在童班副的臂膀上。
她轻声说:"童大哥,我们会死么?"
童班副安慰她说:"我们不是还活着么。"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他抱紧了她,她也搂紧了他,两人就那么紧紧地拥着。
她又轻声说:"童大哥,只要咱们活着出去,我嫁给你,你愿意么?"
他没有说话,她的这句话让他感到吃惊,他照顾沈雅,从来没有期望过什么。他只想像对待嫂子一样,对待每个女人。他紧紧地搂着她,久久地,他的脸颊滚下了两行热辣的泪。
她感受到了他的泪,用嘴寻到了他的嘴,两张嘴便紧紧地粘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平生第一个吻,笨拙、生硬而又充满了苦涩,好久,好久,他们都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爬过了一座大山。
他们就这么紧紧相拥着睡去了。在入睡的一刻,童班副想,即便死在这里,这一生一世也值了。
天亮的时候他们又醒了过来,荆棘丛透过稀薄的亮光。童班副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爬出这个空洞,他发现从洞口到洞中垂下来好几条藤蔓,顺着这些藤蔓爬上去,就会走到外面的世界。这么想完之后,他蹲在沈雅面前,他说:"我背你,咱们爬上去!"
沈雅顺从地爬到了他的背上,童班副站了起来,他抓住了藤蔓,手脚并用,一连几次都失败了。要是在以前,别说背一个沈雅,就是背两个沈雅他也能爬上去。他大口地喘息着,沈雅说:"童大哥,要不你先一个人爬上去,你在上面拉我。"
他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喘息了一会,抓住了藤蔓,他一点点地向上爬去,终于,他爬了上去,手抓住了长在洞口的棘丛,手划破了,他并不觉得疼,他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已经用完了浑身的力气。他躺在草丛中,喃喃地说:"沈雅,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他喘息了半晌,又爬了起来,探出头冲洞中的沈雅说:"你抓住藤蔓我拉你。"
沈雅抓住了藤蔓,他用着力,一点点地拉着,可还没拉到一半,他就无力地松开了。他太虚弱了,真的是一点劲也没有了。他张大嘴巴喘息着。
沈雅在洞中说:"童大哥,让我自己试试。"
沈雅挣扎着,结果一次又一次都前功尽弃了。有一次,两人一起用力,他几乎都快摸到沈雅的手了,结果还是让沈雅掉了下去。
两个人都使完了身上的力气,他们一个洞上一个洞里急促地喘息着。
半晌,又是半晌,沈雅说:"童大哥——你还是一个人走吧,我真的上不去了。"
童班副跪在那里绝望地哭了,他哑着声音喊:"来人呐,来人呐——"
丛林寂寂,没有人应答。
童班副就仰起头,绝望地喊:"老天爷呀,让我有点力气吧。"
天不知不觉又黑了下来。童班副意识到要想让沈雅从洞中走出来已经办不到了,他们的力气已经一点点地耗尽了。
沈雅又说:"童大哥,你走吧,我不怕死了。"
沈雅这句话已经不知说过有多少遍了。
童班副已经别无选择了,他不能扔下沈雅,他只有再次走进洞中与他心爱的沈雅相会了,他这么想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滚进了山洞。
"童大哥——"沈雅哭喊着跪在了他的面前。
"哭——哭啥哩。"童班副抱住了她。
两人又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天彻底地黑了,世界彻底地黑了。
两人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他们知道,死亡已在一点点地向两人走近,他们要睁着眼睛,在清醒中体会人间最后一缕光阴。
他们搂着、抱着,地老天荒,日月永恒。
"童大哥——"她喊。
"嫂哇——"他喊。
他们感受着两个人的体温一点点凉了下去,他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喊了声:"嫂——哇——"她也喊:"童——大——哥——"
世界就彻底地静了,没有一丝生息。
九
佐佐木的眼前到处都是一片腥红,那红的是流动的血。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包括前园真圣在内的几个幸存者。他不时地抚摸着腰间的刺刀,刺刀上仍沾着血,那是伤兵小山一郎的血。终于,他抽出了腰间的刺刀,他看见了凝在枪刺上的血,一切都是腥红的,他把刀凑到鼻下,贪婪地闻着,一股血腥之气,使他激动得颤抖不止。他开始用舌头舔着刀上的血,凉凉的,腥腥的,他的肠胃翻江倒海地抽搐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最后他闭上了眼睛,他体会着刀插进肉里时的那份感受,一切都显得那么充满欲望。
欲望使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小山智丽,她几乎是在赤身裸体地行走了,裤子烂得已经遮不住屁股了,还有衣服,每向前走一步,小山智丽都要喘上一气。欲望使佐佐木走近小山智丽,他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贪婪。佐佐木莫名的兴奋起来,他只轻轻用手一推,小山智丽就跌倒了,她不解又恐惧地望着他。
她无可奈何地说:"佐佐木君,我一点劲也没有了。"
她的话使佐佐木愈加兴奋起来,他扑过去,身体似一座小山似的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艰难地喘息着,因呼吸不畅,脸色苍白。
她说:"佐……佐……木……君……晚上吧,晚上……"
