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沈羲遥唇角浮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会阻止她的进宫,让她永远保持那份淡然优雅,如同出水芙蓉,又似空谷幽兰的气质。他也只愿默默凝视,在心中保留一份纯净的爱慕给她,静静欣赏。可是,沈羲遥又自嘲地摇头,自己不能阻止她的出嫁,可是,自己又怎能容忍他人拥有她呢?相府千金的婚姻,恐还得他这个皇帝钦点,那时,又是“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了罢??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个清丽而略带了怒气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怎么碰这马儿呢?你这样,会伤到它的。”那声音熟悉,沈羲遥一下就听出来是霞儿的声音。
沈羲遥所居的客房窗子正好对着下面的空场,推开窗,便见霞儿带了愠怒的脸,直看着一个魁梧的男子。那男子半背着沈羲遥,可是身形却觉得似曾相识。
“这位姑娘,这马儿是你的么?”那男子的声音略有粗哑,带了几分戏弄。
“是我家公子的马。“霞儿的声音稍小了下去,脸色也变了变,说着指着那男子的手:“这马刷粗糙,不该是给未成年的马儿刷洗用的。这样会伤到它的。”说着夺下那马刷,跺了跺脚看着一旁的小二:“你也是,怎么能让其他人碰呢。”
那小二尴尬地笑着,方才与这位客人相谈甚欢,他们都喜爱良驹,颇有恨晚之意,便允了这客人为马儿刷洗的请求,却不想被这姑娘看到,十分生气。
“姑娘,是我不好。”那位客人盯着霞儿,连连道歉。
“不行,这马伤了可怎么好呢?”霞儿依旧是不依不饶。
“这??”店小二与那客人都为难起来。
沈羲遥觉得那客人的声音熟悉至极,正在苦想,就在他即将想出之际,只听见另一个声音传来,悦耳动听。
“霞儿,别人已经道了歉,也并非有意,罢了。”
沈羲遥一愣,底下的人也抬起头来。
那位客人,分明就是那夜的为首大哥。而他抬头之际,也看见了坐在窗前的沈羲遥,一道精光一闪,更多的目光,却分明落在了另一边回廊栏杆内的女子身上。
沈羲遥只觉得浑身一个冷战,眉紧皱起来??
她一身暗蓝色凹花织锦裥裙,斜一枝白木兰恣意于裙面上,刺绣精美,与斜挽的堕马髻上那支碧玉木兰簪呼应,衬得人清洁无双。
“小姐。”霞儿微呼出声:“您怎么出来了?”
凌雪薇笑笑:“见你半晌未归,有些担心,便出来看看。不想见你在这里为难别人。”
霞儿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笑了,没再理会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余光却已看到窗边的沈羲遥,脸一红,飞身跑进了客栈中。
“这位大哥,丫头年幼,请您不要在意。”凌雪薇冲着下面那个为首大哥轻声道,略福了身子,转身而去。
而那为首大哥愣在原地,呆呆望着先前栏杆上的佳人。他已认出她就是画上之人,却不想那画连本人的万分之一都没有描绘出来。心中突然又一沉,这样的女子,若论起要被加害,自己都是于心不忍的。
沈羲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与为首大哥相接,彼此都已认出对方,带了冷冷的寒意。而沈羲遥心中其实更为惊惧,毕竟若他在暗处还好,现已曝露,之后难免难以行事。
那为首大哥收回目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其实内心已在挣扎。眼看时辰将近,也回身走进了客栈之中。
沈羲遥找来为自己医治的郎中,开门见山便请他帮忙。
“何郎中,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您务必答应。”
“公子请讲。”何郎中对沈羲遥匆匆找自己前来有些不解,但也被他此时认真而严肃的神情震慑。这样的男子,便是要自己去做歹事,恐怕自己也难以拒绝的吧。
“今夜我有要事需办理,可如今腿脚稍有不便。还请何郎中给我个急方。哪怕从此废了这只脚,今夜我也要自己行动如常。”沈羲遥盯着何郎中的眼睛,郑重道。
“这??”何郎中犯难起来:“这恐怕办不到。”
“我相信您一定有办法。”沈羲遥极肯定地说道。
何郎中听他的口气,吃惊地抬起头,一脸惊诧。
沈羲遥淡笑道:“当然,我是有酬劳的。若您真能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一定能进入太医院。”
何郎中听他这话,更加吃惊起来:“你??你是何人?”