佐佐木没有听她的话,他几把就扯下了原本就遮不住小山智丽身体的衣服,他看见了她的肉,她的肉使他激情昂扬,他寻找到了他的目标,她机械地"呀呀"地叫着。他在她的身体内感受着他的肉。他闭上了眼睛,眼前幻化出那把沾血的刺刀,已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肉里,这份感受,让他颤栗不止,他在心里说:"肉、肉、肉……"
她机械地喊:"呀……呀……呀……"
前园真圣和另外两名士兵坐在一棵树下休息着,他们虚弱地喘息着,谁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佐佐木两眼腥红着从小山智丽的身上爬起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踉跄着向前园真圣走来。
小山智丽赤条条仍在那躺着,她的身体如张纸似的落在草丛中,她微弱的呼吸使她的身体看上去在轻轻抖动着。
过了好久,她动了一下,后来又动了一下,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见身旁那堆从自己身体上撕下来的烂布。她站了起来,双腿一软,又坐了下去,她不再站立,向前爬着,坚挺的草茎和枝叶粗粝地划着她赤裸的身体,她说:"呀……呀……呀。"
佐佐木冲前园真圣说:"她……不行……了!"
前园真圣望了一眼向他们爬过去的小山智丽一眼,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佐佐木还说:"军妓就要死了。"
他的口气似在报喜。
他又说:"嗬,她要……死了!"
小山智丽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扶住一棵树,干瘦的身体颤抖着。
佐佐木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张大嘴巴,他觉得小山智丽的举动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又一次出发时,小山智丽一直摇摇晃晃地在后面跟着,佐佐木不时地回头张望她一眼,她没有倒下,仍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她的身体一时没有了遮拦,在佐佐木的眼里干瘦极了。
他冲前园真圣说:"她就快要死了,她活不过两天了。"
一个士兵说:"少尉,她不会死的,女人比男人经活。"
"八嘎!"他骂了句那个士兵,那个士兵住了口,悄悄地拉开了和佐佐木的距离。
佐佐木停下来,他在等走在后面的小山智丽,后来,他们走在了一起。
他冲她说:"你要死了。"
小山智丽听了佐佐木的话,哆嗦了一下,她拽住伸在前面的一棵树枝,向前移动着赤裸的身体。
他又说:"你就要死了。"
她的脸更白了。
他还说:"你活不过两天了。"
她停住了,扭过头看他。他看见有两颗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说:"我们——都要死的——为天皇尽忠。"
她闭上了眼睛。
久久地她说:"为……天皇……尽忠……"
她突然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摔倒在草丛里。
他说:"我们都要死的。"
后来,两人又一次爬起来,向前走着。
天终于暗了下来。
他们随便地躺下了,躺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
佐佐木躺在离小山智丽很近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她。
暗夜深深的,佐佐木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片腥红。他的心脏狂乱地跳着。他翻了一个身,他的嘴冲着她的耳朵。
他又说:"你就要死了。"
她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他伸出手,摸到了腰间的刺刀,那是一把沾血的刺刀。他慢慢地把刺刀抓在手里,后来就举到了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摸到了她的手,一起举起来,把她的手放在刺刀上。
他说:"为——天皇——尽忠。"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接过了那把刺刀,他放开了她的手。
他在等待着。
她不动,抖抖地举着那把刺刀。
他忍耐着。
他说:"你就要死了!"
半晌,又是半晌,他说:"为——天皇——尽忠!"
她收回了手,刺刀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她喊:"呀……呀……呀……"
接着一缕腥热涌了出来。他激动得伏过身去,一把抱住了她,把头凑过去,嘴寻到了那缕腥热,他颤抖着。
他说:"嗬——嗬——嗬——"
后来,他把刺刀从她的胸膛里拔出来,把她渐凉的身体扛在了肩上,她的头耷拉着,脸就贴在自己的胸前,他又喃喃地说:"你为天皇尽忠了。"
说完,飞也似的向丛林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嗬——嗬——嗬——"地欢叫着。
前园真圣和另外两名士兵在梦中醒来,听着佐佐木渐远的叫声,接着一切都沉寂了下去。
天亮了。
前园真圣和那两个士兵看见昨晚佐佐木和小山智丽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片腥红,一滩发黑的血迹。
半晌,又是半晌,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梦游似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