沈羲遥摇摇头:“我是何人你不必知晓,只要帮我这个忙就好。”
“可是这样很危险,而且那药也只能保两个时辰。之后疼痛会加剧,不及时治疗,脚真的会废掉的。”何郎中沉思后说道:“我不问公子是何要事,也不求能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太医院。但是希望公子知道危险。”
“我下了此决心,危险早在考虑之内。”沈羲遥说着眼睛望向了门外另一边那扇紧闭的门,突然笑起来:“可是你要知道,有的东西,是胜过一切的。”
何郎中见他如此,又顺着那目光看去,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是的,有的东西是胜过一切的。“说罢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三粒暗红无光的药丸,迟疑了片刻还是递到了沈羲遥面前:“您办事前服下即可,此药见效很快。”末了又决定什么般,再拿出一丸:“若是药效散了疼得厉害,再服一丸可减轻疼痛。不过只能延续半个时辰,之后疼痛会加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服用。”
沈羲遥郑重接过,点了点头。
“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何郎中看沈羲遥将药装进随身的衣袋中,又问到。
沈羲遥一怔,看向何郎中,却没有说话。
何郎中却自己说起来:“那位小姐的伤势已控制,但受不起惊吓与颠簸。但她意志坚定,道也不是坏事。”说完微微一笑:“我现去为她再制一副药,便能保证今夜无虞。”
“你??”沈羲遥沉吟片刻:“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才来时,无意听到楼下几位客人的私语。”何郎中站起身:“我想公子也是知道他们的图谋的。还望公子小心。”
“霞儿,”凌雪薇倚在窗前,朝端了晚饭刚进门的霞儿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小姐,怎么了?晚饭好了,快用些吧。”霞儿看着凌雪薇略有苍白的脸,又补充到:“早些时候何郎中又补了一剂药说是让您今晚服下,我正在煎着。得饭后服用呢。”
凌雪薇点点头,指了床边搭的一件粉霞银丝喜鹊报春云锦芙蓉裙道:“方才发现这裙子不知何时勾破了一道,想来这些日子只有泛舟赏荷时穿过一回,应是那时不慎损坏了。你看看有没有相似的丝线补了。”
霞儿点了头上前收起那件裙子,她在凌府的丫头里织工称得上一流,又得凌府织裁嬷嬷的厚爱,简单的缝补凌雪薇向来便交给她了。
“小姐,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您先用晚饭。”说着霞儿便走出客房。
凌雪薇看那门轻轻合上,带了对面厢房中一室灯火下隐约一个身影,缓缓坐在了桌边。
沈羲遥用过晚饭便一直坐在门边窗前,透过不久前他在窗上弄出的小小的洞密切注意着对面房中的动静。
本来这一趟只是为了悄悄地探望佳人是否安好,他自己随身还带了些许名贵药材,早些时候也都悄悄交给了何郎中以做凌雪薇医治之用。按计划明日一早就得返程,这样才能赶得及先前与张德海说好的时间。却不曾想竟遇到这样多的事情。
想到此,沈羲遥心中有些寒凉。如此看来,那刘大人该是有人知道他对凌雪薇的倾慕之情,至于从何而知,也必定是从他那看似得宠的女儿身上窥探出来。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得到更多的宠爱,也为了让他断了思慕的念头,竟做出买凶杀人这等骇事。而那宫中的吴贵人,恐怕多半也是知晓的。
后宫女子如此心机深重,就连新近的也不例外,沈羲遥虽早知晓,也能有所理解,所以向来不对谁过多宠爱,也少听那些嫔妃在耳边的东长西短,是非纠缠。可此次是针对了凌雪薇,他却是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外面的风越来越急,呼啸着吹过,带起客栈檐下一串红灯笼飘摆不定,浓密的云聚拢在天际,遮蔽了本就失去光华的月。沈羲遥看看时辰,检查了室内窗户已拴紧,吹熄了面前的蜡烛,静静坐在暗色之中,攥紧了手中的药丸。
霞儿看凌雪薇服了药,又服侍她躺下,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多点了一盏灯,看准了那划破的一道,挑出随身带的合适的丝线,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织补起来。
她一边补着,思绪却飘在了对面客房中那位翩翩公子,不由面上一片绯红。虽然他并未跟自己说几句话,可那温文尔雅和与生俱来的贵气,她在相府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高贵却并不拒人千里,温雅却不落俗,还有那世间罕见的摄人心魄的英俊面貌,一面便已倾心。霞儿回忆着,目光从半开的轩窗落在对面客房上,出乎意料,那里已是漆黑一片,看不见烛光下的身影。不知为何,一阵没来由的不详之感涌上霞儿心头,一个失神,手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针扎破了她的手指,那鲜红的血滴在了裙袍之上,开出一朵不详的血花。
没有多想,霞儿收回思绪迅速补完了那件裙子,看着那斑血迹,又看看已经漆黑的天色,霞儿决定等到清晨再洗。将裙子挂好躺在床上,霞儿却没有立即睡着,却一直盯着那件裙子。
霞粉的颜色由深至浅从裙摆处向上延伸,一枝满绣了牡丹碧桃的枝干从下斜延至腰部,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喜鹊翘着长长的尾巴,仿佛在朝对方“叽叽啾啾”地报送着春来的喜讯。这样一件裙袍,再加上云锦的质地,换做任何女子都必将当做最珍贵的收藏。这是凌三公子在上一年元夕时送给其妹的礼物,凌雪薇向来多喜素色,穿上这件时令所有人惊为天人。魅而不俗,艳绝尘寰。
霞儿想,自己没有小姐那般如仙容貌,但若是有这样一件裙衫在身,一定会添色不少,也能引得对面公子凝视片刻吧。想到此,她再睡不着,带了小女儿的心态,又点亮一室烛光,在镜前仔细匀面梳妆,又换上了那件裙子,挽了风流别致的飞燕髻,带了一朵胭脂色牡丹花,一支红珊瑚璎珞流穗珠珞,顾镜自赏,镜中人果然换了一幅模样,虽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但也妩媚动人,别有风韵。
若是能穿着这样一件衣裳,在波光摇曳的春日湖边,与那位公子站在摇曳柳丝之下,哪怕只是片刻,也是生命中最美的回忆了吧??
风紧起来,挟杂了焦味与火星,伴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空气里充满了不正常的炎热,有惊恐的声音撕心地喊到:“着火啦!着火啦!“??